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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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香-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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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宣在屋外略顿了顿足,收起油伞,他身后的玉琪赶忙接过,见他又弯腰去除雨靴。玉琪忙道:“宣哥哥,屋里脏的紧,就穿鞋进去又如何。”他摇了摇头,仍是把雨靴除下,整齐地堆在廊下。玉琪是一路从王府里追出来的,忙道:“宣哥哥,让我跟你一同进去吧。”
  “你不许进去。”石宣皱起眉头,见她一张小脸有些涨红,右肩往下竟是湿透了,裙襟仍在滴水,想起适才她只顾为自己打伞,连身上淋湿了也顾不上,到底心里软了几分,缓和了语气道,“我见过师父就出来。”玉琪见他脸色转晴,忙高兴道:“好,那我在门口等你。”
  石宣只穿了素袜踏入殿门,仰面却见一尊铜佛高高供在殿中,佛前供着两盏鎏金的铜油灯,蜡油顺着灯壁滴的浅淡不一,遮盖住黄铜本身的颜色,也不知多久没有人擦洗过了。一点灯苗如豆,借着昏暗的灯光,却能见那殿中佛像竟是张口的,怒目垂视,蓦地让人心神一惊。
  他心里是存了事的,一见这佛像如怒目金刚一般,心中便是一滞。他按捺住心中的惊意,轻步向佛像后走去,却见一位老僧面对着佛像的背面,如入定般盘膝端坐在地,双目合紧,一手持念珠,一手的中指名指轻捻大指,手成空拳,却是结了个羯磨印。
  石宣见到老僧,心中略定,便恭敬的侍立在一旁,并不敢打扰。
  过了约是半炷香,只听那老僧忽然唤道:“宣儿。”
  “师父。”石宣毕恭毕敬地应了声,心中暗自惊奇,师父慧理大师并未转过身来,怎会知是自己来了?
  慧理依旧背对着他,持珠的手指了指身旁的蒲团:“你坐在这里。”
  石宣如言而坐,小心翼翼地道:“师父,弟子听闻您回到洛阳,便在府里盖了几间小小禅房,并不敢用度过奢,只以清净整洁为上,盼能让师父专心修行,如何都比这里强得多。”
  慧理沉默一瞬,又道:“坐下。”
  石宣茫然不解:“弟子已经坐下了。”
  慧理缓缓道:“未有。”
  石宣看了看身下的蒲团,又望向师父的背影,半晌方才会意,低声道:“弟子知错了。”
  “你错在何处?”
  “蒲团已在身下,便是修行,弟子不该以执念打扰师父。”石宣自幼跟随慧理,很快便明白了他语中禅意。
  “世人往来皆有理由,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纵然是三界之外也不能免俗。你有来找为师的理由,为师也有来这里的理由。”慧理语声不高,一字一句却如钟磬声鸣,直落到石宣心底。
  石宣被他道破心事,面上一红,赶忙低下头去,老实道:“徒儿确实有件烦心事,还请师父指点迷津。”他见慧理大师仍是背对,便说道:“自从祖父驾崩,两位叔叔都遭横死,国已无主。虎叔再三遣人来劝我继位,昨日已是第三拨使者来劝。师父请指点徒儿,我当接不当接位?”
  “你想做皇帝?”慧理忽然开口道。
  石宣一时结舌,半晌方吞吞吐吐地道:“徒儿从无功于社稷,从未做此非分之想。”
  “那你又为何来问为师?”
  “徒儿……”
  “你想不明白,社稷江山、天子之位,你究竟是否有份?”慧理索性道破石宣心中最隐秘的一层迟疑,“为师说的是也不是?”
  石宣低声道:“是。朝臣推举虎叔,因为他劳苦功高,江山大半是他打下的。可徒儿不甘心,祖父死的蹊跷,二位叔叔对我虽不友善,三叔谋害祖父,秽乱宫闱死有余辜。可二叔却是死在他的银胄铁骑之中,据说当时二叔连话也来不及说上半句,便被他的部将快刀斩下首级,横尸在地。”他说到这里,双手握紧,又道,“只是徒儿是残废之身,半张脸孔都毁了,如今只能戴着面具示人。试想天下岂能有我这样面目的君王,徒儿虽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慧理看了他一眼:“你究竟是来听为师的建议,还是来找为师医治你的脸?”
  天下医道之精,无人能出慧理其右。石宣沉默片刻,却没有开言,但这已经是一种表示。
  慧理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睁目直视着已经长大的小弟子,说道:“宣儿,坐过来,为师给你说一个故事。”石宣忙道:“徒儿洗耳恭听。”说着,他便盘起双膝,坐的得离师父更靠近些,闪念间好似回到了年幼时,与绮罗一起听师父说故事的时候。他想起往事,不由得更有几番怅然若失,慧理看在眼里,却也不说破,只说起故事来。
  “在南海有一种名贵的伽南木,色若金丝,入水即沉,更有异香持久,若焚烧之则终日不散,世人以为珍宝,一片能抵万金,只是这种香木很难找寻,于是越发珍贵。可有一日,一个农夫上山伐柴,偶遇一株伽南木,他欣喜若狂,便伐木下山,以为获得至宝,谁知到了市上,却并没有人能买得起。他一连在市上待了十余天,连来问价的人都很少,反倒是一旁卖碳的邻居日日都是满载而归。”
  石宣似有会意,叹息道:“寻常百姓哪知伽南珍贵。”
  慧理大师微微一笑,继续讲道:“过了十余日,这位农夫气急败坏,一怒之下将一车的迦南木烧成了碳,再挑到市上去卖,果然卖了一车的碳钱。农夫自是很满意,高兴地带着钱便回去了。”他说完这个故事,便注目石宣,问道:“你听了这个故事觉得如何?”
  石宣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一车伽南贵若黄金,无知愚夫却换了碳钱,岂不可叹。”
  慧理闭上眼,摆手道:“罢了,你且回去。等你再想几日,再来与我分说。”
  石宣大是失望,可眼见师父竟是不容分说地转过身去,又哪里理他。他垂头丧气的从殿中而出,玉琪本坐在廊下百般无聊,正拿着纸伞闲闷不已,见他出来,赶忙迎上问道:“宣哥哥,大师如何说?”石宣也不答话,一头便扎入密密的雨帘中。
  玉琪急道:“喂,是好是坏到底给个话啊。”可她眼见着石宣的背影越来越远,忍不住气得跺足,“这个人真是的!哥哥还等着我回话呢。”
  冷不防有人在背后拍了拍她的肩,玉琪回过身来,却见是樱桃中臂上挎着个篮子,一手撑着伞,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冉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
  玉琪原本就是认识她的,只一怔便怒冲冲道:“你都能来得,我为什么不能来。”见她说话像是吃了炮仗一样,樱桃也不与她计较,她笑着便探头便想往里瞧:“慧理大师可是在这里?”
  玉琪陡生狐疑,歪着头看着她道:“你怎会认识宣哥哥的师父?”她本不是个精细的人,此时心中的疑惑与猜忌全然都写在脸上。樱桃说道:“是国师托我来给慧理大师送点东西。”她见玉琪仍然疑惑,便笑着解释道,“国师同慧理大师本就是师兄弟。”玉琪亦是见过国师佛图澄的,顿时释怀,忙高兴地拉着樱桃的手道:“樱桃姐姐,是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也像那些势力的人,听说宣哥哥要做皇帝了,便来纠缠他。”
  樱桃心中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地道:“哦?世子要登基?”
  玉琪点头连连:“那是自然,宣哥哥是先帝的嫡孙,中山王已经三次上奏,要拥立宣哥哥为皇帝。”
  樱桃忆起出门前佛图澄让他来寻慧理大师时,嘱咐她的那席话:“你若见到慧理,便给他这篮子东西,他看了就明白。”她在路上早就打开看过,分明就是一篮子草药,又有什么打紧的,让她巴巴地冒雨送来。此时她听说石宣要登基,心中更是又急又恨,见玉琪探究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勉强笑道:“冉姑娘,你帮我把这个给慧理大师送进去。”
  玉琪接过篮子,好奇地解开盖着的蓝色麻布看了一眼,顿时掩住鼻子道:“呀,好冲的味道,这是什么东西。?”
  “是国师送给慧理大师的。”樱桃心事重重,简略地交代了玉琪几句,便转身出了寺门。
  “好奇怪,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去。”玉琪疑惑地摇着头,跨着竹篮走回寺中,她一进殿便见一个老和尚正闭目打坐,玉琪却是不怕生的,笑着便唤了声:,“师父。”
  慧理大师睁开眼,见她陌生,还未开言便听她已经笑嘻嘻地介绍起自己来:“我是玉琪,一直听宣哥哥提起师父,今日见到师父,真觉得亲切。”说罢,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跪在地上咚咚地给慧理磕起头来。慧理忙道:“够了,不必磕头。”
  “多谢师父。”玉琪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她厚着脸皮也管慧理大师叫师父,见慧理并不反驳,她心中越发窃喜,便将那一篮子草药放到慧理大师身边,捂着鼻子道:“师父,这里面是什么啊。?”慧理大师只掀开略看了一眼,便淡淡道:“是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玉琪却是愣住。
  “一种草药,能治疗毒。”慧理大师淡淡解释道,“是何人让你拿来的?”
  “是一位姐姐给我的。她说是永宁寺的国师让送来的,还说国师是您的师弟呢。”她虽怕闻这草药的味道,可听了慧理大师的话,却有些着急,忙问道,“师父,是您生病了吗?要服用这些草药?”
  慧理见她的关切出于真心,便笑了笑道:“老衲没有生病。“”
  玉琪赶忙拎起篮子远远地放到殿角,说道:“那您师弟干吗要送这东西来,真是难闻死了。”
  “王不留行,嘿,王不留行,”慧理自言自语地说道,“师弟还是这样的老脾气,机锋打得都满是火气。”
  玉琪虽然性格豪爽,却并不鲁莽,她眼珠一转,很快明白了内中含义,拍手笑道:“我明白啦。王不留行,就是王不留下行人,这是要赶您走。”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慧理含笑夸了她一句,却又道,“将那篮子拿过来。”
  玉琪对石宣的师父十分敬重,赶忙依言拿过来,双手递给慧理,却看慧理拈着一株王不留行细细在手中把玩,仿佛毫不在意这股味道,她不由得有些奇怪:“师父,您不怕这臭气吗?”
  “很多年前,老衲便闻不到任何气味了。”慧理大师语气平淡,好似在说一件再寻常不得的事,“年轻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极奇异的病患,那人中了奇毒,要用师尊留下的秘书上的药方来治。老衲的师尊在世时,曾反复叮嘱不可轻易试那药方,但当时病人危在旦夕,也顾不得许多,就配了一副秘药。却原来这秘药中有一株无鹫萝与王不留行是相冲克的,老衲当时煎药只闻了一下,从此便再也闻不到什么味道。”他看着手里的王不留行,唇边浮起淡淡的苦笑,“想不到四十年过去了,却又见着了。”
  玉琪怔了片刻,忽然觉得其中的不对:“师父您的医术这样高超,您的师尊应该更加厉害,怎会不告诉你这其中冲撞的两味药材是什么?”
  慧理大师面上神色变幻了几次,仿佛忆起了一桩极痛心的事,半晌方才归于平静,将那篮子里的王不留行尽数收在一个小小的木匣中,又珍而重之的放在一旁的矮柜中,这才转向她道:“罢啦,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你这小妮子倒是个聪明的,说吧,你来找老衲做什么?”
  玉琪被他说破心事,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扭捏道:“也没有什么事的……”只见慧理大师微微一笑,瞧着她不做声。她被瞧得心里发虚,想了想和石宣的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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