《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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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 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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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惊弦再伸手去拉,却被赤虎重重推开:“我不成了,你快走。”

许惊弦骂道:“你平日的狂劲到哪去了?快给我起来!”

远处穆鉴轲大喝道:“吴言,放下赤虎。”

许惊弦置若罔闻,将赤虎的胳膊搭在身上,强行扶着他往前奔去。这一刻他浑忘了赤虎对他的恶语相加,穆鉴轲对他的深深成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放弃自己的战友!

赤虎大半重量都压在许惊弦的身上,两人的速度登时慢了下来,只听到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又有十几支箭矢落在周围草地上。

赤虎惨笑一声,抽出腰间战刀:“哥哥以往对不住你,我来给兄弟殿后。”

许惊弦听到赤虎这一声“兄弟”,更是将他紧紧抓住不肯放手:“现在别做孬种,有本事就回去再和我比一场。”

远处几位战友已合力将巨木推离江岸,只等两人到达便可逃离追杀。秦勇刚站在巨木上,一面焦急地擦着汗,一面不断朝两人挥手。

“嗖嗖嗖”三声,穆鉴轲连发三箭,几声惨叫从敌军阵中传来,却也只能稍阻一时。穆鉴轲戟指怒喝:“吴言放下赤虎,速速回来,这是命令!”情势危急,如果不能及时开船,只怕会全军覆没。

赤虎拼力推开许惊弦,眼中喷火:“你要害得穆头和兄弟们一起送死么?再不走,我就当场自刎!”

许惊弦一把夺下赤虎的战刀,朝他咆哮道:“我偏要和你赌一把性命。你要是跑不动,就连累我一起死吧!”

赤虎瞠目狂吼一声,奋起余勇,再度狂奔起来,鲜血顺着大腿流下,在沿途草地上留下一道血线。此时最前面的追兵离他们只有五十步了。

穆鉴轲亦冲了过来,与许惊弦一左一右扶着赤虎,□中大骂道:“吴言,回去老子非把你剁碎了不可。”

许惊弦脚下不停,拧身拨开一支正射向穆鉴轲后颈的飞箭,嘴里也不服软:“你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找我算账吧。”

巨木中飞轮早已开动,三人脚步踉跄地踏上巨木,便疾速驶离江岸。身后箭矢如蝗射来,许惊弦与穆鉴轲并肩立在船头上拨开乱箭,随着距离越来越远,终于脱出箭支射程。但此刻尚未逃离险境,敌军战船随时可能前来堵截。就算武功再高,在江上被围亦是插翅难飞。几人不敢怠慢,拼力以桨划水,好让巨木尽快靠岸。

许惊弦一面划着水,想到在成都锦江之上参加龙舟竞赛之事,不承想那时无意中学得的操舟之术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又念及那时穆鉴轲对自己横眉冷目,不分青红皂白就下了断语,不由莞尔一笑。

忽听赤虎嘶声哭喊道:“秦兄弟,秦兄弟!”

许惊弦回头望去,心头顿觉一片冰冷。只见秦勇刚侧伏在巨木上,颈窝处插了一支长箭,早已气绝,无神的双目依然圆睁着瞪向江面。

赤虎捶着自己胸膛:“若不是为了救我,秦兄弟也不会死……”许惊弦目瞪口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拼死救下了“仇人”赤虎,却又间接害死了好友秦勇刚。如果方才能够早回来一刻,何以至此?他双脚一软,跪倒在秦勇刚的身边,暗问苍天:难道冥冥之中的命运就是这般无情,全不由人掌控?

蓦然脖上一紧,他已被强行拉了起来。只听穆鉴轲痛声道:“你要时刻记住,你是一位战士,不要在战友的鲜血面前丧失斗志!”

许惊弦怔怔望着穆鉴轲,心头痛悔:“穆统领,属下违抗军令,请求责罚。”

穆鉴轲浑如不闻,环顾左右,长叹一声:“如果是平时,我必会下令把秦勇刚的尸体推入江中,以减轻船只的负重,因为只有我们好好活下去才能对得起他的牺牲……但是,今天我不会下这个命令,”他抬手轻轻阖上秦勇刚的双目,眼望两岸对峙的千军万马,“因为他是这场战争中的第一位烈士、第一位英雄,记住他的名字吧!”



安全回到侦骑营中,穆鉴轲派手下把得来的情报禀送中军,再将赤虎送至军医处治伤,又命人将秦勇刚的尸身换上军服,安置在训练场中,身下堆以木柴等易燃之物。战时一切从简,又恐有瘟疫流行,所以明将军严令所有阵亡者无论官职大小,只许火葬。

火葬仪式在傍晚举行,没有热泪,没有哭喊,只有那凝重而肃穆的气氛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心头。虽然秦勇刚只是侦骑营一个普通的战士,没有显赫的战功,没有超卓的能力,但在军中战友就是兄弟。悲痛化为愤怒,激起所有人的高昂斗志。

许惊弦欲哭无泪,不久前还陪着自己欢言笑语的好友就此消亡,化为尘土,让他感觉到生命原是这般脆弱不堪。赤虎一瘸一拐地默默来到他身边,两人双手紧握,望着秦勇刚的遗体,所有恩怨在生死面前,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穆鉴轲手持火把点起木柴,熊熊烈火吞噬了曾经鲜活的汉子,一百五十名侦骑营将士扼腕肃立,为战友送行。

穆鉴轲的目光停在许惊弦与赤虎身上:“在那种情况下,我完全有理由抛下你们不管。作为一名指挥官,我需要考虑更多人的安危。”

许惊弦垂头道:“属下违抗军令,愿受军法。“

穆鉴轲扫视全场,大声道:“你们说,他应不应该受到惩罚?”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从理智上说,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军纪;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许惊弦的做法赢得了每个人的敬意。

穆鉴轲望着许惊弦缓缓道:“或许我对你的看法是错误的。赤虎与你有仇,你却还能不顾生死救他,这是我冒险等候你们的原因。如果你是一名普通士兵,你勇敢的行为将会得到军功章,但作为侦骑营的士兵,你一意孤行的做法将会连累更多的战友…”

赤虎蓦然抬头:“穆头,属下愿意和吴言—起战斗。”所有的战士也同声道:“穆头,我们愿意和吴言一起战斗!“许惊弦心中一热,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穆鉴轲摆摆手,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都望向他,等他决定许惊弦的去留。然而出乎众人的意料,穆鉴轲却转开了话题。

“十余年前,我是搏虎团的一员,随明将军征疆。在一道深而险的峡谷里,我与手下的兄弟们受到了敌军神箭手的袭击。战士们训练有素,听到警报,大伙都隐藏在峡谷的山洞与大石后。但是,已有一位兄弟被羽箭射伤,倒在峡谷中央的空地。那真是一名可怖的箭手,箭透全身,将那名战士活生生钉在地上,却有意没有一箭致命,而是任由我们听着他濒死的惨叫,诱使我们前去救援……

“连续派出两名营救旳战士都被羽箭射杀,而我们甚至都没有看到那名神箭手从何处发箭。如果是在今天,我一定会命令停止营救,以免造成更大的伤亡,但我身边有的是勇敢无畏的好汉,他们纷纷请命前去救援。

“就这样,兄弟们不断地冲出,敌人的神箭手箭无虚发,一共死了十五名战士,才总算将那位奄奄一息的兄弟救回来。而且,这个战果的取得还是因为那名神箭手最终停止了射击,我们甚至都没见到他的模样。”穆鉴轲冷酷而明亮的眼神扫视众将士,一字一句道,“告诉我,这样旳行动值得吗?“

没有人回答,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股热血在沸腾。”就算是一个傻子也能算得出来,用十五条性命换取一名伤兵的安全是多么不值得。这是一次毫无理智的营救行动,甚至是一次愚蠹的行动。“穆鉴轲大声吼叫道,“但是,谁又能算得出这次行动带给全军的意义是什么?有这样无惧死亡的战士,足可让每一个敌人心惊胆战!我们虽然死了十五名兄弟,却赢得了高昂的士气,直至最终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所以直到今天,我仍然为曾与那些英勇的士兵们一起战斗过而自豪。”穆鉴轲的语声里似有一团燃烧着的烈火,狂喝道,“侦骑营的兄弟们,现在请告诉我,你们能不能给我同样的自豪?”

“能,我们一定能!”所有的士兵们都拼尽全力地嘶吼着。“兄弟……”穆鉴轲朝许惊弦缓缓伸出手来,眼睛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真诚,“欢迎加入侦骑营!”



一只纯黑色的大鹰振翅而起,正在觅食的几只山雀吱吱乱叫着,惊慌失措地急急逃命,它却视而不见,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冲云霄。

阴沉的天幕低垂着,雄鹰舒展的双翼扫开碎絮般的云团,锐利的爪子伸缩不定,仿佛要撕碎那铅灰色的天穹。

伴随着一声尖厉的鸣叫,鹰儿从厚重的云层中钻出身来,傲然俯视着大地,宽阔的眼界中是起伏的丘陵、葱郁的山林,横贯东西的大江像一柄巨大而锋利的银剑,把山川剖为两半。大江两岸扎起了无数营帐,手执刀枪的士兵们一队队集结于岸边,口中发出高亢入云的吶喊声。

水天辽阔,鹰击长空。江面上帆槽林立,船舶相连。一艘战舰由南岸驶至江心,侧向打横,顿时万箭齐发,织成一张充满死亡气息的箭网,朝北岸罩去。与此同时,北岸数架大型抛石机齐齐发动,将数十块重达千钧的巨石投向江中,激起丈高的浪头。^块夹裹着硫磺硝石的巨石正砸在桅杆上,战舰陡然一震,碗口粗的桅杆应声而折,船帆上燃起熊熊大火,缓缓倾斜的战舰把士兵抛入江中,眨眼间就被奔腾湍涌的江涛卷走。更多的战舰驶来,更多的士兵前赴后继,也引来了更多的箭支和石块……雄鹰在战场的上空盘旋,锐利的鹰目在厮杀的人群中搜索着。对于鹰儿来说它不明白战争的意义,更不理解同类之间为什么要进行毫无必要的残酷厮杀,它只知道自己的主人正处于交战的某一方,它关心着他的安全。

从那一张张沾满血污、充满杀汽的面孔中,鹰儿并没有发现主人。它不安地鸣叫着,以战场为中心绕着圈子,掠过被鲜血染红的大江,朝更远的地方飞去,不断扩大搜索的范围。终于,在远离战场十几里的地方,那个熟悉的身影跳入它的视线之中。尽管骑在白马之上的那位战士头戴铁盔,身披轻甲,但它依然能够感应到主人身上那独有的气息。

人鹰之间心有灵犀,那名战士也同时抬起头来,望见了高空中的雄鹰,眼睛蓦然一亮。数天不见,他的面容更加刚毅,目光更加坚定。

鹰儿□中发出一声欢叫,从空中俯冲而下……它渴望扑入主人的怀抱,让主人那温厚的大手抚摸自己的羽毛。但是,主人轻轻摇首,并没有发出让它降落的口令,却忽然从背上取下长弓,对着它虚拨一下弓弦——那是鹰类最为忌惮的声音。它知道主人不会伤害自己,它能够体会到主人的心思与一丝若隐若现的危险,疾速下沉的身体陡然一折,再度飞至高处。主人脸上浮起一丝鼓励的微笑,身影随即消失在一片密林之中,入林前几不可察地朝它挥了挥手。

鹰儿在空中盘旋数圈后,方才恋恋不舍地朝南飞去。只要得知主人安然无恙,它就已是满心欢喜。鹰儿越过战场,越过大江,在一座小山头前缓缓降落,最后停在一位白衣少女的肩头。

少女抚着鹰儿的羽毛:“小家伙,你看到他了吗?他一切都还好吗?”鹰儿发出一记短促而欢快的叫声,算是回答,少女脸上现出一丝笑意。

每当主人叫它“扶摇”的时候,会让它感觉到自己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王者;而每当从这位少女□中听到“小家伙”三个字时,那抑扬顿挫的音节里有一种莫名的愉悦,会让它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雏鹰。

少女遥望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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