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回去？”走得时候医生似乎有些吃惊。
“恩，”陈莫点点头。
“过马路的时候小心点。”医生嘱咐。
“好的，再见。”
走在马路上时，陈莫才知道医生为什么特意嘱咐自己小心，失去一个眼睛的视力导致无法准确判断距离，尤其过马路的时候，尽管已经等到绿灯才走，还是差点被一辆闯红灯的电瓶车撞到。
“不想活啦！看不见上什么街！”小年轻染着一头夸张的黄毛坐在车上狠狠地骂着，转身又嚣张地扬尘而去。
陈莫没有力气跟他对峙，在路边的花坛上一屁股坐下压压惊。
刚刚的手术已经用尽陈莫所有的意志力，单眼走路又累的很快，她很想就地躺下哪也不去，谁也不理。
可是哪有求什么就能得的好事，陈莫闭着眼觉得身体空洞洞的，有什么在胃里反刍，一个没忍住，转身在花坛里好一阵吐，可是早饭什么都没吃，只吐出几口酸水，接下去便是一阵干呕。
那种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还是不断往外挤压翻腾的恶心感让陈莫控制不住地跪下来，双腿发软，浑身无力，低烧还在持续。
有人在身边驻足，陈莫以为是看热闹的行人，顾不上理会。
“小姑娘，你没事吧？”一个操着本地口音的老奶奶担心地询问着。
陈莫摆摆手，快速回了句，“没事，晕车。”便不再说话。
等人群离去，陈莫在一边坐下，心里总有个什么东西郁结着发泄不出。突然陈莫觉得右眼一热，一颗温热粘稠的液体从眼部滚下，掉落在包着的纱布上。
陈莫以为是眼泪，心里暗自吃惊，什么时候自己练就了一只眼睛流泪的能力，直到右眼的肿痛感随着那个液体的掉落而稍微减轻，陈莫才意识到那应该是长在眼皮里的脓水。
陈莫新年的头两天是在床上度过的。等到假期后第一个周二晚上，也是这学期最后一节选修课，陈莫第一次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听课，等待老师划出考试重点。
上半节课老师把剩下的一节讲完，是关于宇宙中的星系。陈莫翻着教科书最后几页，其中的一幅影像看上去觉得眼熟，明黄色的星系边缘泛着红紫相间的幽光，在浩淼的宇宙中，孤独而清冷。
“NGC 6503星系距离地球180万光年，孤悬在后方跨度达到1。5亿光年的虚无边缘。那里没有任何星系，仿佛完全的虚空，就像是宇宙中一个无尽黑暗的深渊。”
陈莫想起那幅图片被吴昊用来作为了头像——一如他本人，连同深陷其中的自己，被卷进无底的黑洞，离开的那天就像重新回到了阳光下，但陈莫知道有一部分的自己还留在黑洞深处。
“天高地迥，绝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天文学或许并不那么经常地在我们生活中运用到，但希望同学们无论正在经历人生的低谷或□□，都能不忘抬头看一眼浩瀚的宇宙，认识到个人的局限与无限，保持一颗平常心。”
下课铃声响起，齐老师寄语所有人，底下的同学自发鼓掌，陈莫觉得有点遗憾，自己错过了一门有意思的课。
接下去的日子，陈莫强迫自己每天按时吃饭睡觉，积极投入期末复习中。所有关于吴昊的想法但凡有冒出来的苗头，就强行转移注意力。
这招很有用，那些未处理明白的情绪渐渐地再次锁回了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中，只是陈莫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放下，不过是暂时地遗忘。
之后几天，每天晚上陈莫都用滚烫的毛巾热敷眼睛，每到那时总能感受到脓水从眼皮里面缓缓流出，换纱布的时候能看到一坨坨屎黄色的液体结痂在白布上，又恶心又痛快，好像心里的脓水也跟着排出体外。
双眼的不适感在慢慢减轻，直到一周后基本痊愈，只是原来内双的她由于手术，留下了几不可见的疤痕印，于是神奇地变成了一单一双。
手术过后总要留下些什么的吧，陈莫宽慰自己。
……
第二学期下，六月初的一天，不同于去年的高温酷热，今年的雨季拉得意外的长，温度也在合理的范围波动。
这天陈莫刚刚从教室自习回来，路过楼下的布告栏，一眼瞥见了一份公告书：吴昊终于如常所愿，获得了下学期交换去M大的名额。
陈莫定定地看了会，发觉这个名字已经不再如以往那般心里一波动就起涟漪，就好像张三、李四，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的名字罢了。
她有些恍惚，对于自己心里的变化陷入了沉思。某些片段浮现在她的心头，夏日里的钢琴、夜晚的图书馆、雨天的校园……回忆朦朦胧胧，飘忽莫测，有些东西永远地消失了，而又有些东西悄悄萌动着长出了种子。
天开始飘起雨丝，无声地落到地面润泽了万物。陈莫感觉到一种力量，微弱却持续，犹如星星之火，明灭未定，却可以燎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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