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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缨夫人-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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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萧叔萧娘于水榭之上相对而坐,一弹一吹,丝竹管弦之声沿着池水迤逦而上,袅袅不绝。我懒洋洋倚坐在鹅颈靠椅上,抖腿打着拍子,听得骨头都酥掉了。
  
  雨后的天空澄澈无比,风也带着凉意,几近傍晚的凉风中,阿函姐姐一袭素衣,凭栏而立,手中合一把香扇,于掌中轻敲三下,启口清唱:“疏梅带雨开,瘦竹随风摆,雨和风着意好,为我安排。”腔调柔和婉转,流丽幽远,我忍不住拍着大腿,大声叫好。
  
  萧叔萧娘不约而同看了我一眼,眼含鄙夷,意思非常明显:你个不懂乐理的!
  
  没办法啊,我就是个乐痴啊!但乐痴也有乐痴的审美嘛。
  
  我目光痴痴看着阿函姐姐,看她乌发编成长辫垂于腰际,身姿轻盈,一唱三叹,缓缓步出水榭,沿着水上走廊行在蓝天碧水间,更衬得歌声清丽脱俗。
  
  她且行且唱:“临风自惜残香洒,冒雨谁从滴翠来……”
  
  弦音和笛声中,忽有洞箫声加了进来,我攀着栏杆四处探看,模糊看见远处有三人正从水廊另一头拾阶而上,缓缓走来。
  
  阿函大概被突如其来的箫声惊了一跳,手上香扇应声落地。那三人中走在前面的一人,走近几步,优雅地弯下腰身,捡起地上的扇子,他左手上本就捏了柄折扇,只得用另一只手将香扇还给阿函。
  
  阿函接过香扇,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笑了下,此时弦声和笛箫声均未停下,阿函手中香扇一转,身体也跟着轻飘飘一转,长辫微微晃出一个飞扬的弧度。眨眼间,她人已向着水榭这边,笑意盈盈地走了回来,口中仍是在唱:“清虚界,任风敲雨筛;掩柴扉,谢他梅竹伴我冷书斋……”歌声中已不见词中应有的幽冷。
  
  我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看着那位跟在阿函身后的人,有些神不思蜀。
  
  走在最后面,吹着洞箫的中年人,正是赵韶、赵函兄妹二人一直仰慕的苍乔国太傅大人,师父侧身走在太傅身边,似乎也是好久未曾见到山中景致,目光将园中天地逡巡一周,不疾不徐地引着太傅往水榭这边走来。而走在前面的那位年轻人,已经跟着阿函走进水榭里来,他穿着淡青色布衫,负手执扇,脸上笑容温和无害,明明已将心中凛冽藏得滴水不漏,却生生叫我周身血液呼啦啦回流,直梗在心上,手脚冰凉。
  
  直到师父和太傅二人都走进水榭里来,那人都仿佛没有看到我一般,歪斜着身子,倚在栏杆上凝神听曲。他身上的毒应是解了,不然没有精力亲自来鱼山。从他侧脸望过去,肤色竟是前所未有的白皙红润,衬得眉目如画,唇如点漆,半面脸映在碧水青山,水榭亭台间,美得惊心动魄,叫人移不开眼。
  
  不知不觉中,弦声和笛声微微变奏,箫声紧随而上,太傅临水而立,闭着眼睛呼吸吐纳,箫声越发清幽醇厚,他吹了一阵,方睁开眼睛,移开洞箫,对着群山绿水,曼声唱道:“云带雨,浪迎风,钓翁回棹碧湾中。”声音沉着浑厚,好似自己便是那撑篙行船的渔翁。
  
  师父十分自然了接了下去,嗓音清亮,“春酒香熟鲈鱼美,谁同醉?缆却扁舟篷底睡。”
  
  他们二人都穿着白袍,迎着晚风,衣带翻飞。太傅已年过四十,鬓角寒霜已现,但眉目间依稀能见年轻时候的俊美雅致。师父比太傅年轻些,乌发明眸,正是男子最风华正茂的年岁,一身白衣更衬得他风神秀彻,仪姿不凡。他们二人相识一笑,立在水榭边,自成一派风景。
  
  麓园内的丝竹声绵绵不绝,响了许久,萧叔萧娘脸上均是一副千载难逢觅得知音的神色,吹弹得更投入,一曲终了,神色依旧难以平静的模样。
  
  “这位是……”师父指了指倚栏听曲的那人,那人直了身子,上前,拱手道:“在下杨岱。”
  
  呵,杨岱,以为用了母姓就没人认识你吗?我在心底讽刺一笑,做了皇帝倒是连真名都不敢用了。
  
  萧叔萧娘和阿函姐姐纷纷向他还礼,师父在一旁介绍道:“这两位是乐理师父萧叔萧娘,这是我侄女,单名一个函字……阿函,再来见过太傅大人。”
  
  阿函从杨岱脸上移开目光,莲步姗姗走到乔太傅面前,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早就听闻太傅大人高人雅量,今日难得一见,阿函甚感荣幸。”
  
  太傅客气道:“赵姑娘谬赞……”话未及说完,萧叔已经大步走过去,一把抱住太傅,面色十分激动。
  
  “乔兄,我还以为我们,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呢……”
  
  “萧兄,一别多年,你和嫂子过得可还好?”
  
  萧叔眼眶有些红:“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鱼山,受赵氏一家照拂,过得很好。”
  
  “没想到太傅大人和萧兄,竟是旧相识。”师父愣在一旁。
  
  太傅笑道:“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当年在景城……”
  
  “乔大哥,清漪姑娘可还好?”萧娘突然站起来问道。
  
  太傅脸上的笑瞬时一僵,脸上神色缓了缓,方道:“她过世了,已经有十二年了。”
  
  “那……”萧娘嘴巴张了张,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气氛也有些凝固。
  
  我适时插话道:“师父,你是将阿缨忘了吗?”说完自发走到太傅面前行礼道:“见过太傅大人。”又走到苍宇面前,客客气气道:“杨公子有礼了。”
  
  “姑娘不必多礼。”苍宇仍是倚站在栏杆旁,嘴上十分客套,身体却一动不动,果然是做了皇帝便有些目中无人,想刚才他对萧叔萧娘还有阿函姐姐正经有礼的模样,我心中更加不爽利,但又不得发作,只得冷着脸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他似乎浑然不在意,只对师父说道:“赵先生,这园中景致甚好,可否领我们一览?”
  
  师父连忙道:“好好,趁天色未晚,二位跟我来,今日二位就这在麓园中休息,明日一早,赵某领二位上山。”
  
  苍宇点点头,跟在师父后头走出了水榭,萧叔想和乔太傅叙旧,便也跟着一起走,萧娘则说要去给我们一行人做晚饭,收拾了乐器便起身走了。阿函跟在乔太傅和萧叔后头,听他们讲述往事,听得十分入神,我亦步亦趋跟在他们后面,愈发百无聊赖。
  
  麓园最边角的地方建了一座竹楼,茂竹遮挡,并不显眼,想来他们也不会去那里看,我便离了众人,独自往竹楼里走了去。竹楼里被打扫得很干净,不见一丝灰尘,仿佛随时等候有人前来入住。我走进卧室,直接扑到床上去,趴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到人声,似乎是师父在说话:“……越离夫人那时就在这竹楼里养伤的,要进去看吗?”
  
  “进去看看吧。”
  
  “好。越离夫人当时十分喜欢这竹楼,离开时还说以后自己也要建这样一座竹楼,在京城里建一座世外桃源。”
  
  “这种事,她恐怕也是说说,她……”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像是触到什么暗礁一样,猝然停了下来,半晌无声。再后来,又有人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并不真切,我迷迷糊糊摸到被子,拉起来盖住头,继续睡了过去。
  
  还没睡沉,又有声音响在近处:“呀,阿缨,你怎么躲在这里睡觉?”阿函伸手掀开被子,声音又放轻了些,“身上还疼吗?怎么还趴着睡?”
  
  我装作没听到,继续呼呼大睡,阿函似乎转了头道:“大概是身上的伤没好利索,这次来了鱼山,精神一直不大好,就让她多睡会儿吧。”
  
  师父问:“哪儿来的伤?”
  
  “听说是在北疆留下的,身上好几道口子,又长又深,我估计那苍乔皇帝就是看阿缨身上太难看,才……”
  
  “咳咳咳……”师父咳了几声。
  
  这时在一旁一直沉默的苍宇忽然说道:“太傅大人精通医术,要不要让太傅替她瞧瞧看?”
  我一听,猛得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瞪着苍宇道:“多谢杨公子关心,我身上的伤已有医术高明的女大夫早就治好了……”说话间,太傅已经走了过来,伸手按在我的脉搏上,微微凝神了一会儿,便说道:“伤确实好了,只是休息不够,还要再调养调养,现在还年轻,别留下病根。”
  
  “太傅大人多虑了,我来鱼山就是想好好调养的。”
  
  “那就好。”苍宇轻轻敲了敲手中的折扇,道,“走吧,刚才那盘棋还未下完,赵先生,我们继续。”
  
  我脸色顿时一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飞快跳下床,跑到窗边一看,天已经完全黑了,明明没感觉自己睡多久啊。我垮着一张脸,忧心忡忡道:“师父,你们已经吃过晚饭了吗?怎么不来叫我啊?”
  
  苍宇斜着眼睛,“你挑了这么块隐秘的地方,谁找得到?还要我们一大群人等你一个人吗?”
  
  我摸着空荡荡的肚子,怒气冲冲,“杨公子好歹是客,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个主儿了?我方才分明是跟我师父说话,杨公子辨不出来吗?”
  
  他一手甩开扇子,猛扇了一阵风,又刷地合上,不耐道:“走吧。”师父和乔太傅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脸上神色莫测,默契十足地跟着苍宇往楼下走,他们都知道苍宇的身份,八成是以为我和苍宇正在闹别扭。只有阿函蒙在鼓里,她满脸疑惑,“你认识杨岱公子?”
  
  我一脸嫌弃:“不认识。”
  
  “那你怎么跟不认识的人一般见识啊。”
  
  “没办法,这人看着就很讨厌,你不觉得吗?”
  
  “是有点奇怪……”阿函眼珠子转了转,拉起我道,“快下来吧,别再睡了,否则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原来他们本就在楼下下棋,难怪刚才睡觉时一直觉得有声音,我打着哈欠,眼泪汪汪看着师父和苍宇对坐着,就着昏黄的烛火对弈。棋局似乎展开已久,双方有些僵持,苍宇举着一枚黑子,皱眉半晌,始终不见落子。
  
  屋内放了几盘点心,我看众人目光都齐齐聚在棋局上,便悄悄走过去顺起两块糕点,又慢慢绕到烛光照不到的角落,慢慢吃了下去。
  
  苍宇似乎终于做了某种决定,展开眉头将手中那枚棋子放入棋盘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师父目光逡巡棋盘一周,不慌不忙拾起一颗白子紧跟着放入棋盘。苍宇又一次皱起眉头,一手撑住了自己的头,又是半天不动。
  
  从前他对着我皱眉头时,我都小心翼翼,千方百计顺着他的意思,风水轮流转,现在他被师父虐得直皱眉,我觉得很开心。一开心,就没了顾忌,放开胆子端起点心盘子,寻了处光线暗淡的座位坐下来,边吃边欣赏苍宇受虐的模样,越吃越觉得开心,越开心吃得越多,很快就把一盘子的点心都吃光了。我站起身,正要走去端第二盘,只听“啪”的一声,苍宇重重将棋子按在棋盘上,对着我的方向说道:“陆姑娘,你一直走来走去,一直吃东西,影响我思考。”
  
  我一愣,立刻还嘴道:“自己精力不能集中,还找借口,我这里光线暗得很,你哪只眼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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