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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活着的时候，我没有认真注视过她。现在望着灵前遗像，我的心震动了：我发现，我的母亲出奇地漂亮，她五官端正，面目清秀，透着一股小家碧玉的风韵。可以说，她是这个家庭的十来个女人中最漂亮的一个！母亲一生坎坷，不到1周岁，父母双亡，自幼被人抱养，不久继父又去世，继母改嫁后，新的继父成分不好，她从小吃尽苦头，16岁从川西平原下嫁到山里，成为我父亲的媳妇。我不知道，比她年长将近10岁的父亲，为什么不仅不疼爱她、珍惜她，还那样粗暴地打骂她？我估计，悬挂在堂屋里的母亲遗像一定会折磨我的父亲一辈子的！
母亲这一辈子太不值得！虽然生存了58年，其实只活了37岁。在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一天晚上，母亲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说她要走了；家里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已经翻越墙壁不见了。两天以后，她来到了我工作的单位，她已经神经失常了。在以后的20年里，母亲的病彻底改变了她的每个儿子的命运走向，他们几乎都成为了别人的上门女婿。
母亲患病以后，医治过几次，但是效果不佳。她仍然经常成为父亲拳击的对象。在她50岁那年，门牙被父亲打掉了，但是不久又长出了新的牙齿。她的儿子和儿媳妇都开始有了白发，她却依然一头黑发，不显老。近10年来，她的精神病有了好转，她能够做家务，可以到市场卖菜，只是偶尔有些神经错乱，把没有发生的事情当成了真实事情。母亲患了精神病以后，就几乎没有再患过其他的病。我们都以为母亲成天生活在虚无世界里，没有忧愁，可以长寿。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我们这样的贫困家庭，竟然患上了只有那些富人才有资格患上的病——肺癌！为了进一步确诊，我和弟弟们带母亲打B超、照CT，可是医生仍然说肺癌！
母亲去世前，她的娘家人来看望她。看着母亲那可怜的模样，他们想到了父亲对母亲的暴行。他们说母亲的精神病是父亲造成的。还说，在母亲肺癌晚期，父亲还把她按倒在油菜地里暴打，母亲喘得半个多小时爬不起来。但是，已经气若游丝的母亲却说：哪个家里没有吵过架？我和你们又不是亲生的，我们家里的事情，你们不要管！说了这话不到一周，母亲去世了。
母亲曾经对五弟说：我盖的被子是你大哥拿来的，我的枕头是你大嫂买的，我死以后，这些东西不要陪我入葬，那样会对你大哥大嫂不好。
那天晚上，守着母亲的灵，我听见五弟说这话，心里实在难受。泪眼朦胧中，我发现：遗像上的母亲表情复杂，好像微笑着，期待着，却又隐隐含着愁容，带着怒气。母亲一辈子太不值得，她一定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遗像上母亲的眼睛是鲜活的，她总是注视着你，不管你站在哪个方位，她都盯着你，她的眼球随着你的移动而转动。母亲啊，你真的在天有灵吗？
母亲总是对人说：我的儿子都乖，都听话！可是她在世的时候，为了不乖的儿子不知挨过多少次父亲的打啊！母亲最后一次来我家里时，是因为生三弟的气离家出走的。那时三弟修新房子，做母亲的去看看，正赶上吃中午饭，可能因为母亲的病，三弟没有叫她进去。母亲一气之下跑到了城里。在我的家里，母亲呆了不到一个星期，她又牵挂着没有人给我父亲做饭，回了乡下，不久就检查出了晚期肺癌。父亲曾经发誓，不再认三弟为他的儿子，他要为母亲出这口气。但是母亲不同意，她在去世前两个月，吃力地走到了三弟的家里，她要把她的五个儿子完整地装进自己的心里啊。
父亲生日那天，我们弟兄几个都回去了。席间，父亲要我们给母亲烧一柱香。我说，今天我们只为父亲长寿喝酒！我取下了高高悬挂的母亲遗像。母亲，你安息吧，远离苦海，也是一种解脱啊！你的悲剧是那个时代的悲剧，时代造成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如果真有来世，你一定会生活得很好，因为你今生已经走过了苦海……母亲，你将在我们的记忆中永恒！
桃子在杨帆的文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母亲刚刚去世时，他痛恨父亲，但是她劝告他说：“过去的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你不要去想它了。你的父亲不管怎样也是你的父亲，他也是那么大年龄的人了，你要让他走出你母亲的阴影，在他有生之年快乐地生活。”
看来，杨帆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这些天里，她对杨帆可谓体贴入微。他失去了母亲，她要用母爱去填补他心里的空缺，让他不觉得孤独和空虚。
但是，最令她感到不安的是，杨帆最近情绪极为低落。他告诉她，他的老婆经常喊胸部疼痛，叫她去看病，她总是舍不得花钱，坚持不去，只吃止痛片。家里放了好多盒止痛片。
她劝告他说：“男人，你一定要对琴琴好，叫她去看病，有病早点医治。你一定要爱她，你不爱她，我就不爱你了。”
她的话是真心的，如果他的老婆死了，别人会给他介绍其他女人，那个时候，自己可能就永远失去他了。
第二十八章 徘徊在十字路口
母亲去世前，桃子曾经劝告过杨帆：“你到余神仙那里去给老人家祈求一下嘛！”桃子说，余神仙的法术很灵验的，很多外地人开着小车去，余神仙还不一定看，她一天只看20个人。杨帆不相信，桃子就说，那是真的，我爸爸前年不能走路，吃了很多药没有作用，又检查不出来什么病，在余神仙那里看了一次就好了。杨帆还是不相信，他说那是心理作用产生了效果。
但是最近，杨帆已经几次向她问起余神仙的情况了。他要去找余神仙算命。他说是去算算自己的运气，但是桃子有点怀疑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虽然他没有直接说，但是在言谈中已经流露出来了：他对两个人在一起的未来走向产生了怀疑。
他说：“我们在一起总是不顺利，余神仙有没有办法改一下啊？”
是的，他第一次使用出租房的钥匙就打不开门，把钥匙扭断，然后是不断地打架，她又生病住院，怀孕打胎，做生意也处于亏本状态，两个人在性格上又经常不默契。最令人不安的是，亲人中一下子就死了那么多。以前和乐群那么久，怎么就没有发生一件这种事情呢？最令人担心的是家里的老婆，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人家呢？她还不到38岁啊。最近她下面不断流血，胸部和腹部疼痛。叫她去医院检查，她坚决不去。她说，如果是小病，拖一下没有关系，如果是不治之症，检查出来反而活不长久。杨帆想到母亲，如果当时不去检查，不知道是癌症，那情况会怎么样呢？没有办法，他觉得老婆的话也有道理，就只好依了她。
一想到自己的老婆，他就觉得鼻子发酸，喉咙发硬，有一种想哭泣的感觉。她是一个好女人，她对家庭的贡献比母亲当年大很多。如果没有她，自己也许只能在农村找个老婆，永远过着那种风雨飘摇的日子。结婚这么10多年来，她一手操持家务，照管孩子，含辛茹苦，从无怨言。她自己没有一件好衣服，却总是时时想到他和孩子。如果不是她，自己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在外面鬼混呢？是的，她有病，几乎没有能力给予丈夫男女之间的欢娱，他怨恨过，为自己的出轨找到了借口。但是凭心而论，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如果自己可以为她输血，甚至把什么器官给她，使她健康生活，他会感到莫大的快乐。现在，他没有其他办法求得心灵的慰藉，于是想到了桃子给他讲过的余神仙。
但是桃子总是推三阻四的。
桃子有自己的想法。她担心杨帆去算他们两个人的未来。她曾经算过，余神仙当时说她一时间糊涂了，以后会反悔，两个人会分手。如果余神仙也这么给杨帆说，杨帆相信了，加上他最近心情不好，会不会就抛弃自己了呢？她是迷信的，但是她不相信余神仙对她下的结论，也许算命的人也有良知，她觉得第三者是坏人吧，所以就说不长久。但是杨帆逼得急，没有办法，她还是告诉了他余神仙的住址，同时也告诉了他余神仙说他们不长久的命相，叫杨帆不要相信。
杨帆回来后大失所望。她对桃子说，那个老巫婆完全是一个江湖混混，一个蹩脚的骗子，只具有欺骗农村老太婆的水平，简直后悔跑了这么一趟。
桃子只是笑，没有说什么，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一天晚上，杨帆喝得酩酊大醉回来，桃子的孩子正在屋里哭泣。孩子放暑假后，嚷着要看妈妈，上来后住在五妹蒲梅家里。刚才在楼下玩耍，被别的孩子打了。桃子心情不好，回家就躺在床上，还没有吃饭。她以为孩子在他小姨家里吃了，结果孩子只顾玩耍，也没有吃。杨帆不断叹气，一声不吭。桃子给了孩子一元钱，叫他买一包方便面，去小姨家里泡着吃。
看见杨帆那个样子，她害怕挨打，也不去招惹他。但是他控制不住，把桃子拉过去掀过来地折腾。桃子就火了，说：“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你的毛病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不好意思说的话，我帮你说：你一定觉得我连累了你，你的负担太重了，你不想干了是不是？如果是的话。我可以答应你！”
桃子的话完全说到他的心里去了。最近他筋疲力尽，完全为以后的前途感到渺茫。他知道自己的表现已经完全暴露了内心的世界，桃子已经看出来了。面对两个女人，他曾经和桃子商量对，一个也不要伤害，她要永远瞒住妻子，在其他方面好好弥补给她。桃子说过，她把他当作完整的丈夫，他只须把她看作半个妻子就可以了，她愿意为他牺牲。对他来说，两个女人都不是完整的，一个不能给他女人的快乐，一个不是令他完全满意的女人，两个女人合起来，应该让他满足了吧？但是，经济的压力实在太大，房租、孩子的学费、生病的医药费用，他确实不能想象未来。但是，桃子有错吗？没有，为了他，她不怕吃苦，一个人煎熬寂寞，承受社会和家庭的压力。她已经推掉了一个个媒人为她介绍的理想男人。放着明媒正娶、轻松富贵的妻子不做，偏偏做这种饥寒交迫，贫困潦倒的地下情人，她为了什么？
很多时候，他晚上回来，总是看见桃子孤零零一个人站在窗子边，望着远处的灯火出神。他问她想出去跳舞吗，她说不想；问她一个人在家难受吗，她说不难受；问她呆立在那里在想什么，她说想我的男人杨帆。
想到这些，杨帆哭了。他说：“我只是害怕你和孩子吃苦。我看见你们没有吃饭，我就想，要是你嫁了人，就不会这样。孩子也不会受人欺侮。”
桃子就抱住他：“你不是不要我就好。每次到了要交房租的时候，我就害怕。我好担心你害怕我拖累你，害怕你不要我！但是没有你，我肯定要气疯，或者会死。你也不想想，我嫁了，哪个会像我这样对你？你怎么办？再说，我一定就嫁个好男人吗？好男人怎么就一定在那里等我？只有没有人要的男人才是单身嘛，现在我心里有了你，哪怕遇到好男人，人家对我再好，我也不会对人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