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听过那些东西，已经见惯不怪了。就算有再多更黑更无耻的东西，他觉得自己都不会感到惊讶和愤怒了。
高洁使劲摇头：“难怪我们国家足球搞不上去，难怪我们国家足球搞不上去……”
“输了球大家都骂球员，骂教练，实际上可骂的东西太多了，球员和教练只是一方面而已。”楚中天坐在后排耸耸肩。“从体制开始，就烂了……”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楚左生在旁边碰了碰他的腿，拿眼神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楚中天知道爸爸这是在保护自己，自己在一个记者面前这么侃侃而谈，就算关系再好也难免会被利用。为了自己本身考虑，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爸爸，妈妈在家里啊还是在学校？”
楚左生很配合的抬手看看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现在是下午六点四十五，学校应该已经放学了。
“她应该在家里给你做饭吧。”楚左生一想到妻子这几天高兴的样子，就笑了起来。
为了迎接儿子，他们重新把儿子的房间打扫了一遍，把被褥都拆下来晾晒，成都的日照时间短，每天去学校之前，周潇湘都要把被子抱到阳台上晒起。衣柜里的衣服也重新整理了一下，将不穿的衣服收起来，拿出夏天的衣物挂上。
崭新的床单被罩铺上，让儿子回家就能好好睡觉。
高洁正听到兴头上呢，突然就没了下文，本来打算追问的。但是当他从后视镜中注意到楚左生的那个小动作时，反应了过来——楚中天现在是名人了，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扩大，而且如果他想要进国家队的话，有些对中国足协不利的话最好少说为妙。
虽然不甘心，但是为了不破坏自己在楚左生和楚中天心目中的形象，高洁只能强忍着心头的好奇，专心致志地开车。
楚中天打了个呵欠。
楚左生关心地问：“困了啊？”
“嗯，有点，没倒时差……”
“回去洗个澡，吃了饭就睡吧，有什么话留到明天起来再说，明天正好星期六，我和你妈都不上班，可以在家陪你。”
楚中天点了点头。
※ ※ ※
高洁将楚中天和他的父亲送到了他们的小区大门外，就礼貌的告别了。他和楚中天第一次见面，和楚左生也只接触了不超过十次。太殷勤了反而会招致反感，起到反效果。做记者的，要会放长线钓大鱼，只要和他们搞好关系，留个好印象，还愁以后拿不到什么独家新闻吗？
楚中天和楚左生一人拉着一个箱子往家走，他们的家在小区院子靠里面的地方，一路上碰到了不少老熟人，看到是楚中天回来了，都很热情地上来打招呼，说些“小楚有出息啊”“老楚你们两口子这下要享福了哈”这类的话。
两个人一边应付着他们，一边往家走，速度比以往慢了许多。
“我估计你妈妈都等得不耐烦了哈……”楚左生在儿子耳朵边上小声说，他们对面正站着一个住他们楼斜对面一幢楼上的大妈，正在热情的回顾着楚中天小时候是多么的喜欢“zhua球”，四川话说“踢”是“zhua”，在这些老大妈眼里，不管是业余足球还是职业足球，都是“zhua球”。
楚中天苦笑一下。这些街坊邻居也太热情了，以前都没见他们如此热情过……眼前这个大妈他还记得，小时候因为踢球踢坏了他们家的玻璃，自己只要从他们家门口过，就能够听到这位现在的大妈，当时的阿姨中气十足地叫骂声，后来他不得不舍近求远，绕到回家，而那骂声也整整过了一个礼拜才消停。
现如今倒好了，到了她的嘴里成了“哎呀，小时候看你zhua得那么凶，就晓得你以后肯定有出息！果不其然嘛！”她完全把楚中天踢碎她们家一块玻璃，她骂了一个礼拜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老楚你教育得好哈！”健忘的热情大妈又把赞扬的话投向楚左生，楚左生连忙脸上堆笑，连连点头。楚中天则将目光投向斜对面的三楼阳台，那个全封闭的阳台是他们家的厨房。他看到那上面有一个身影晃了晃。
是他妈的妈。
“何婆婆，我们要回去了哈。妈妈该等着急了……”楚中天不是楚左生，他年龄小，在别人眼里是个小孩子。既然是孩子就有孩子的优势，他说话可以无所顾忌，不在乎别人的面子。他强行打断了何婆婆的滔滔不绝，向对方点点头，拉起箱子就往家里走去。
楚左生连忙为儿子打圆场：“三年没回来了，想妈妈想的不得了……哈，我也回家了啊，要不然老婆该等急了！”
说完，他向何婆婆挥挥手，也转身跑掉了。
反正他“耙耳朵”的名声早就在外了，拿这个做借口别人也不好说他摆架子什么的。
“好好，回去嘛，回去嘛。有空来我家耍哈！”何婆婆很热情地在后面挥手。
楚左生挥挥手，紧走两步赶上了儿子。然后在他旁边说：“这就是出了名之后的改变哈，儿子。你还要学会适应。”
楚中天摇摇头：“我现在宁肯去对付一个军的记者，也不想和一个何婆婆面对面。”
楚左生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人正好走进楼道，笑声顿时被放大了一些。楚中天耳朵灵，已经听到楼上传来了开防盗铁门的吱嘎声。
楚中天听到开门的声音之后，提起皮箱三步迈作两步就跑了上去，接着楼道内就响起了他噔噔噔噔的脚步声，一直到三楼才停了下来。
楚中天气息微喘，看着站在门口的妈妈，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妈！”
他扔下行李，一把冲了进去，将自己的妈妈抱住。
“哎唷哎唷……”妈妈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热情，措手不及，脚下腾腾腾后退，差点没站住。
“慢点！！”楚左生在下面听到上面那动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大声提醒自己的儿子，“别绊到你妈妈啦！”
是楚中天拉住了自己的妈妈。去英国留学了三年，他感觉自己也有点西化了，这样热情主动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以前他可做不出来。不过也许其实和西化什么的没关系，只是因为三年不见妈妈了，实在太想念了？
妈妈周潇湘推开楚中天，稍微端详了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
眼前的儿子比三年前瘦了一些，也更黑了。
“这么瘦……在那边吃不好啊？”
面对妈妈的这个问题，楚中天哭笑不得：“不是的，妈妈。这不是瘦，是肌肉结实了……”
每天跑十几公里，想不瘦都难。
“黑了……”
“天天晒太阳嘛。别哭了，妈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楚中天伸手抹去了妈妈脸上的眼泪。
“你还晓得回来啊？”一说到这个，周潇湘就从心疼变成了不满，三年留学，一次没回来过，竟然只是因为要踢球……
楚中天嘿嘿傻笑。
“好了好了，进去把门关上了来。”楚左生气喘吁吁地提着一个大箱子进来，然后把门关上。“让外面的人看到像啥子样子嘛？”
周潇湘瞪了破坏气氛的丈夫一眼，转过身去取围裙：“吃饭吧，我晓得你们都饿了。”
楚中天猛吸一口气，他闻到了从桌子上传来的香气。他甚至还能分辨出哪些香气分别属于什么菜。
回锅肉，豌豆蹄花儿汤，魔芋烧鸭，宫保鸡丁，鱼香肉丝，鱿鱼蒸蛋，糖醋脆皮鱼，红烧排骨。
他用了咽了口唾沫，确实感觉到了饿。说老实话，在英国虽然他经常亲自下厨，可是食材有限，和国内的饮食比起来还是差得远，就算麦克中国那样的中餐店，也主要出售各种水饺、汤圆、馄饨等快餐，正宗的中餐，他已经有三年没吃到过了。
不过这些菜……可都是对职业球员来说不算合适的饮食啊……
自己既然成了职业球员，是不是就应该遵照这职业球员的规矩来要求自己呢？
但是……
楚中天看了看妈妈疲惫却欣喜的脸，他觉得如果自己这时候还拿什么职业球员的要求来冷了妈你操心，才真是畜生呢。
反正就这一顿，明天和妈妈说清楚，免得她再做浪费了。身体还是要保持的，否则他将可能因为这一个夏天的放纵和心软，而失去了竞争力，甚至可能影响到他的职业生涯。一个球员，还是要严格要求自己的。不让妈妈伤心是一回事，严格要求自己也是一回事，两者不冲突。
楚中天放下背包，就要去伸手夹块回锅肉先尝尝鲜，却被妈妈拉住了：“洗手去！”才拉住了儿子，又去拉丈夫：“你也去！”
父子俩来到厨房里排队洗手。
看着熟悉的一切，楚中天心满意足地深吸一口气。
回家了，感觉真好。
※ ※ ※
一百五十三
楚中天的这个假期是这么开始过的。
回到家的头两天，是星期六和星期天，他们哪儿也没有去，就呆在家里，电话线拔了，手机关机。充分享受着难得的安宁时光。
楚中天给父母们看他从英国带回来的影集，都是他的艾米丽、老杨、约翰老板、菲利普和肯尼他们为他拍摄的，还有一些英国媒体的报道。给他们讲自己在英国踢球的经历。反正妈妈现在已经同意他踢球了，和妈妈分享这段踢球的时光也不怕妈妈会不耐烦了。
不过当妈妈的对艾米丽竟然更感兴趣，因为在很多照片里都出现了这个金发女孩。
在听说这个女孩子竟然是一个女演员之后，周潇湘咂嘴道：“难怪这么漂亮哦……”
然后她很八卦地问了一句：“你和她啥子关系？”
楚中天正在喝水，被呛得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咋子了嘛？”当妈的一脸迷茫。
楚中天只能说：“没咋子……是朋友，同学。”
“嗯……”周潇湘歪头端详着艾米丽和楚中天的那张合影，他们站在一群英国人面前，楚中天身穿蓝黄色的球衣，艾米丽则挽着楚中天的胳膊，斜靠在他身上。她慢慢皱起了眉头。“这么亲近，怎么看都不像是朋友关系嘛……是那种‘朋友’吧？”
“嗨，人家外国人开放嘛……”这次不等楚中天解释，楚左生就说道。他对这个女孩子不感兴趣，就像看下面儿子踢球的照片，可是老婆总是盯着金发女孩的照片不翻页，让他看不成。
楚中天点点头。
他心说自己还和艾米丽接过吻呢，如果要让自己的妈妈知道了，是不是就以为他们两个正在耍朋友了呢？在四川话中，“耍朋友”就是谈恋爱的意思。
可自己并没有和艾米丽在谈恋爱嘛……
想到艾米丽，楚中天突然走了走神，回国了，身边没有艾米丽了，现在才两天，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些不适应呢？
※ ※ ※
这两天一过，楚中天就敞开了接受记者们的采访，他也不躲躲藏藏的，如果有人要采访他只要时间安排的过来就接受，不是他想出名，而是语气沉默着让别人胡乱猜疑，不如自己大方一点说出来比较好。
高洁就来家里搞了个一小时的专访。
另外他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之前在车上说的那些已经见报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大家就会知道那家足球学校是个什么东西了。
很久很久以后，楚中天又在徐晓迪的嘴里听到了那个教练的名字，那一次是彻头彻尾的悲剧——他在一次训练中他几脚踢死了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球员，在害得一个家庭支离破碎的同时，也让自己锒铛入狱。那个教练得偿所愿，终于全国性出名了，但却是作为反面典型被人批判被人痛斥，他甚至还引起了中国媒体对中国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