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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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行歌-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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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姐从香港回来了,她最爱管我,比我爸妈还凶。她要我转到私立学校,说公立学校不好,太多没教养的孩子会把我带坏,而且连国语都不会讲了。”

“那我们就要分开了,怎么办?”涵娟只有一个反应。

“我当然不要和你分开啦,你也跟我去上私立学校,我叫我爸妈替你出钱。就这样,你去,我才去!”

李蕾下定决心说,两人还用小指打勾勾。

开学后,李蕾并没有出现在教室,涵娟盼了一天又一天,甚至去李家巷口徘徊,都没有看到好朋友的身影。

约一星期后,有个留赫本头的时髦女子来找朱老师,她们站在走廊上谈一会,又把涵娟叫出来。

那女子画着精致的妆,一身香水味,开口是贵气的京片子:“你就是伍涵娟吗?李蕾这一年来学会说谎骗人和偷家里的钱,她说都是你教她,而且强迫她做的,有这回事吗?”

涵娟不懂她的意思,慌张地看着朱老师。说谎和偷钱都是错事,她向来循规蹈矩的,怎么会扯上她呢?

“伍涵娟,你诚实回答李蕾大姐的话。李蕾偷钱的事,你知道吗?”朱老师直视她问。

“我……我不知道,她说是爸妈给的零用钱……”

涵娟脑袋乱哄哄的,只凭直觉回答。

“她是十元十元地偷,愈拿愈多,,若不是有人指使,她哪有那么大的胆子?”那女子一脸不信说:“我们李家是有社会地位的人;家风严谨,从没出过鸡鸣狗盗之事。李蕾本来很乖,会变成这样,一定是受了坏孩子的影响。我必需到学校来查证,如果有罪首,朱老师也必需处置。”

“伍涵娟和李蕾都是我带了一年的学生,对两个人我都很了解。伍涵娟说不知情,就真的不知情。”朱老师手放在涵娟肩上,又说:“李蕾是个主见很强的孩子,会偷钱的原因,很可能是你们给她的关心太少了。

我觉得你们应该多陪陪她,转到私立学校不见得能解决问题。”

“怎么会关心太少呢?她可是我们家最得宠的小幺妹,没有一个人不疼爱她。”那女子愤愤说:“除了被同学带坏外,真的无法解释她的行为。我爸妈当初就应该把李蕾送到私立学校,私立学校管教严格,学生素质整齐,怎么都比这龙蛇混杂的环境好!”

“好或不好,也要因各别差异而定。”朱老师心平气和说:“无论如何,我相信伍涵娟是无辜的。”

直到那女子离去,涵娟才忆起这位叫李蕴的大姐,曾在李家客厅全家福的照片里见过,也是嫁了做官夫人的,气焰才会那么盛。

其后涵娟也是茫茫然的,无法想象由李蕾那儿吃用的是偷来的钱;更不能接受李蕾把罪责全部推给她,只像听了一个荒谬的故事,不愿意真正去面对。

大约几天后的放学时分,她独自走在路上,突然后面一阵喧嚣,有人叫着:“贪吃鬼,贪吃鬼!伍涵娟是贪吃鬼……”

她猛回头,是一群顽皮闪躲的男生,几张脸中她偏只看到叶承熙,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喊,就认定他是带头者。这恶意不快的场面,竟成为他正式进入她记忆的第一个印象。

“贪吃鬼“三个字狠狠刺进她的心底,血淋淋地成为伤口。她并没有唆使李蕾偷钱,但用了那些钱,不也等于有罪吗?她又想起绘画班事件,那种千夫所指而无力招架的感觉又来了,她必需承受这些羞辱,就因为贫穷卑微的出身吗?

事情不知如何流传出去,又如何被压制下来,她总共也就听过那么一回。或许曾经人言鼎沸,只是她开始封闭自己,听而不闻罢了。

这一生她最感激朱老师,因为那一份无条件的信任,即使伤口会痛,内心有恨,也不曾烂入骨髓,她仍在人生道路上看到了光明和美善。

如果当时朱老师是站在权贵的李家那边,不分青红皂白的判涵娟有罪,那么年幼好强的她,必然会因诬陷而被摧毁掉。

又隔年夏天,轮到他们班当纠察队,叶承熙已展露头角当大队长,她是小队长之一。当她在北门管理上学秩序时,突然看见李蕾站在路旁等校车。

李蕾穿着特制的漂亮校服,白长袜黑皮鞋,皮制书包,已完全贵族化。

涵娟没想太多,惟有好友重逢的喜悦,她们曾经形影不离呢!

“李蕾!李蕾!”连小队也不管了,她急忙跑过去招呼……

李蕾看见她先是一愣,立刻转过头和旁边的同学说说,恍若未闻。

“李蕾……”涵娟迟疑地停下来。

“我不又认识你,干嘛乱叫人引。”李蕾下巴抬存瞪着她。

这打击太大,涵娟呆站在那儿。蓦地,叶承熙不平的声音由身后响起:“我们同班一年,怎么会不认识?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你叫李蕾?”

“因为我的校服有绣名字呀。”李蕾回嘴。

“校车快来了,我们待会叫司机打他们。”私校另一个女孩说。

“对!神经病,叫警察抓他们!”有人附和。

太尴尬丢脸了,涵娟忍着泪转身离去,同时瞪了叶承熙一眼,愤怒伤心错愕全在其中。为何是他?他干嘛来多管闲事?干嘛要看她困窘的场面?因为打心眼里就等着她出丑,赶着来嘲笑吗?

他一定更看不起她了,不但认为她贪吃贪玩,还是巴结逢迎的不识相女孩。

由绘画班到李蕾,改变了涵娟原本甜美开朗的个性,内心植入一种对世事幻灭的痛苦,及害怕背叛的恐惧,惟有学会筑墙防御,才能免去任人宰割的绝望。

叶承熙也不算错,只老在不合宜的地方见证她的不堪而已。

他们太年轻,太多超乎理解的事,逻辑分析的能力亦未成熟,根本谈不开也化解不来,于是成一道道暗影,横亘在岁月中,像沉默的迷障,在重要的时刻错估了人生。

个性如此顽强,命运又如此蛮横,都难以抗拒

涵娟对内巷并不陌生,父亲有几个朋友住在里面、她自己也来找过同学,但都只限于外围,不曾深入其中错综复杂的小岔道。

对于星期六的任务,梁如龙很爽快地应允,余曼玲坚持同行,形成了二女一男的小慰问团。

梁如龙手里拿着那盒太妃糖,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章立纯本来死活都要跟他们来,但一到这杂乱无章的穷人地盘,就立刻被甩掉,可能已经气得回家了。

“假如她真的来,老大非和我绝交不可。”梁如龙嘿嘿笑地解释。

若没有梁如龙的热门熟路,涵娟就是走到天亮也找不到叶承熙的家。内巷的王道路本身就九拐十八弯了,到了底是个大广场,有水井大树废墟小庙,如果蒙块黑布转几圈再打开,保证连自己来的方向都搞不清。

像中了巫法八卦阵,两个女生只能紧随着梁如龙的脚步,再跨一条大水沟,经一棵老榕树,然后左变、右弯、右绕、左弯、直行……终于有个三合院,堆着木块废纸,还有生锈的脚踏车和三轮板车。

“叶承熙!”梁如龙停下来,在院子中央大叫。

连着好几声,引来一些探头探脑的人,接着一只长毛的土黄色牧羊犬飞奔而来,吓坏两个女生,涵娟忙扶稳曼玲。

“来福!”有人吹着尖锐的口哨,牧羊大兴奋地转三圈,紧盯着来客。

哨声发自叶承熙,他穿着粗布的汗衫裤子,左脚踝裹着厚纱布,有点野气,比在学校的他更大人样。

他看到涵娟非常意外,仿佛天上的星星掉落,只能手足无措地拉住大狗,一时语塞。

“范老师要我拿作业来,我已经标明要写哪几页,你到学校才不会赶不上。”涵娟略微腼腆说。

“我带伍涵娟来,因为她不认得路。”梁如龙赶紧说。

“我陪伍涵娟来的。”曼玲也加一句。

黄昏落日在连片的屋宇后方挥着满天的红霞。少年人,多忌讳,原本交代好就可以说再见,也算脸红心跳地完成一项任务。

偏偏正煮饭的叶妈妈玉珠,背小孩又拿锅铲,热心地跑出来说:“是阿熙的同学喔,进来坐坐啦!”

看得出叶承熙豪爽的个性哪里来了。玉珠的招呼让几个孩子不得不遵从,赶羊似的全进了屋。

叶家住处是三合院分划出来的,破落的墙瓦长着青苔小草,虽然简陋,又比涵娟家大,厨房客厅俱全,还奉着点长明灯的神桌。

四个孩子坐在散置的椅凳上,各自拘谨地喝着玉珠倒来的自制冬瓜茶。气氛非常尴尬,涵娟只有再讲一遍功课,叶承熙专心听着。

“老师叫你在家也要订时间表念书。”她最后说。

又是不自在的沉默,冬瓜茶喝完该告辞时,突然某处传来非常刺耳的号角声。

“是阿兵哥在训练吗?”梁如龙睁大眼睛说。

“是他们降旗时间,可以从我家窗口看到。”叶承熙说。

“我能看一下吗?”梁如龙很兴奋。

曼玲也想见识,涵娟只好跟过去。叶家还加盖二楼,隔成一间间的,靠兵营区的窗口在承熙小阿姨的卧房里。

那儿空间极小,只够放一张单人床和小桌子,衣服挂在四壁。他们先让曼玲坐在床头看,梁如龙站着,头都碰到屋顶。降旗的队伍并不壮观,但军乐响彻云霄,听起来很特别。

涵娟倚在门口,不想挤入小地方,但身后就是叶承熙,进退两难。视线左右都是男生的情况下,惟一能瞪的就是墙上贴的明星照片。

“我小阿姨爱看电影。”叶承熙清清喉咙说。

“她喜欢林黛吗?”涵娟指着一张画报回应说。

“对,她现在很迷黄梅调,天天唱'江山美人'的李凤姐。”他心血来潮又说:“你很像乐蒂。”

这是赞美吗!乐蒂画报旁注明着“古典美人“四个字,涵娟本能抗拒说:“我不喜欢乐蒂。”

喔,说错话了,惟有闭上嘴。

这算他们第一次谈功课和公事以外的东西,也绝想不到所提的女明星,会在几年后因爱情受挫而相继自杀身亡,引来了涵娟许多唏嘘。

再次下楼,来福摇着尾巴钻在他们的脚间,女生还是拼命躲开。

“它不会咬人,只想和你们玩。”承熙保证,涵娟仍不放心,最后竟躲在他身后,他笑出来说:“我一直以为你很大胆哩。”

“我不喜欢狗。”她勉强回答。

“对不起。”他搔搔头,将狗赶到屋后头。

第三度要告辞时,梁如龙才想起带来的太妃糖,

表情夸张说:“这是章立纯送给你的。”

“我不要,星期一拿去还她吧!”叶承熙看了立刻皱起眉说。

“我还她,她又会塞回来,烦死人了。”梁如龙说。

“那你们就统统吃掉吧!”叶承熙说着打开盒子,将包装精致的糖分给他们,还有邻居及家里的弟妹,不一会就吃个精光,像过新年一样。

涵娟很讶异,那样果断不容分说的行动,不似平常的叶承熙。他除了出锋头、讲义气、负责任,加上对她彬彬有礼之外,仿佛还藏着某些她不了解的部分。

名贵的糖随便吃完不打紧,他还进一步将漂亮盒子递到涵娟面前说:“给你。”

“我不要!”涵娟忙摇头。就那么急着脱手吗?

“给我好了,我喜欢。”曼玲伸出手说。

“你要就给你罗。”叶承熙很干脆说。

回程的路上,涵娟想着章立纯,觉得她挺可怜的,巴巴奉出一盒糖,人没见到也不被感激,叶承熙脑袋里到底装什么念头?是一种绝情吗?

也不顾脚伤,他坚持要送他们一程。天渐渐黑了,蜘蛛网似的巷弄更是扑朔迷离,暗黄的灯冥冥亮着,透着一栋栋叠砌的违建有如噬夜的怪兽。

两个男生前面,两个女生后面,不知不觉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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