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女儿长大了。”斯图尔特喃喃，冰冷而怨恨地盯着神座上的模糊影像，“你看得到吗？”
“我是你的信徒。”
“我不是光明神的信徒。”
“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你不是所有的神格中最强大的那一个。”
“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
没有人回应他，就如同当年生下戴安娜的安吉拉悄悄地离开神殿，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一样。
那一天早上有点凉，斯图尔特忙着在神殿里准备戴安娜的洗礼而没有去看母女两人，所以从那天以后，他不再为任何人施行洗礼，最后一个人，是他的女儿。
安吉拉走的时候没有带任何东西，她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再回来，也就没有和爱人告别，只是留下了让爱人好好保护女儿的请求。
最后的礼物是给戴安娜的日记本。被称作是神圣契约的羊皮纸卷轴，上面写满了对女儿无法说出的话。
她没有回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斯图尔特迁怒于光明神的理由毫无道理，她不是死于神格融合，而是死于戴安娜的诞生。每一段法则只会被一个人拥有，她爱女儿胜过爱自己。
所以真正应该被恨的人是戴安娜。
光明神的确是慈悲的，他从来没有解释过，哪怕光的法则被戴安娜所拥有。因为他也是安吉拉的一部分。每一个神格都是独立也是完整的。
安吉拉爱戴安娜胜过爱自己。光明神也是。
她以为自己永远那么孤独，但她并不孤独。
光明神爱斯图尔特，但她更爱戴安娜。
既然有一个人要承担所有的恨，那么不要是戴安娜，就是自己好了。
第七章
清晨的阳光洒在了竹家村的地上，留下了炊烟缕缕飘散在天空中，载着惹人垂涎的气味诱惑着村中的大黄摇着尾巴在厨房外跑来跑去，祈求来往的人能够赏它一块骨头。
喜欢乡村生活的人大抵是因为那份安宁和平静能够解答所有尘世的喧嚣带来的困惑，不喜欢乡村生活的人大概也是因为它能够远离那些浮躁的俗务。再美好的事物也是有人不喜的。
戴安娜是在窗外的喜鹊叽叽喳喳的声音中被吵醒的。
身上破烂的皮甲被舒适的棉布裙子取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都被仔细地包扎过，原本干涩得无法说出话的嗓子也变得清凉了许多，只是嘴里有着浓浓的腥甜的铁锈味道，让她感觉十分难受。
竹离端着一盘鸡蛋和一碗粥走进了房间，看到戴安娜醒了之后长舒了一口气。
“你没事就好。”竹离放下鸡蛋，端着粥想要喂给身体不大方便的戴安娜，抬起袖子的时候露出了手臂上缠满的纱布，戴安娜盯着那团染满了血的纱布，久久没有说话，也不肯张嘴喝粥。
“哎呀，这是我做鸡蛋的时候烫到了手，你是嫌弃我脏吗？”温和地笑了笑，竹离继续拿着勺子吹了吹，就要给戴安娜喝。
戴安娜看着竹离，直看得他败下阵来。
“我从小就习惯了各种各样的□□。”依旧是笑着，只是眼睛里有浓到化不开的悲伤，“父亲喜欢配置□□，但是他不是家主，没有权限使用药人。”
戴安娜垂下眼睛，不敢看少年安静的眸子。
“我现在能够活下来，都是依靠那时候锻炼来的抗药性。”竹离吹凉了煮得正好的白粥，一勺勺地喂给了戴安娜，“这粥里加了几味药材，对你的病有好处，多喝一点。”
戴安娜点点头，乖乖地喝着粥，粥的味道很淡，有着一点点苦味，又带着新鲜的麦子的香味，好喝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很快地喝了几大口，结果烫到了舌头，只能吐着舌头，可怜兮兮地看着竹离。
竹离带着笑看着眼前的少女，欺霜赛雪的肌肤被黑色的肿块侵占了一大半的疆土，含情的翦水秋瞳也变得有些暗淡无光，所有她值得人倾倒的绝世姿容都被疫夺的力量夺了个干净，但是或许正是这种无能为力的娇弱打动了竹离。
摇摇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继续吹着粥喂给躺在床上的少女，竹离没有提起自己背着戴安娜回到家中的时候大哥竹颂的嘲笑，毕竟是空穴来风，毕竟她是圣女，而他只是竹家一个小小的旁支的子嗣，一个没有父亲的宠爱，甚至被所有人恨着的孩子。
只是真的很伤人。
“怎么，你竟然选择了一个这么丑陋的姑娘回家来？哈，你这样的人也就只能娶这么样个女人了。”竹颂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弟弟的厌恶和憎恨，谁让他是梅语的儿子。那个梅家最小的女儿带着《药王篇》嫁到竹家，若不是竹无堕死的早，那么这一对璧人定然会成为竹家的话事人，也就没有竹颂的任何机会了。
每一个美好童话的破灭都会伴随着周围嫉妒的人的嘲笑和玩弄，当初有多么好的一个童话，当梦境中的泡沫消散在阳光下，肮脏的世界会毫无障碍的触碰到沉睡其中的公主和王子，让后把他们变得卑微而丑陋。虽然他们仍然流着高贵的血。
竹离没有回应，只是继续背着戴安娜一步步走在路上，即便筋疲力尽，即便寸步难行，还是把她送到了母亲那里。
梅语也惊讶于儿子的选择，但是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处理着戴安娜身上累累的伤口，又为她换了衣服。
东大陆四大世家梅兰竹菊，梅家和竹家世代联姻。虽然竹家得罪了琼华之主丁纨先生而被驱赶离开经营了多年的东大陆，但是梅家这一代的小女儿梅语仍然固执地要嫁到竹家，可惜天不遂人愿，竹无堕早夭，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为竹无堕披麻戴孝，自小就倔强无比的梅语选择了嫁给竹无堕的弟弟——竹无落。
不同于竹无堕天资超绝，竹无落平凡至极，却又心思狭隘。梅家最美的小女儿落在了他的手中，很快就衰败了，但是梅语从来没有后悔过。
“你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选择了吗阿离。”梅语看着竹离。如同远山黛痕的眉不经勾画就带着三分柔情，让男人们无端地产生怜惜的情意，只有心肠最硬的匹夫才能无视了这样的柔情万种选择去伤害如同白莲的女人。“如果这是你的选择，妈妈不会反对的。”
“我只是想要救她，仅仅是这样。”竹离绞着手指，看着少女紧紧闭着的眼睛，心底莫名地一阵疼痛。整理好了情绪，毫无芥蒂地说，“我只是想要救她。”
梅语自是冰雪聪明，清清楚楚地看出了儿子明明喜欢这个女孩子却又不肯说出来的别扭。她没有直接地说出来，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那就好好照顾她，等她好了就送她回家。”
“妈妈，把《药王篇》给我好吗？我想……”竹离看着正拿着药杵研磨着药粉的母亲，忽然说了一句。
梅语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看着原本讨厌读书的竹离竟然第一次主动想看书，心里想着这个小家伙真是口是心非得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从梳妆台上的小匣子里拿出了东大陆三大医书之一的《药王篇》递给了儿子。
竹离捧着竹简，告诉母亲照顾好戴安娜就出去看有关疫夺的那一篇。梅语看着儿子匆匆的背影忽然展颜一笑，如同大地回春，夏花着锦的倾世，却不再是为了任何人。
当年那个呆呆的不肯主动说爱的人和眼前的孩子重叠在了一起，勾起了梅语遥远的记忆。
“当初你要是早些说爱我，那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眼睛盈满了剔透的泪水，几乎足够让所有男人心碎的姿态却无第二个人能够看到。也就没有人能够安慰。
“这样就算是救不了你，我也没有任何遗憾了啊。”
“如果要是可以冥婚就好了，母亲为什么不肯同意呢。”叹息着，梅语拿起了装着《药王篇》的匣子。
“无堕，你看，他现在也有喜欢的人了。”梅语捧着小匣子，似乎自言自语，似乎对着金丝香螺纹的木匣说，“我不会让历史重演的，无论做什么，我都会让她爱上我的孩子的。”
梅语轻轻抚着戴安娜的脸颊，温柔地，细腻地，好像是正抚摸着世界上最珍贵的艺术品。
第八章
吃完了竹离熬好的药粥，戴安娜懒懒地不想动，就躺在竹席上面盖着薄被眯着眼睛看着竹离抱着竹简坐在椅子上仔仔细细地看着。
作为圣女，戴安娜从来没有如此安静地呆在那里，懒懒得不做些什么。教皇再宠爱自己的女儿也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她的教育。只有每一周的周六能够抽出时间去老亚瑟那里学着做一做药膳或者是四处游玩。
“你在看什么？”看着竹离满脸纠结地看着手中的竹简，戴安娜抱着被子笑着说，身上狰狞可怖的伤口不断提醒着她她的容貌已经没有值得人欣赏的资格了，寒冷不断侵染着少女的身体，她只能感受着旁边叫做竹离的人，祈求一点点的温暖。
“《药王篇》，我的功课还没有做。”竹离瞪着昏昏欲睡的眼睛朦朦胧胧看着书。三大医术每本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限制。《药王篇》使人昏昏，《医典》使人沉沦，而《无名》使人多舛，世界上本身就没有免费的午餐，所有的获得都是建立在失去或者是付出了巨大代价的基础上。
戴安娜有些困倦，就枕着硬邦邦的竹枕头沉入了梦乡。
似乎过了没多久，也似乎过了很久，戴安娜沿着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长路走着，一路上满是虫豸和野兽，低吼着接近着孤独的少女。
惊恐的少女不断跑着，不断走着，试图躲避，却走投无路的绝望。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道光。
竹离的脸出现在了戴安娜的眼前，“做噩梦了吗？不要怕，我在。”
莫名的心安，闻着少年身上的药草的香味，戴安娜点点头，忽然哭了出来，“不要走开，不要……”
伸手抱住了哭泣的少女，竹离心底里的某个弦忽然颤动了，某种叫□□情的感受降临在了这两个孩子身上，只是谁都不说，谁也说不出口。一个为了自己绝望的的骄傲，一个为了天壤之别的身份。
“别哭了，戴安娜。”竹离拍了拍戴安娜，“等下我带你出去看看。”
“我不要，我现在变成了这个丑样子。”戴安娜梨花带雨的悲伤击中了竹离，没有考虑为什么一直安静的戴安娜会变得歇斯底里，现在竹离只能安慰着戴安娜，并且带着笑说。“你现在还是很美啊，只不过不如以前罢了。”
“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戴安娜双眼茫然地看着竹离，眼泪混着黑色的血水不断流下，打湿了白色的长裙，染花了梅语从前最最喜欢的那件衣服。
“我可以娶你啊。”竹离轻松地笑着，“如果你嫁不出去的话。”
戴安娜看着竹离认真的表情，停下了哭泣，把脸上色彩斑斓的污血和泪水擦了干净，低下头去，说，“我们说好了，不许改。”
竹离忽然闻到了空气中带着一种奇怪的气味，淡淡的苦味，让他想到了《药王篇》离魂一章中的某个药方，不想多想，只是继续应和着笑得开心的戴安娜。
“我先出去一下，你再休息一会。”竹离对着呆呆的戴安娜说。
“恩，我再睡一会。”
……
“母亲，您为什么要对她用缠情？”竹离跑到药庐，看着还是在研磨着什么药材的梅语，质问着。
“这不好吗？你喜欢她。况且缠情根本不是□□啊。”梅语没有抬头，只是平淡地说，好像只是在说今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