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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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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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皮包骨了!” 
还有那个一生都孤独一人的杨秀婆婆,七十多岁了还自己下田劳作,她在我眼中永远穿着打满补钉的衣裳,松树皮般的老脸上永远浮着笑容,对一切都那么宽怀,生命中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足够了,而那口饭也是通过自己的劳动得来的。 
我的李炳老叔公是否还在做着木匠?想来他也已经八十多岁了,前两年回乡,还看见他在家里做着木桶什么的。他把儿子们养大成人;给他们娶上媳妇建好新房后,就和他们分家,自己和老伴两人一起度日。他不要儿子们的赡养,他说他能够养活自己。他是故乡最有名的木匠之一,他做的木桶木盆锅盖木杓等家什声名远播。他长得矮小,乡村里的人都叫他“矮炳”,而且他耳背,和他说话要用吼他才能听见,他自己说话也十分大声。我没有考上大学的时候,父亲曾经让我跟他学过做木匠,父亲说,有一门手艺在身,怎么样也可以赚口饭吃。可我学了几天,就离开了李炳叔公。他一生除了他儿子没有收过其他徒弟,怕我父亲责备他,就对我父亲说:“不是我不愿意教他,也不是他吃不了苦,他的心不在这里,他的心很大呢!”和父亲一样老实本分的手艺人李炳叔公是少数看穿我内心的人之一。他在我离开他的时候,只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做事情,做什么都要做专,否则一事无成。”现在,我们乡村里没有人再去做小木工了,他是一个最后坚守的箍桶匠,他箍出的木桶是那么的货真价实是那么的耐用。他最后也会飘散在故乡的风中,连同他精湛的手艺…… 
除了我三弟李希霖还在部队,其他的弟弟妹妹们,都还在故乡。我们几兄弟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红过脸,吵过架。我离开故乡时,弟弟妹妹们都还小,他们跟在我的身后,一直把我送上汽车。大弟弟李希峰后来考上了大学,回乡当了一名中学老师,现在是一所中学的校长。他完全有更好的发展机会,因为我,他留在了家乡,我一直对他有愧。那年,经济发达的沿海地区的一个学校高薪聘请他去,他就和我商量,我制止了他,我说,我在外面,三弟也在外面,小弟又没有能力,你一走,父母亲怎么办?他听从了我的话,留在了家乡,就是为了更好地照顾父母亲,让我没了后顾之忧。 
小弟李海军在我当兵离家时还是个小孩子,跟在我后面还流着鼻涕。小弟小时候死活不去读书,和邻居的孩子一天到晚瞎玩。后来,他就没有上学,很小的时候就养了一大群鸭子,最多的时候养过两百多只。我以为他一辈子就当“鸭司令”了。我们那里也有一生靠养鸭为生的人。养鸭子也是十分辛苦的事情,一年到头风风雨雨都要把鸭子赶到田野河流上去放养。后来小弟大一点后,父母亲就把他送去学厨。结果,厨房打杂的那套他都学会了,就没有学到做菜的真功夫,原因是他师傅没有用心地教他,而是把他当小工使唤。有一年我从部队回家探亲,发现小弟养了很多鸽子。我以为小弟改行养鸽子了。后来才知道,那鸽子是自己飞来的。有一天,我们家飞来了一只鸽子,鸽子是受伤的,小弟把鸽子收留了,给它治好了伤。小弟还在楼上的屋檐下修了个鸽子屋。小弟在一次鸽子飞走后就认为它不会飞回来了。结果,第二天,鸽子不但飞回来了,还带了几只鸽子回来。后来又飞来了许多鸽子……遗憾的是,在九六年的一场大洪水后,鸽子都飞走了,再也没有飞回来。小弟郁郁寡欢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小弟在家种田养猪为生。想起来遗憾的是,小弟结婚时,我没有回去参加他的婚礼。去年,小弟媳妇生了个女儿,比李小坏大两个月,她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可惜再也不能见到她了。还有大弟的儿子李浩,他和我很亲,总喜欢打电话给我,我答应送一台笔记本电脑给他,看来这个承诺永远也实现不了了。 
命运总是在捉弄三弟李希霖,小时候他快到四岁才会说话,我们都以为他会成为一个哑巴。我不会忘记童年时,他清澈无望的眼神。我尽量地呵护着他,有时带他去很远的地方看露天电影,回来时,他瞌睡了,我就背着他回家,他在我背上轻轻地打着鼾时,我多么想他一觉醒来就会说话呀。他上学后,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小学毕业就考到县城里全县最好的重点中学去读书,可是,高考那几天,他突然拉了肚子,影响了考试,差几分没有考上大学。要强的他就悄悄地离开了家乡,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听人家说他走了好多地方,干过苦力,做过广告……那些年,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可他却不愿意告诉我,他像父亲一样,沉默寡言,把一切都装在肚子里。后来我联系上他后就让他参了军。到部队后,他干得不错,因为文章写得好,部队领导让他搞新闻工作,并且转了志愿兵,本来部队领导准备给他转志愿兵后提干的,可是,那年,上面下了个文件,以后不在志愿兵中直接提干了…… 
还有我的亲叔叔李文多,中风后一直行动不便,我不知道为什么灾祸总会降临到善良劳苦的人身上……还有我的表哥李金波,多年来对我充满期待的目光令我伤感…… 
…… 
故乡是我一个梦幻,那么多具体的景象和具体的人,渐渐模糊。 
很小的时候,看过一部外国电影,忘记了电影的名字。但是我还记得,一个英雄死后,他的几个战友抬着安放着他遗体的棺材一路回到故乡……我多么希望我死后,有人抬着我的灵柩走过万水千山回到故乡。 
那只是我的幻想,永远也实现不了的幻想。 
我只是漂泊异乡的孤魂野鬼。 
也许只有我祖母能够把我的魂魄领回故乡。 
可回故乡之路是那么的漫长。 
 
朋友 
 
我的喉头又堵满了黏乎乎的膏状的物质。 
我奋力将它吐出,呼吸稍微顺畅了些。我吐出的东西落在眼前的笔记本电脑上,我听到了它落在笔记本电脑上的声音。我的心活动了一下,如果能把电脑打开,我就可以看到电脑桌面上小坏可爱的照片,可以听到电脑里的音乐,那样或者可以给我带来短暂的慰藉,但我却无能为力。 
音乐可以安抚灵魂。 
我想起了几年前,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恩雅的唱碟。从那时起,我就迷上了她穿透时空的歌声和神秘的爱尔兰音乐。我经常在写作的时候听恩雅,灵感的潮水就会一遍一遍漫上我的脑际。我特别感激那个朋友,她让我在这个无望的黑夜里想起了恩雅,音乐在黑暗中响起,它无处不在,渗透进我即将消亡的肉体和绝望的废墟。 
我在音乐中想起了朋友们,那些在我生命历程中给过我帮助和爱的朋友们。他们让我感动。 
我一直觉得朋友和亲人一样珍贵。 
尽管这个世界很多人把朋友当做利用的工具。 
我有很多的朋友,三教九流,渗透在世界的每个角落,他们的存在,让我温暖和安全。如果没有他们,我的生命会黯淡很多。 
我很少能够像今夜这样有那么充足的时间来想念他们。 
李洪洋,这个名字和我的二十多年军旅生活联系在一起。多年前,他还是《空军报》的副刊编辑,我当兵后的第一篇散文《孤树》就是经由他的手发表出来的。那一年,我因为我们连队的指导员刘昌辉转业中发生的不公待遇的问题,和团领导吵闹,受到处理。听说此事后,从未谋面的他特地从北京赶到了陕西,做通了团领导的工作,给了我一个机会,当时团保卫部门准备送我去劳教。后来,我们就成了好兄弟,二十多年的时光没有冲淡过我们的感情。女儿李小坏出生后,他高兴极了,争着要当她的干爹…… 
马弘,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比我大,一直让我叫你姐姐,可为了那一件毛衣,我认了。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给我织毛衣的女人。那时我们多么年轻呀,同坐一趟火车去西北当兵,又在同一个军,只不过你在军部,我们在基层连队。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那激动的心情是难以言表的。当收到你给我织的毛衣时,我怎么也舍不得穿,我想你用了多少业余时间,一针一针挑出来的呀…… 
郑文革,不对,这是你过去的名字,现在改名叫郑涛了。你和李荣荣、李文榜、瞎木荣、马合佬、李柏元他们都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记得那一年我的腿骨跌断了,无法走路去上学,是你们每天都来到我家里,轮流背着我去学校。时间过去那么久了,那情景还历历在目…… 
丘有滨,我很后悔在我当兵后第一次回乡探亲的时候,当着北村的面把你说得痛哭流涕,其实我理解你,我知道人的品性是与生俱来的,我不能改变你的生活正如你不能改变我的生活。在很久以前的高中时代,我们度过了很臭味相投的一段时光,你总是那么才华横溢,滔滔不绝地讲着你对人生的理解。你把几大本写着你少年时期苦难历程的日记本送给了我,它曾经有一段时间滋润了我落寞的灵魂。你在我心中一直是最优秀的诗人,你忧郁和懦弱的性格决定了你的一切,你如今在闽西的那个小山城里过着悠闲的日子,不知道还写不写诗。我想对你说的是,如果我还能活下去,当我看到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我还会像少年时代那样义无返顾地冲上去和欺负你的人搏斗。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能写一首诗给我,对着如血的残阳大声地朗诵,我相信我能够听到…… 
明丽,你还在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当美编吗?想来我们很久很久没有联系了呀,那时我到《昆仑》杂志帮助工作,经常晚上到你的暗房里帮你洗照片。那时我是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我只知道你对我好,经常请我吃饭。其实那时编辑部的人对我都很好,海波、程步涛、李晓桦、张俊南……他们都是我难忘的人。记得我离开出版社的那天,下着大雪,是你把我送到北京火车站,我走进站台时,回头张望了一下,发现你还在检票口站着,满脸的微笑…… 
程永新,在谁也不出我的恐怖小说的时候,你一口气出了我的《血钞票》和《尖叫》两本书,让我渡过了难关。其实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大哥,在上海这个中国最现实的城市,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中,你总是给我鼓励。在这个黑夜里,我想你给我送一杯酒,温暖我无望的心灵…… 
曹元勇,你知道吗,好几次,我想伸出手摸摸你那光亮而饱满的额头,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那里面装了这样多的智慧…… 
钟灵,我们交往也很多年了,你像大哥一样关心着我。你还记得我们在桂林的时候,面对一伙流氓的挑衅毫无惧色吗?嫂子和侄女都喜欢看我的书,可惜再也没有机会写新书给她们看了。你就让她们多翻翻我以前的书吧,就像是读我的新书一样…… 
路金波,我把那么多书交给你了,可你到我将死也没有出版一本。我就是死了魂也会飘回你的公司里去的,站在海萍的身后,看她怎么编辑我的书稿,站在余一梅的身后,监督她设计我的书的封面。如果我的新书出来了,你就对着苍天烧一本给我吧,我等着呢…… 
花想容,你出版了几本书,哥哥答应给你写个书评的,可是我一直也没有动笔,我想现在要写也来不及了,等来生吧,哥哥会用心地给你写一篇书评的…… 
小橡皮,你现在长成一个大姑娘了,今年也大学毕业了。认识你时,你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是我最小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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