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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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行歌-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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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真的是流不止。有一次晚餐时,泪水就沿着脸颊滴人白米饭里,气得金枝破口大骂,愈骂涵娟就愈哭。

后来知道承熙赶上台北工专注册,虽非原先目标,也算乌云中露出一线曙光。

从此该重修旧好了吧?也不!玉雪的话言犹在耳,说她势力眼,嫌贫爱富,是看高不看低又虚荣计较的女孩。

涵娟也想起与李蕾的那一段。用人的吃人的又被个诬赖的耻辱,旧创加上新伤使人寒颤。当承熙不升学时,她愤而离开;而他进了工专,她又求好,不正印验了玉雪的批评吗?她又如何能承受更多的讪笑呢?

可一片希望他成就大事业的心,又有谁能明白?她只能在日记上写着:

是爱情使人复杂,还是人使爱情复杂?十六岁的我已陷入迷宫。一个人多小能感受爱情?就我而言是士一岁,他从某个迷蒙处走来,在某刻引起我的爱恨痴嗔,像一段早已注定的前缘。

当我心还稚小时,是水上淡淡的涟漪;

我心再大一些时,是湖上眩乱的风雨:

那么当我心等于世界时,会不会是大海灭顶的惊涛骇浪?

她的顽固倔强陷他于两难,他的优柔寡断不也陷她于困境吗?她能做的,就是沉默地穿着绿制服去上她的第一志愿,而承熙,就去担他自己的那份痛苦吧!

纸上的天使成形了,当涵娟细描翅膀时,眼泪簌簌落下。

“姐,你干嘛又哭了?”宗铭问。

“没事。”她连忙擦净。

金枝的大嗓门已在楼梯口响起,涵娟立刻收拾东西,穿上外套赶出门。

“哼,自己家的菜摊不顾,去什么育幼院,都是懒人的借口!”金枝骂说。

“去育幼院才不是懒,是永恩的邱医师请我们班帮忙的。”涵娟顶嘴。

“别用邱医师和朱老师来吓人,我才不怕,他们又不是天!”金枝脸更臭。

再吵下去没完没了。涵娟用力抿紧唇,门外寒风迎面而来,她用自己织的深蓝围巾严严包住嘴耳,感觉温暖且听不到金枝的声音了。

她不是不顾市场摊子,实在人多嘴杂又怕碰到承熙,幸好父亲疼她,想她大了不宜抛头露面,也从不勉强。

她要如何说清呢?许多事情就像这排乌七八黑的违建屋,藏着蛛网密结的阴幽死角,没有人能了解她,正如无梦的人不能了解有梦的人一样。

圣诞节原是洋人的礼俗,不关一般百姓,只有美军俱乐部、上流社会及一些时髦大学生会欢庆一下。但涵娟住的地区不同,早在十……月底国际学舍就装上闪亮的小灯泡,教堂也陆续有活动,想不感受到气氛都难。

明心育幼院跟着办圣诞关怀,因为有美军长官太太及外国记者来参观,朱惜梅老师才会叫涵娟召集同学,来共襄胜举一番。

涵娟在公车站牌碰到几个同学,大家吱吱喳喳地十分兴奋。她在学校向是优秀端稳的形象,人缘功课都不错,但绝不透露自己破落的家,若有人想造访,她总以“继母很凶“来挡掉。

所以此刻走在中段和内巷间,她很怕遇到熟人,紧张得头又微微胀痛了。

育幼院在一条长巷内,是一位叫何舜洁的女企业家为纪念英年早逝的丈夫,特别捐出私宅兴建的。据说里面原有大片椰子林,后来都砍掉来盖新的收容房舍。

涵娟一行人到时,院内已非常热闹。教室的窗框桌椅都新漆着浅青的颜色,栏檐挂满彩纸灯泡,还有应景的圣诞树,底下摆着花花绿绿的礼物。来这里的孤儿都身世堪怜,此时又好像比外面贫户线下的小孩子幸福。朱老师为今天的场合特别穿旗袍,年过四十的她仍丰姿绰约,更符合涵娟心中母亲的形象。

“你们来得正好,一个人牵两个孩子回教室,贵宾就来了,别乱了秩序。”身为育幼院理事之一的朱老师利落指挥说。

不但要安顿小朋友,还要分卡片糖果,正忙得不可开交时,突然有人拍涵娟的肩膀,猛回头,竟是多年不见的李蕾!

涵娟一时反应不过来,像傻子般愣住。李蕾依然是瓜子脸杏形眼,娇贵清纯的模样,完全让人想象不出带有诡异的心理;眉眼对眉眼,连高度都长得相同了,涵娟仿佛看另一个存在的自己。

“你不认得我吗?我是李蕾呀!”老友相逢的热切,像演一场戏。

涵娟不知该扮演什么角色,一群私立女校的学生围过来,李蕾更兴奋说:

“伍涵娟是我小学同学,功课很棒,以前大家都说我们是双胞胎姐妹。她考上一女中,够厉害吧!”

是吗?以前不是赖她是小偷,又骂她神经病吗?

李蕾美眸一转又往涵娟身后看,夸张说:“哇!那不是叶承熙吗?你长得好高呀,加上朱老师,几乎是我小

学四年级的同学会了!”

涵娟整个人僵直,有腹背受敌之感。

承熙这些天都领着同学到育幼院当义工擦油漆;他晓得涵娟会来,却没料到李蕾也到场。深知那段往事李蕾又一副原性不改的自我中心,怕她给涵娟难堪;也顾不得什么就走过来说:“真是久违了,我以为你早忘记我们了。”

涵娟这才被人解穴般,敏感于站在身后的承熙,赶在任何人开口前,冷静且违心说:“我真的差点认不出你,你变了好多。”

“你却一点都没变,还是用功的好学生呀,我想我穿起绿制服,一定就是你这个样子。”李蕾又甜甜笑说:“不过我就要到美国念书了,听说他们的学校是全世界最好的,哎,想不去都不行。”

这是一种挑衅吗?意即涵娟再如何拼命奋斗,都赶不上李蕾吗?世事就是如此,有人一辈子辛苦攀爬的目标,对某些人只是弹弹手指而已。

涵娟努力不受李蕾的影响,已不是朋友的人又何必在乎?趁着参观的长官太太到达,她很快走回自己的同学群中。

在一片镁光灯闪烁及握手寒暄声中,何舜洁主持了欢迎的仪式。她比大家想的还年轻秀丽,以一口优雅的

英文介绍了来宾,再是育幼院理事。除了朱老师之外,还有姓蒋、姓俞、姓王……等记不清名字的夫人,涵娟倒认出了曾到学校告状的何夫人李蕴。

接着是唱诗篇及圣诞歌曲,然后是赠礼和切蛋糕。

这在过程中,涵娟一直感觉承熙的注视,今天的相遇是事先安排好的吗?

好久不曾同班,都快忘记他在众人间的领袖气质和亲和力,那帅挺的个头就是聚光灯的焦点。在贵宾离去

后,所有孩子的活动游戏都由他带头策划,只要他愿意展现魅力,没有人不喜欢他信服他。

可惜他总魄力不够,太重家人感情,成功所具备的狠劲和冷酷都不在他的性格内,反而女孩的涵娟拥有。

但涵娟太执拗多虑,又缺乏承熙的襟怀大度。

在人生里,他们到底是互补;还是互不相容呢?涵娟尚无能力分析,只是看到承熙由灰仆仆中又恢复了光芒,内心就有着满足和骄傲。

黄昏时,理事们在妇女会还有晚宴,几个学生团体也散掉,育幼院又回到原先的平静单调,留下各有一段悲伤的孩子,熬着属于自己的人生。

“老余,你先等一下,我有话交代涵娟,马上就来。”

朱老师对司机说。

什么事呢?涵娟满腹疑问地跟着朱老师到一间小办公室。

朱老师开口就问:“你和叶承熙真的不再是朋友了吗?”

“是叶承熙告诉老师的吗?”涵娟极不自在,小声地回问。

“今天的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老师温柔说:“叶承熙读工专,你师丈正好有朋友在工专教书,想帮他弄些赞助奖学金。但这孩子竟告诉我,他不要钱,只要我来替他讲和,希望你不要再不理他。”

涵娟内心混乱,手在裙摆上搓揉着。

“我约略知道你们争吵的原因,很多事常在一念之间,绝门无路或海阔天空,就看意念能不能转得过来。”

朱老师说:“虽然我只带你们两年,也算看你们长大的。

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孩子,以前看你写字,端端正正的不容一点歪斜,实心到底的个性。所以李蕾的大姐来学校吵时,我一直相信你是冤枉的。”

涵娟低头哭了出来,所有压埋的委屈都化成泪水汨汨流下。

“承熙也是个实心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和步调,不会是没有出息的人,你要多鼓励他,因为他非常在乎你的意见。”朱老师又说广毕竟是老同学了,没什么深仇大很,开开口就好。男生呀,表面上好像事事清楚,嘴巴都条条有理,其实最猜不透女生的心思,有些事得靠女生自己的敏慧剔透去点悟,你懂吗?”

“师丈也会这样吗?”涵娟哽咽问。

“他才迟钝呢,到现在还常惹我生气。”朱老师拉着她的手,等她擦干泪才向门外喊:“承熙,你可以进来了。”

他还在?涵娟忙别过头去,不让他看见她的伤心。

“好啦,看我的面子,两个人就和好吧!”朱老师忍着笑,正经八百说。

人潮散去,载客的轿车和三轮车都已离开,只留下冷冷的风吹着寂寞的长巷;及长巷里那并肩而行的人影。

涵娟用深蓝围巾蒙住嘴巴,却不遮掩耳朵,怕错过承熙积沉了四个月的话。

但承熙却紧张得肚腹打结,这些时日来他碰过太多钉子,曾有此生休矣之感。十六岁,他学会分析自己,很奇怪的,他善于面对大众,可以在一张张脸孔前侃侃而谈,可以在黑压压人群中指挥若定,甚至是人愈多处愈露锋芒。

但一碰到家人和涵娟,他就变得退敛,内心太在意,反怕挥拳太大会伤了他们似的。尤其涵娟,若她走了,如心上挖掉一块肉,是永远的痛。

他恨不得有一条牢固的绳索能系住她,让她不再生气掉头就跑,或对他狂喊,一切都飘走了……

继续沉默就要出巷口了,涵娟按捺不住先拉下围巾说:“呃,这种事,为什么要麻烦朱老师呢?”

他有一会才弄懂“这种事“所指为何,确定她没有责怪之意,方说:“也是朱老师先提起的,她还拿你以前写的信给我看,我才一古脑儿倾吐……”

“什么信呢?”她不解。

他由口袋取出一张信纸。打开来看,竟是她小学毕业那年为承熙写的请命书:

朱老师尊鉴:

祝老师身体安康如意。我们的班长叶承熙品学兼优,有“一飞冲天“和“鹏程万里“的志向。现在却被他爸爸送去铁工厂合四学徒,不能再升学。请老师一定要帮忙他,让他升学成功,非常非常重要,不然会“遗憾终生“的。谢谢老师。

学生伍涵娟敬上

她尚未念完,就笑出声说:“好幼稚啊,那时候真是背成语背疯了。”

“我却很感动,原来那时候我在你心里就有如此分量,也更加难过,一直使你失望。”承熙说。

“你怎么念成工专的?不是说债主不同意吗?”她收好信,脸已一片冷静。

“我们苦苦哀求呀、“他不提忍辱下跪的事,说:“我保证一毕业服役完就连本带利还钱。后来有个同乡柯叔叔,今年果园大丰收;替我们还了一部分钱,那些债主才通融。我爸现在被逼得上山为柯叔叔做事,也刚好让他戒赌。”

“工专也不错,以后还可以插班大学。”涵娟笑笑说。

他可不敢想那么远,只说:“更有趣的,我小阿姨和柯叔叔以前相过亲,还嫌人家太土气,居然在一个月嫁他了,我到现在称呼还改不过来哩。”

涵娟也很惊讶。提到玉雪,那些批评又浮上心头,她轻声说:“当你放弃升学时,我真的好气愤,想永远不理你。到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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