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和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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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和刀子-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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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朱朱还对我笑了笑,她说,你该学聪明一些了吧,当心再被别人踩一脚。 
  朱朱不去,我本来有点犹豫了,可她这句话偏偏把我往麦当劳那边推了一把,为什么不去呢,说不定我能找到一个机会踩回来呢。   
  第二十章 错过了该哭的好日子(七)   
  一开始我给你说过吧,麦当劳,或者肯得基、德克士,那种地方是分不清四季的,永远温暖如春,服务生穿着粗条纹的体恤,影子一样忙进忙出。每一天,人们都像在过一个延期的情人节,或者是愚人节,谁知道呢,反正店堂里人多得不得了,到处悬挂的彩球比春节的香肠、腊肉还要多。也许我们去的时间不对,那天麦当劳里简直是人挤人,没办法,我们只得改了靠窗而坐的老习惯,在角落里围着一根柱子摆了半个圆。从我的右边数过去,依次是陶陶、阿利、金贵。店堂里闹哄哄的,喇叭里还在播放美国的乡村音乐。大家都埋了头吃东 
  西,不说话。这种坐法不好说话,也可能是找不到什么要说。我们的背都快抵着墙壁了,把人隐蔽在了这儿,把噪音也隐蔽在了这儿,至少我心里是有八分焦躁的。我侧身看看他们,陶陶在啃着一块双层的巨无霸,夹心里的奶油穿过生菜滴下来,滴得桌上一片肮脏。陶陶也不管,只是张着嘴又咬又啃。阿利在专心对付一份香草冰激淋,金贵还跟往常一样,一边用左手去纸袋子里取土豆条,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百事可乐。炸过了一点,金贵咕哝了一声,但这一声在乱哄哄的店堂里,那么微弱,没有人去搭理他。 
  我在用牙齿和舌头剔一根鸡翅,把它骨缝里的肉和筋,还有骨汁,都咂得干干净净,最后,鸡翅膀就剩下了一副完美的骨架,很轻盈地搁在了我的面前。当这种骨架已经在我的面前摆放了五具之后,我的心情变得安宁下来了。说什么废话呢,我对自己说,不说废话,我们也可以吃得很舒服呢。我们只需要吃就可以了,对不对?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觉得校服的后摆被一根指头轻轻撩了起来。 
  进了五月,我们的校服都换成了天蓝色的体恤。说是纯棉的,其实混了大半多的涤纶,贴身穿着,肉是肉,衣是衣,一点都不服帖,而且动一动就出汗。涤纶不透气,汗水就在下边跟盐水似地,把我们的肉都腌起来了。你不信可以咬一口,看是不是咸得像块腊肉呢?现在,我的后摆被撩开一条缝隙,凉风吹进去,有一点说不出的安逸呢。我也不管是谁的手指头,我依旧埋了头去剔第六副鸡翅膀。翅膀上撒了盐和辣椒粉,把我的舌尖弄得痒痒的,烧乎乎的。 
  那根手指头的动作很慢,却不是胆怯,更不是犹豫。敢做这种事情,你想都想得到,他是一个老将和狠将。那根手指头找到了我的脊骨, 轻轻敲了几敲,就仿佛一个买牲口的人在敲着它的背梁。突然手指头使劲地顶住我,顺着脊骨往上边走了好一段,一直走到了我乳罩的带子下。带子是松紧的,那指头挑了挑,带子就在体恤下面啪啪地响了响。然后,那手指头就退了下来了。 
  我拍了一下桌子,一连叫了几声阿利!阿利!阿利!金贵别过脸瞟瞟我,脸上漾起笑意来。阿利吃了一惊,说,风子,你干什么呢? 
  我说,再来十副鸡爪子。不温不火,不死不活,真他妈的不过瘾! 
  阿利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那根手指头变成了一只摊开的巨爪,鸡爪或者是鹰爪,五指插进我的后背,狠狠地抓了一大把。我的皮是结实的,紧紧粘着我的肉和骨。但是,这一抓,就像把它们抓橡皮似地抓了起来,撕裂般的疼痛穿过了我的身子,刺入我的胸脯。我哎呀一声,呻吟起来。阿利的声音都颤抖了,他说,风子,你没事吧? 
  没事,我哽咽着说,我的喉咙,让鸡骨头扎了一下子。 
  我悄悄提起我的右脚,用陆战靴对着另一只陆战靴,猛地踩了下去。 
  什么动静也没有。过了一小会,陶陶在说,阿利,请给我再来一个双层牛柳汉堡,还有一大杯可乐。 
  阿利说,好的,好的。他站起身来。 
  金贵说,也请给我来一份吧,就是和陶陶一样的。   
  第二十一章 一个一个来(一)   
  孩子和大人都对吃喝抱着幻想,以为吃一顿饭能把什么都摆平,其实呢,世界依然是那个世界,饭桌上的话,有哪一句是当得真!克林顿把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请到白宫白吃了多少饭啊,吃了饭照样打,一边是飞机导弹,一边是人肉炸弹。我们是孩子的时候,觉得大人很了不起,吃吃喝喝就玩转了地球,现在才晓得,全是鬼话。大人是很容易被模仿的,他们被模仿的理由仅仅因为他们是大人。那时候我们对大人恶心、叛逆、反弹,可我们说话、做事,哪一样不想摆出一副大人样?阿利想通过吃饭替我挽回面子,他是从他爸爸那里学来的。我相信吃饭可以解决问题,我是从电视里面看来的。噢,看看电视里的新闻,最惹眼的不就是吃饭和打仗么?吃饭只能解决吃饭的问题,打仗才能解决打仗的问题,你瞧,弄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那天吃过麦当劳之后,阿利以为我在班上的处境会发生什么变化,我则以为陶陶和我会有什么事情。我们自然都是猜错了,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陶陶依然像影子或者气泡一样,出现在学校里,又消失在学校里。他没有单独和我说过一句话,当然他也没有伸手把我从眼下的泥泞里拖一把。我还是倒霉的我,我不屑和谁说什么,别人也都在远远地回避我。我甚至连阿利也疏远了,他眼睛里那种为我难过的神情,反而让我更难过。何必呢,为什么要让一个富人家的孩子为我泪眼婆娑呢?   
  第二十一章 一个一个来(二)   
  有一回上课铃打响的时候,我还一个人趴在窗台上发呆。我一点也没有听到铃声,我趴的那个窗台位于讲台的右侧。是任主任侄儿的语文课,他上来就讲,台下的学生嘻嘻哈哈地笑着,他不晓得笑什么,抹了抹自己的脸上,脸上并没有粘着饭粒,再低头看看裤子,拉链也是拉得好好的,于是他再懒得理会,依旧高声读起课本来。他根本没有看到,他边上还站了个学生在眺望蝉子和鸽子。任主任侄儿讲的是一首唐诗,诗人大概是一个喜欢借扶贫名义下乡喝酒的老汉,内容我只记得两句,因为这两句引发了一场乱子,不然,这两句也早还给 
  那个醉醺醺的老汉了。我这种人,还背什么唐诗啊? 
  任主任的侄儿在和包京生“互殴”之后,脾气变得随和多了。当包京生被逐出泡中之后,他的随和又增添了喜气和自信。他原本就还聪明,现在愈发显得神采飞扬。讲课的时候,他经常踱来踱去,望着后边的墙壁或者头上的天花板,比划着手势,时而高声朗诵,时而自问自答。可惜我们可怜的伊娃不在了,她要是看见了,会把他描述为一个煽情的明星吧?不过也很难说,伊娃的鼻子,也许更能从他的喜气中嗅到别的气味吧?谁晓得呢。 
  那天,小任在读出那两句我记忆犹新的唐诗后,就大踏步地朝着窗户走过去,去演示一个推开窗户的动作,因为那两句唐诗恰巧就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小任边走边说,轩就是窗户,开轩就是开窗。当然,如果可能,他还会把手指蜷起来做成一个酒杯,表演一个一仰脖子豪饮的动作。但是,当他推窗的那一刹那,才发现窗台上趴着一个人,并且是一个高大的女生。教室里安静得不得了,就像怕惊动了我似的,要看看任主任的侄儿如何收拾局面。 
  我自然是什么都不晓得,只听到耳根边有人在喃喃重复着,开轩面场圃……开窗面场圃……任主任的侄儿喃喃地念叨着,因为他一时间真想不出对付我的法子来。我感觉自己身上有个地方在发痒,奇痒难耐,可能是突然的安静造成的,也可能是那喃喃的声音虫子似地钻进了我的衣服去,我突然转过身来。我的下巴差一点撞到了任主任侄儿的额头上。我和他都是大吃一惊,在那一瞬间,我居然没有认出他来,我低沉地怒喝道,你要干什么? 
  他长着和他姑妈一样宽阔的下巴,但是这一回,我居高临下,他就只能仰望我的下巴了。他嘘了一口气,他说,我,我只想推开那扇窗户…… 
  我冷笑了一声,说,窗户不是开着吗?装什么蒜! 
  他退了一步,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面门,很疑惑地问,你是说,我在装蒜?我,只是想推开那扇窗户啊。推开那扇窗户,他说着,试图伸手越过我的身子,去够着窗台。因为我的身子挡住了他,他的手就跟竹竿似地,把我朝一边赶了赶。 
  我抓住他的手臂,使劲一折,他哎呀一声叫起来。 
  叫声把所有人都唤醒了,我这才发现,任主任侄儿的手软软地攥在我手里,而他的脸上也终于有了威严和震怒,同学们全在有节奏地拍着桌子,喊:打,打,打呀,这个装孙子的! 
  任主任的侄儿把自己的手挣回去。我怔怔地看着他,我说,对不起,老师。 
  他把手伸到眼皮底下仔细看了看,他说,你把我弄痛了。 
  对不起,我说,真的对不起,老师。我也不晓得为什么。 
  下面还有人在喊,打、打、打,但声势已经弱了,这是掩藏不住失望。任主任的侄儿说,你下去吧。 
  我坐回座位上,他马上就接着讲课了。我做得非常诚恳地望着他的脸,听他的每一个声音,追随他的每一个动作,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他讲了些什么。我只是看见他再次走向窗台,把窗户关上,然而又推开,他说,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我就努力去想,窗外有什么呢,蝉子、鸽子,灰扑扑的天空,狗屁不是的东西啊! 
  我听到背后两个人在叽叽喳喳地议论,声音小得刚好能够传进我的耳朵里。男的说,装孙子的是比他妈的装蒜的强,装蒜都要露马脚,装孙子的倒是临危不乱,声色不变呢。女的就发嗲,说,孙子多伟大呀,孙子是将军,还有孙子兵法呢。嘻嘻嘻嘻。 
  我觉得头痛得厉害,晕晕乎乎的,我用力摇了摇,还是不管用。嘻嘻嘻嘻的声音像蜜蜂在阳光下乱飞,弄得我心烦意乱。我背过去,也看不清他和她谁是谁,我揪住两颗头,掰开来,再狠狠地一碰!钟碰着钟,碗碰着碗,炮弹碰响了炮弹!我只听到一阵鬼哭狼嚎,就放了手,依旧望着任主任的侄儿,就像望着一部无声电影。   
  第二十一章 一个一个来(三)   
  下课的时候,任主任的侄儿从讲台上伸出一根指头,遥遥地点着我,你,他用尖锐的声音说,你要到我那儿来一下。 
  但是,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走出去了。别说走出教室,就是走出我的座位都很困难。很多女生都堵在我的座位前边,男生则散在门口和讲台上,他们都在等着看热闹。还有些人假模假样地黑着脸,骂骂咧咧,指手画脚。我背后那对狗男狗女则在呜呜 
  地哭,男的用肮脏的手帕在揩太阳穴上的血,女的则倒在谁的怀里,只看见肩膀在一耸一耸地动,像一只猴子的红屁股。是的,是猴子的红屁股,因为我们夏天的校服是一件天蓝一件红,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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