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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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缘-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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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生果,果生因,因果相生。这个我能明白。
  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穿越时空来到这里是为了却一段情缘。这个我也懂。
  可是,这与改朝换代又有什么关系?我又该怎么做?该怎么回答康熙?”我迷惑不解。
  他不言不语,只安静地看着我,褐色眼珠如同琥珀,流转着迷人的光泽。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他反复吟唱着这一段经文,身影慢慢模糊。
  我大声喊叫,“等一等……”然而这只是徒劳无功。
  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我再支持不住,歪头倒下。
  浓浓的黑暗潮水般涌入,源源不断。
  我仿佛堕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梦境。
  长梦难醒……

  风起

  我是在一张温暖的大床上醒来的,嫩绿的纱帐,靛蓝的锦被,像是躺在碧海青天里,美得不真实。
  这是哪?
  透过云雾般轻薄的床幔,我看到有个女子,歪歪斜斜地倚坐着,身下是一块雍容的雪狐皮,眉目顾盼之间,忒是明媚风流。
  她感觉到我看她,望过来,唇角缓缓上扬,笑容倾国倾城。
  只见她轻拍两下手掌,一溜烟跑进来一个小太监。
  “去,报予我姑母知,她醒了。”声线若泉水叮咚,清脆间透着丝寒意。
  “喳。”言毕急急作揖离去。
  之后,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俯视我,极尽高傲之姿。
  “你还真行,不过是罚个跪,竟也睡了七天七夜之久。”她眯着眼说话,显出几分妖冶。
  七天七夜?那么久了么?我掐掐太阳穴。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是具体梦到了些什么,却记不清了,只记得……
  里面有一条很长很长的路,笔直笔直地向前延伸,仿佛看不到尽头。
  路旁,种了两排樱花树,花瓣簌簌地落下,漫天飞舞,像下了一场大雪。
  我怀里躺着一个人,他的身子像冰一样,冷得能扎破我的肌肤,冻住我的心。
  风扬起他浸满了血的长袍,像火焰一样跳动,遮去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
  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支离破碎的,“若有来生,我会把欠你的,全还上。”
  后来我才发觉,那声音出自我的喉管……
  深深沉思,深深迷惘。
  我,究竟欠他什么?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一阵纷乱的喧声传来,我不悦地睁开了眼。
  前排有四个人,三男一女。
  看到我的视线扫过去,他们忽然止住了步子,停滞不前。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为什么。
  是昭曦告诉我的,也就是我醒来见到的那个女子,她的身份是八福晋。原来,我晕倒后被扔给她姑母,也就是当宠多年的宜妃娘娘。
  她说,那一刻的我,神情肃穆,目光犀利,那凌人的威仪,仿若君临天下,接纳万方朝拜,那周身的气势,就是连当今圣上也远远地输给了我。
  此后,她又茫茫然道,不过那只是一瞬,我很快就变得清淡安静,易于亲近,让人怀疑刚才是自己出了幻觉。可是也没理由,这么多人会同时产生一模一样的幻觉。
  我不置可否。什么君临天下,万方朝拜的,竟是一通胡扯,也不知这女人怎么想得出来。
  不过我也很好奇,康熙那老儿听了心里又是作何感想呢?
  只可惜,眨眼一个月已然过去,我也没见着他面。也没,见到胤禛……
  隐隐约约的,我的心里又飘起了那纷纷扬扬的落花,又现出那一抹血色。
  初冬的傍晚,总是会降下浓重的雾,圈得一切都灰蒙蒙的。
  我站在亭台水榭里,百无聊赖地数着空中偶尔一掠而过的雁群。
  三天前,一干人已从热河回到了京城。
  我仍被幽禁,困在宜妃的寝宫。
  “主子,晚来风急,当心受凉。”一侧有个宫女捧着件锦绣披风,怯生生道。
  她是我的侍婢,虚岁十三,是今年新进的秀女,叫凝夏,心思明秀,容貌清婉。
  “好,你且下去吧。”我接过,挥手拂退了她。
  又有人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
  “你实在令朕惊奇。”他说。
  我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
  “你,没有解释?”他的语气依旧平和。
  我眺望远方,天,就要黑了呢。
  许久,我才出声,“那要先问问,你想要听什么?”
  他沉默了好一阵,才接话,“你是什么人?”
  不禁失笑。我是什么人?我都希望有人能告诉我。
  “我也不清楚。”我诚实地答道。
  一直没听到他回应,我转身瞧去。
  正见到他敛眉苦思。
  “万岁爷。”我低声唤道。
  他抚着额角,眼底渐清明。
  他缓缓坐下,悠悠道,“朕平生不识悔之一字为何物,而今却犹疑该不该留你,左右思虑,迟迟做不了决定,现下才发觉原来竟是恐日后会有悔意……”
  我感觉他身上,有过去戎马岁月留下的杀伐之气,有帝王之身怎么也掩不去的血腥味道。
  展颜而笑,君主,总是喜欢用砍人头来解决问题,简单,快捷,省事。他们那高高的位置,便是用森森白骨堆起来的。
  “那你想不想杀了我呢?”那语气,竟仿佛是在邀请。
  心底蓦然一寒。我怎么了?这根本不是我的作风。
  他静静地看着我,双眸若最深邃的暗夜星空。
  “朕不会杀你,”他一字一顿道,“朕要留着你,看你能惹起多大的风波。”
  “哦。”我一点也不意外。真要杀,还会与我在这风中废话么?
  他眼里光芒乍现,像流星一样,一闪即逝。
  从第二日起,我便时常出入乾清宫。
  有时会下棋。
  他爱白,我喜黑。
  我的选择纯因对颜色的喜好,他却不一样,是个习惯了审时度势、见招拆招的主。
  我总是输,却从不多,也就那么一子半目。
  他的眉头越来越紧,我却只是握着茶杯取暖。
  临窗对弈确实风雅,可这天,已经很有些凉意了。
  有时是鉴赏。
  岁末是朝贡的季节,络绎送来各种奇珍异宝。
  他最为中意墨宝,而对其他那些金银珐琅玉器兴致缺缺。
  白晋进献的放大镜他一直都摆在案桌上,以方便取用。
  每碰到件心喜的,他总会招我过去看,细细讲解,对于我的提问从不感到厌烦。
  他这时的样子,像极了个小孩子,得了好东西便急忙忙欲与人分享。很可爱。
  更多的时间,我们只是闲聊。
  他有所有老年人都有的毛病,絮絮叨叨。
  他和我讲他过去的故事,都是些很久远的事。最爱讲的是那些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的时光。
  他时不时会问我爱吃些什么,而当我隔日再来定能吃着。也会送我小礼物,狐皮袖笼,翡翠如意什么的。
  渐渐的,我觉得,我仿佛有了个父亲。他慈祥和蔼,关怀体贴,又聪敏睿智。
  我多么希望,一切真能这样简单……
  还有,我很想见胤禛了,也很想弘历。
  这一日,旨又来。
  他穿一袭湖蓝色常服,立在窗前远眺,神情孤高沉静,如岩间松月。
  我慢慢走过去,站在了他的身后,陪着。
  夕阳挂在紫禁城高高的角楼上,斜斜地照过来,投下淡淡的阴影。
  没有晚霞,只有低低的暮云,在凉风中无声无息地漂移着。
  “朝鲜王薨了。”半晌他才开口。语气很平静。
  我立刻懂了。
  朝鲜王李焞,是他所述故事其中的一个人物。
  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风华正茂。
  两个同样热血澎湃的青年是极容易意气相投,惺惺相惜的,他们亦是如此。就这样,结下了毕生的友情。
  可是如今,只剩下一个人了……
  岁月无情,你可以蒙着眼说我的人生路还长着呢,但它会一点一滴地给你记着,有时还会跳出来敲你一棒子。
  痛,确实痛。
  人越是老,越是会觉得时间不够,总觉得自己想要做的还有很多。于是不停地在心里慌慌张张地问,怎么忽然间就一切都来不及了呢?
  尤其是君王。
  他们总觉得这担子很重,责任很重,不确定也不相信谁能承继。
  长年的孤寡让他们变得不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不论放在何人手里,他们都放心不下,丢舍不下。
  我身侧的这个男人,充满骄傲。
  他完全有理由骄傲。
  自八岁登基至今,御极近六十载,光是这一点就已然举史空前,更不必提及他创守兼成的那些丰功伟绩。
  可是愈是这般,那烦忧愈是如影随形似的跟着他。
  这一辈子都太成功了,他无法承受不完美。
  试问,怎么能放得了手?
  我看着他,长衫当风,不胜其寒。
  转身沏来杯茶,双手递上,“万岁爷,先喝口茶水暖暖身子吧。”
  他回头看我,背着光,面色朦胧。
  我微微笑,“惜着身子骨,才能和时间赛跑的。”
  一双黑瞳慢慢,慢慢地亮了起来。
  从我第一次进入这乾清宫,每一行为举止,每一问答称述,都在接受检验。
  我的不凡,他已经一早认定,对于老人,你永远别指望他们改变自己的观点,尤其是,当那个老人是个独断多年的皇帝。
  所以唯有让他认可我确非寻常俗人。这个女子,她足够智慧,或许真可覆雨翻云,手掌春秋,却无心疆域,袖手天下,对这泱泱大清国,没有威胁。
  这当然不足够。我还需证明自己对这个百年家族的忠义情孝,让他能确定,当他离开,我不会变卦,只会替他看着、守着这滔滔山河。
  他接了茶,我退下身来,立在阴影里,暗暗叹息。
  其实,还有攸关生死的另一点。两个最热门的继任人对我的爱,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悄悄摸摸脖子,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脑袋不牢靠了。他最终还是会杀我的,我直觉。
  我不怕死,只是会不舍得。
  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
  这一天,我见到了胤禛。
  比我预期地要早。
  不由得叹息,老家伙的身子究竟是差了,没法耐心等了。
  胤禛来的时候我正在御前磨墨。
  一声“雍亲王到”,一道轻飘飘的目光投到我身上。
  我慢慢抬起了头,对目光的主人无声笑。
  他也笑。他知道我清楚他玩的是什么。
  “皇阿玛吉祥。”是我魂牵梦绕的嗓音。
  “起吧。”康熙扬扬手。
  我扭捏地看看这头,又瞅瞅那头,略显迟疑地盈盈下拜,带着几分紧张含羞唤道,“爷吉祥。”一切,恰到好处。
  果然,某人的两道长眉轻拧,黑瞳暗沉,甩袖低声喝道,“免了。”
  另一人,手按着案桌,若有所思。
  “老四,你上来,看看朕写的这几个字。”康熙招手。
  “是。”他答道。
  烛光下,两人浅言低语。
  这是幅父慈子恭的温馨图画。
  我在一旁,很乖,很静。
  “万岁爷,这宫门就要下钥了,是不是,让雍亲王先回府呢?”李德全上前来,提示道。
  “这么晚了?那好罢。李德全,你送……”他停顿了一下,看看我,才接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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