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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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岩-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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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男人嗤笑了起来,“早知道你就这点儿胆子,我就不找你了。”

另一个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我还要再想想。”

第一个男人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那边给的可是这个价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可要想好了。”

男人沉默不语。

“想想你老婆儿子,他们在国外可是很需要钱的。”

假山里的重岩心头一动,悄悄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重岩从顶楼下来的时候脸色都是白的,他没想到自己抽个烟而已,居然会撞上这么大的一桩阴谋。虽然他对他们口中那块正在竞争的地皮一无所知,但是泰丰正在准备的竞标计划、竞标地皮的详细资料、标书,以及一个名为华荣的对手公司……把这些信息联系在一起,重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重岩对泰丰的人员岗位并不熟悉,但是听这两个男人的对话也能感觉出被竭力拉拢的那个男人在竞标这件事当中必然处于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否则华荣也不会开出这么高的价码,并承诺事成之后立刻送他去国外跟老婆儿子团聚。

重岩拿着手机像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这些事说起来跟他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上一世宫郅跟他父母移民的时候宫家的产业也并没有垮台,这就说明这场危机没有对宫皓的生意造成什么致命性的打击。

可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难道坐视它发生吗?

尤其他对宫郅还抱有一种愧疚的心理——就算在他十七岁的现在,一切的伤害都还来得及避免,可是他记忆里那些真实的岁月里发生过的事,他要怎么催眠自己才能当做那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如果他真的否定那一切,否定了曾经的自己,现在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事实上,重岩内心交战的时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长。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宫郅,这样一个能够帮到宫家的机会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医治愧疚病的良药。他甚至觉得,只要宫郅能当面对他说一句“谢谢”,他身上一直背负着的罪孽感说不定就会被洗刷干净。

现在的问题是,他要怎么把东西当面交给宫郅?

在重岩忐忑的等待中,周六过去了,周日也过去了,宫郅并没有出现。而据他打听来的消息看,那块地皮的招标就定在了半个月之后。

重岩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等下去了,再拖下去真的会坏事。于是周末下班之后他拜托秦东安打听一下宫郅的电话号码。秦东安虽然不认识宫家兄弟,但既然秦大哥认识宫皓,问出宫郅的电话号码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宫皓的电话号码……重岩压根就没琢磨过。他对不起的人是宫郅,可不欠宫皓什么。

秦东安办事效率也挺快,当天晚上就把宫郅的电话号码给发过来了。重岩也没多想,拿到号码就拨了过去。不过等电话另一端传来那个清亮的声音时,重岩的嗓子忽然就卡住了。

“喂?”宫郅疑惑地问道:“哪位?”

重岩深呼吸。

“喂?”

宫郅的电话挂断了。

重岩一口气吸到肺里,又缓缓吐出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胸口竟然隐隐作痛。

电话又一次拨了过去,宫郅刚刚接起来,重岩就憋着一股气似的开口了,连问候都给省略了,“宫少,明天见个面吧。”

☆、心上人

“什么?”

重岩深吸了一口气,“我手里有点儿东西跟泰丰新近要拍的地皮有关。”

“什么?!”宫郅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戒备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泰丰的实习生,”重岩轻轻吁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比刚才平静一些,“无意中录到了一些东西,关系到泰丰的商业秘密,我想当面交给你。”

宫郅沉默了一下,“既然是实习生,为什么不交给你的上司?你是哪个部门的?”

重岩望天翻了个白眼,他以前一直觉得宫郅这小孩傻乎乎的,也没什么心眼,还从来不知道人家也挺警觉的。

“难道你希望泰丰的秘密闹得全公司都知道?”

宫郅犹豫了一下,“我给你我哥的电话,你跟他说。”

“哎,哎,千万别。”重岩心说老子又不欠他,干嘛要跟他说?

“怎么?”

重岩心念电转,“我只是在泰丰一个小部门实习一段时间,不想让BOSS知道我跟你们的机密有关系。”

宫郅声音淡淡的,“我怎么相信你?”

重岩说:“要不明天中午,你在泰丰的前台等我,这样总行了吧?”

宫郅那边停顿了一下,“明天中午十二点半,泰丰大厦二楼咖啡厅。”

重岩一颗悬起的心落了地,“好。”

只要宫郅肯见他,那他就有机会听他当面说一句“谢谢”。重岩对这一句道谢的话简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期待。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缘故,这一夜,重岩又梦见了前一世的宫郅。

不是以往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个站在令人窒息的阴郁背景之上、神情绝望的宫郅,而是他们相遇时眼神明亮、唇角带笑的宫郅。他靠在宴会厅的小露台上,脸颊酡红,眼中带着眩晕的醉意,傻乎乎地笑个不停。重岩当时就站在正对着露台的柱子旁边打电话,看着这个不停傻笑的青年,不知不觉也微笑了起来。

梦境似乎放大了潜意识里隐藏着的悲酸,让他有种仿佛在流泪的错觉。这个一向对文学艺术绝缘的人,忽然间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为什么纳兰容若会说“人生若只如初见”。

重岩在黑暗中睁开眼,轻轻地捂住了胸口。梦里的悲伤还残留在空气里,然而他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那些被埋藏在记忆深处他从来不敢去回忆的细节纷纷越出牢笼,妖魅一般在他的眼前不住地跃动。重岩在这一团乱麻似的画面中发现了一些他以往不曾注意过的东西,比如宫郅第一次被自己带回家时在醉意里情深的表白,被欲\望刺激的近乎崩溃时眼角滑落的泪水……

重岩突如其来的生出了几分疑心,宫郅一直说他对重岩一见钟情,可是当时他已经醉了,真的看得清自己是谁?他是把自己当成了谁?还是……当时的他根本就不在意带自己走的人是谁?

这样的疑心一旦产生,就迅速地在他的意识中扎根。

重岩越想便越是怀疑,他们相遇时宫郅也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又曾在国外独自生活多年,为什么一次所谓的失恋就能让他崩溃至此?以至于试图轻生?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也从来不敢去深想的隐情?

或者,他记忆中那个单纯如少年的宫郅……根本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形象?重岩不是一个对私生活过分看重的人,对于躺在一张床上的人也不曾投注过过多的注意,他有没有可能误会了什么?或者……真实的宫郅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其实并没有注意过?

重岩心潮起伏,想的越多心里反而渐渐生出了一丝惧怕。

“是我想多了吗?”重岩问自己,“是我自己多疑?钻了牛角尖?”

“可是这些事细想起来真的……不大正常。”

“很多细节推敲起来都有些不对劲,就好像他要跳楼……他跑来问我有没有认真过,那时候我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推脱说我们认识不久……认识不久、了解不透、感情尚有继续发展的可能……一切皆有转圜的余地,并没有真正走到绝路上去。如果他真的对我那么上心,按理说应该还会抱有希望……”

“为什么会想到寻死?”

“这不合理……”

“真的不太合理……”

重岩枯坐了半夜,到底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那些怀疑终究也只是怀疑,真想去查个水落石出都没有办法。

心事重重地混过去一上午,一放学重岩就打了车直奔泰丰。

泰丰二楼的咖啡馆主要面对在泰丰大厦工作的白领们,偶尔也有附近的上班族跑来休息或者谈事情,但基本没有学生出入。因此重岩穿着校服一出现在咖啡馆的门口,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重岩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他站在那里环视整间咖啡馆,看到角落的玻璃墙边有人正低头玩手机。白色衬衫,领口装饰着一条彩色条纹的丝巾,干净、鲜嫩、时髦,像枝头刚刚成形的青苹果。

重岩觉得自己从来没懂过这个人。哪怕他们曾经那么亲密过。

重岩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宫郅抬起头,双眼倏地睁大,“是你?”

重岩突然间无心说话,只是拿出手机将那段录音发到了宫郅的手机上,然后当着他的面删掉了自己手机里的备份。

宫郅眼神惊异,“你是什么意思?”

“你听听就知道了。”重岩忽然觉得疲倦,他看不清眼前的少年,不知道他表皮之下是否还是这样清爽又简单的质地。

宫郅戴上耳机,皱着眉头点开了录音,随即眉头便越皱越紧。

重岩看着他细白的手指握着手机,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东西给你了。我先走了。”

“等等。”宫郅抬起头,眼神警觉,“你给我这个有什么目的?”

“目的?”重岩想了想,最初的目的是想听他亲口说一声谢谢,但是现在他似乎又不太在意了,“没什么目的,你要是觉得我不该给你,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宫郅眨眨眼,神情微微有些无措,“你说你在泰丰实习?”

“挣点儿生活费。”重岩指了指他的手机,“我在顶楼假山后面睡午觉,无意间听到的。人我都不认识,不过你们是应该认识的。”

宫郅沉默了一下,抬眸望着他,“你想要什么?钱?”

重岩失笑,“我又不是情报贩子。”

宫郅仍不相信,“那你要什么?”

重岩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很想追问他一句为什么还不出国。这孩子就是一个麻烦的源点,有他在自己的周围乱晃,重岩就难以心安。

“不要什么,”重岩轻轻叹了口气,“想听你说一声谢谢。”

“就这样?”

“就这样。”

宫郅沉默,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重岩摇摇头,心说有钱人都是这副德行,你把事情弄简单了,他偏要往复杂里想。好像所有的人都心怀叵测。

重岩指了指自己手机,“我这里的已经删掉了,也没有其他备份。以后怎么做就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个实习生,想安安稳稳的在泰丰做到放暑假。就这样。”

宫郅上下打量他,眼神充满戒备。

重岩心想自己大概是等不到他说一句谢谢了,不过他心里并不觉得很失望。昨晚入睡前那种偏执的几乎要烧起来的期望,在经过了一夜的醉梦之后,已经变得没有那么强烈了。事实上,他完全不能肯定眼前这个眼神干净的少年和他自认为熟悉的宫郅之间到底存在多么长的一段距离,很有可能……他真正期待着向他道谢的那个青年其实是并不存在的。

重岩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他压根就不该管这事儿,或者真想管的话直接把录音发到老板的邮箱就好了。何必要跑来见宫郅呢?

这种行为完全没有意义。

重岩在校门口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回到教室的时候还没到上课时间。教室里有人做作业,也有人趴在桌子上睡午觉。

秦东安正摆弄手机,看见他回来,连忙拉着他往外走。

重岩被他突兀的举动闹得完全摸不着头脑,“去哪儿?”

秦东安不语,只是拉着他下楼,一直走到了空旷的操场边上,然后左右看看,拉着他的袖子在空荡荡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你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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