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步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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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步曲-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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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你原来是要娶高幼梅的……”她心跳极快的回答,“你会在意我吗?”

高幼梅?此时此刻,他根本忘了这名字,茉兒的美令他沉迷。“我娶你,自然在意,或许是太在意了……”

他的手触及她的纤腰,她一个站不稳,人跌坐在床上。

小青和小萍在房门外急坏了,眼看就要三更天了,里面的人却不知谈得如何。小姐是否又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最後,小青受不了,轻敲门说:“小姐,很晚了,需不需要我们服侍呢?”

嘿!竟然没有人回答?

小青还要再敲,小萍忙拉住她,微笑地说:“八成是姑爷要留下来过夜了。”

小青惊讶的张大嘴。这是他们两个争吵的结果?

倚着栏杆,已睡了一会兒的任良笑嘻嘻地说:“那我今晚睡在哪里?我明早可也要服侍少爷喔!”

“回你的臭窝去吧!”小青哼地一声,走向丫环的厢房。

任良嘻笑着转向小萍,瞬间变成正经的温柔。

“你最好回书房收拾、收拾,姑爷……不!是你家少爷,终於要搬回来了。”小萍愈想愈开心,“谢天谢地,希望他们从此能恩恩爱爱,再无任何波折了。”

“我们呢?”任良问。

“谁跟你‘我们’呀?”小萍羞红着脸啐道,也不好意思的转身回房去。

夜寂静,烛火巍巍颤颤地快到尽头,却仍努力地燃烧着,照着床缘散落的鞋袜及凌乱的衣衫,红纱帐里隐隐的爱侣,正在他们浑然忘我的天地间缠绵销魂着。

茉兒再次感受到一种幸福的感觉,但盘据在心头的阴影已难消除。子峻接受及爱怜的是淳化的茉兒,那可悲的严鹃呢?

他并不要严鹃啊!但严鹃水远会躲在茉兒的後面,只是他们假装看不到,在彼此的谨慎及妥协中,做一对正常夫妻。

第七章……………………………………………………………………………………………………………………………………………………………………………………………………………………

惶惑

暗相思,

无处说,

惆怅夜来烟月。

想得此时情切,

泪沾红袖黯。

——韦庄应长天

端午过後,天候溽暑,一日胜过一日,子峻换上茉兒为他备妥的薄袍衫和方巾,由敞开的窗,他看见她正和萌兒配制香囊挂在庭院的树间,一面玩、一面驱毒逐虫。

他轻叹一口气,因为及时阻止,以致萌兒至今仍无机会见爹,子峰的归来也遥遥无期。

也幸好如此,子峰才没有卷入五月的这场政治风暴中。

很多人都不敢相信,皇上终於罢免严嵩,更把严世蕃逮捕下狱,交刑部、大理院和都察院共同会审。

自喻福寿无双、富贵长存的严嵩终於被斗倒了!

这除了他长期作恶多端、咎由自取外,就是自去年年底永寿宫大火以来,徐阶这一派正义之士小心运作的结果。

子峻早巴不得严家能自食恶果,让沉陷二十年的政治回复清明,不再冤狱不断;但在他们愈接近成功的同时,茉兒的眉间也愈来愈郁结。

他们生活在一起,如寻常夫妻,但有很多话题是不能碰的,比如政治。

可是,也因为不能谈,他们之间就有无法坦然的距离感。自从他强迫茉兒读杨继盛的“请诛贼臣疏”後,她就变了,不似从前的喜怒形於色,现在凡事都小心谨慎。

总之,就是曾有的纯真娇憨,换上了内敛寡欢。虽然他已搬回新房,两人有闺房画眉之乐,但每每涉及严家,就随时会有倾覆的阴影存在,说琴瑟和鸣,也有不尽如他心意期盼的。

严家受审,使得这阴影更庞大罩顶。子峻真希望这案子快快结束,使严家为他们的贪赃枉法付出代价,他和茉兒也才能真正拥有属於自己的新生活。

拿着几份摺册,任良进来说:“公子,马已备好,可以出发了。”

子峻踏到庭院,萌兒迈着胖胖的腿跑到他的跟前说:“叔叔,看我的红香囊,好香、好香!”

“很漂亮,戴着就不怕虫子咬了。”子峻笑着逗他,并伸手要抱他。

“你才要出门,别把衣裳弄脏了。”茉兒阻止子峻,顺便把手中结有流苏的络黄色香囊挂在他腰间的玉带上,“你也系一个保平安吧!”

子峻手臂略举,任她置妥。他多喜欢这像妻子般关心他的茉兒,但她抬起头时,脸上无笑,眼下则有淡淡的青影,是多日睡不好的结果。

他忍不住说:“别太操心,想太多也没有用,祸福都已免不掉了。”

他既提起,茉兒便再也掩不住焦虑地问:“严家会怎麽样呢?是抄家,还是流放?若以那十大罪,条条都是极刑,我爷爷、父兄、嫂嫂和侄兒们,会落到什麽地步?”

“茉兒,你要记得,严家会有这一切,都是罪有应得。想想,死在他们手中的人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有多少?”子峻严肃地说:“虽然他们是你的至亲,但涉及道德正义时,你也要懂得大义灭亲之理,更何况你现在是任家人,当以任家为重,明白吗?”

茉兒往後退一步说:“我连回严家看看都不行吗?爷爷如今被软禁在家,他已老迈,父亲、哥哥和家丁全部下狱,我……”

“不行就不行!此刻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刻,批你父兄的奏章多如潮水,你千万别轻举妄动。”子峻警告她说。

茉兒只有点头的份。

送走子峻後,她遥望墙外的天空。那兒正风云变色,她在墙内如何还能平静无波呢?

她是任家人没错,但娘家的血缘是永远断不了的,况且,当初是以权势逼婚,而今严家倒了,她有一种挺不直腰、站不住脚的感觉,彷佛众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子峻是待她温柔,但真心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呢?

常常在共有的良辰美景中,他当她是茉兒,款款笑语;但突然他又会疏离她,因为严鹃已回到他的心中。

她慢慢习惯了他忽冷忽热和捉摸不定的态度,有时,他对她如妻子般亲昵,有时又换个脸色,把她当孩子似的教训。

他在重新塑造她,想斩除她内在属於严鹃的部分,来符合他理想中的妻子形象。

她爱他,所以顺从,因为也是嫁夫从夫的命,但严鹃就是茉兒,连心连肉,不接受严鹃,又如何能公平的对待茉兒呢?

可是,她没有争辩的立场,於情於理都没有,她甚至连委屈的感觉都不许有,因为她是罪臣之女,就该自惭吗?

夫妻至此,终究有太多隔阂,有太多的意难平呀!

中午,陪婆婆用过午膳後,茉兒和复秋在荷花池畔纳凉,谈着一些琐事。

因父亲严武也入狱的小青,偷偷跑回严家,此刻匆匆赶来,对茉兒说:“小姐,不得了啦!大小姐被袁家休回来了,正在寻死寻活、闹得不可开交呢!昨夜已上吊两次了,几个奶奶说,能不能请小姐回去劝劝,否则真会出人命呀!”

茉兒倏地站起,想起姊夫说过的那番话,不禁紧皱着眉说:“他们袁家的动作可真快,说休就休,太没情分了!”

“小姐!我的马车还在後门……”小青提醒她。

“茉兒,你不可以去!你忘了爹交代的吗?你必须对严家做到不闻不问,才不会连累到任家啊!”复秋连忙说。

“大嫂,若是你,你能做到面临生死关头之际,还对娘家不闻不问吗?”茉兒哀求地说:“我只去一下下,只看姊姊就好,她无罪在身,总可以吧?”

“若爹和子峻知道,会大发雷霆的。”复秋仍觉不妥。

“我很快就回来,你们替我瞒着,若娘找我,就说我人不舒服。”茉兒恳切的说:“大嫂,就这一次,好吗?假如我真的绝情不理,若姊姊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悔恨终生的!”

那盈盈大眼中的急切,令复秋看了着实不忍,只有同意帮忙。

茉兒动作迅速的来到後门,马车将她带回日夜忧心的娘家。

严府依旧,并未有大祸临头之感,只是,以前门庭若市、奴仆众多、车马络绎不绝的情景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锦衣卫监守户街,当空的阳光照着由繁华到冷落後的深深寂寥。

茉兒由後门出入,因为只剩那兒是不禁入的。

花草依旧盛开,屋内的摆设还是流光灿金,丝毫没有被抄家的影子。仅有的不同,是人少了很多,家倒时,奴仆最先散,最後只剩下一些走不掉的人。

她一回来,那些父兄留下的嫂嫂、奶奶们,一一来哭诉,茉兒没时间聆听,直往姊姊的房间去。

门一打开,面对的便是满地被扯破的帘帐,丝的绸的,弄得整个屋内像经历过一场战争。严莺一脸死白的坐在只余架子的香木床上,披头散发、没钗没簪的。

她一看见妹妹,就仿佛被打了一拳般,跳起来就骂道:“你信不信?他竟然敢休我?还大声念说我犯了‘七出’中的无子、不事舅姑、口舌和妒嫉!他真是胆大包夭,敢把我送回娘家来!那个不要命的人,哼!等爹一回来,我就要他们袁家死无葬身之地!”

“姊姊!”茉兒奔过去,拉下她因气愤而不断绞扭的手。

“他们还不让我见我的湘兒!”严莺一想到女兒,突然大哭出来,趴伏在茉兒的肩上说:“我无人可诉啊!娘没了、奶奶没了,爹爹和爷爷他们也理不了我了!都是那无情无义的袁应枢,墙头草、随风倒,他早想背着我娶妾了,这回倒给他逮着了机会。我不服!我不服!我气得打他,但怎知道我的力再使不动,他以前也是不敢还手的,现在竟然反扣住我,连我的公婆也打我……我一想到就恨不得死啊……”

“姊,不能死,死了怎麽等到爷爷和爹替你作主的那一天呢?”茉兒只能随之落泪,尽力安慰她说。

严莺悲从中来,一段又一段地诅咒袁家,包括袁应枢如何舞弊科举、如何升官敛财、如何贪污贿赂……这些事,茉兒多半得知於子峻,而第一次由自己的亲人口中说出,那种证实後的痛心,又难以言喻。

所以,严家违法乱纪,抄家流放,又能怪谁呢?

“袁应枢休我?哼!严家若垮,我也不会让他留下全尸的!”严莺一把泪水、一把鼻涕的发泄完,通红的眼忽地转向茉兒,“你呢?你好吗?任家有说要休掉你吗?”

茉兒三个月前受伤时,曾梦见子峻说过“休离”两字,自那之後,她一直努力压抑着不安的心,不让这念头浮现。子峻能吗?她有犯七出的罪吗?

茉兒咬着牙摇头说:“子峻没有,也……不会,他们家是厚道之人。”

“厚道?天真的妹妹,天底下只有见风转舵的人,没有厚道的人。”严莺哭完後,又冷笑着说:“所谓墙倒众人推,如今大家拚命和严家甩脱关系,大女婿会、二女婿也会,你可要小心,别像我被休得丢脸又狼狈!”

茉兒不想谈这些,忙问:“爷爷还好吗?”

“呕了一肚子气,正拚命疏奏皇上,请皇上念旧情;还不断求见徐阶。你那夫家舅舅是个不折不扣的两面人,他不会得意多久的!”严莺鄙夷的说。

“爹和大哥、二哥呢?”茉兒问。

“他们有的是办法,正买通皇上左右的人,说不定几天後就能回家。所以,我说袁应枢是瞎了狗眼,到时再来求我,叫一百声娘都没用!”严莺仍不改跋扈的姿态。

茉兒愣愣地看着姊姊,想到子峻说的“是非不明”。以前她只认为姊姊骄纵泼辣,今天才明白,姊姊早陷入那罪恶漩涡里,所以,两人要谈有关严家的诸多恶事,大概也不可能了。

“既然爹和哥哥都能回来,你就更不该寻死了。”茉兒最後说。

“我……我不会死的!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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