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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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人-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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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龙安静了良久,又再次自语道:“那段日子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了。在那个小山丘上,我舞剑给你看,一剑刺下了三朵红花,你在一旁拍手直叫好,笑容很是灿烂!刺花算什么,便是天上飞着的鸟儿我也能刺它下来!你却皱眉说不喜欢血腥。好!你不喜欢,我便不杀生了。以前我是杀过很多人,下手时眉头从不皱一下,但自从遇上你,我便连蚂蚁都不敢得罪了。我一切都顺了你的意,你说东我不会去西,你说南我不敢往北,往日的豪情万丈在你的如花笑颜中化为绕指绵柔。忽地有一日,你不高兴了,说不喜欢武功,说它残人身体,恶毒无比,说喜欢有学问的人,要我放弃武艺。嘿!有学问顶个屁用,我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戳倒。这些话我是不敢对你说的,只敢在心里暗暗的想,怕你恼了我。我认字不多,就是一个大老粗,自然不会学问。不要紧,我去学!你跟我约定,等我考了个秀才回来,便风风光光的迎娶你过门。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用心去学了,便是遭人诬陷,被人追杀的时候,我也从没停下来过。我很努力了,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你便要我死在面前,我也决不眨眼,引颈待毙。可是唉!你说过会等我回来的!说过的!说过的”说到后来,声音渐渐变得哀怨凄婉,仕进不觉鼻子酸酸的。他不懂什么是情,也不明白夏龙的想法,但夏龙的痴心,却让他觉得可悲可悯。到了此刻,仕进也听出了事情的大概,不禁对那从未谋面的女子愤慨不已,只觉她忒也无情了。

天边逐渐泛白,夜幕不情愿的褪了下去,四处的景物变得清晰可辨了。晨风迎面扑来,呼呼作响,甚是新鲜清冷,仕进长吸了一口气,顿觉压抑的心情舒解不少。他认清方向,又开始前行了。夏龙已经清醒过来,默默不语,不过眼神中的忧郁却越来越深。再穿过一个山丘,入目便是一个小镇,在夏龙的指点下,仕进左绕右穿,终于到了地点。那是一户独门小院,整理得甚是整洁利落,看得出主人很爱干净。仕进停了下来,望着夏龙,瞧他如何打算。夏龙也不做声,只怔怔的凝视着那门,便如痴了一般。

他忽道:“前辈,我我该怎么办?您教教我,我我还是走吧!”仕进见他如此惶急无措,不由软声道:“你舍得吗?这种事我不懂!你自己看着办吧!”夏龙终于道:“那前辈,我我想悄悄瞧她一眼,行吗?”话里满是哀求的意味。仕进四下里瞄了瞄,便托着他,闪身上了屋顶,悄无声息。伊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秀丽少妇端着东西出到了院里,开始忙碌起来。不一会儿,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也跟了出来,手持书卷念着。他不时停了下来,怜惜地瞧着少妇,说些体贴的话,少妇却摇头轻笑,甚是温柔的样子。两人恩爱的情态落在仕进眼里,只觉他们非常般配,再瞧瞧夏龙,心里不觉矛盾起来。夏龙定定的盯着那俏丽的身影,脸色千变万化,忽尔咬牙切齿,忽尔柔情似水,忽尔黯然神伤。最后夏龙幽幽长叹道:“前辈,我们还是走吧!”少妇似乎听到什么,脸色一变,抬头看去,屋顶上早已是空无一人,不觉自嘲地笑笑,又忙起自己的事来。

仕进带着夏龙到了荒野,道:“你还有什么事没有?我会尽力为你办到!”夏龙感激道:“没了,不敢再劳烦前辈您了!”他又笑道:“我突然间想通了,既然她能过得如此幸福,那她和我一起时便不是真的喜欢我,恐怕只是一时的报恩心理,我还能再说什么呢?嘿嘿!此地山清水秀的,我甚是喜欢,能长眠于此,未尝不是老天开恩,我也不能再奢求太多了。只是又要麻烦前辈了。”他苍白的脸变得红润起来,挣扎着盘坐下去。仕进放开手,知他是死意已决,不由伤感万分。夏龙缓缓闭上眼睛,嘴里喃喃有声,断断续续的。仕进一听,却是:“一切恩爱会无常最难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仕进等了许久,四野里寂然无声,再看时,夏龙已含笑而逝。

仕进寻了个面朝小镇,地势高伏的山头,把夏龙埋了。他想:“或许这样你会更欢喜一点吧!”仕进坐在坟头,甚是茫然。当年他父亲逝世之时,他年纪小,虽是伤心难过,却没有多想什么。但自再现人世后,仕进接二连三的目睹了死亡,而且俱是在他眼前发生。这大大的刺激了仕进,他不由想起父亲之死,几件事交织在脑海里,盘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困扰着他。人总归有一死,这是毫无疑问的。便连那号称长寿的彭祖,活了八百八,终也逃不过阎罗王的勾魂令。既是如此,早死晚死都是一死,那人辛辛苦苦的活着又是为了什么?仕进很害怕想这个问题,但它却不放过他,一直缠绕着他。仕进只觉自己活在世上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就像当初出谷,他还是借着回家的籍口来说服自己,但到家之后呢?之后又当如何?“啊!——”仕进忽地仰天长啸,把一切郁闷都发泄出去,便展开身法,飘然远去。

第二十四章 心伤杭州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本就繁华,加上赵构的迁都,终整个南宋朝代,杭州都是一片昌盛荣华的景象。虽然经过八十多年元朝统治者的破坏,杭州城墙被拆,宫殿遭到洗劫,古迹败坏,西湖荒芜,再经历了元末的战乱,已变成“出门何所见,但见瓦砾场”了,但它还基本保持着原有的风貌,随后历代明朝官员的大力修葺发展,杭州又再次回复了昔日的熙熙攘攘,歌舞升平。

仕进慢慢行在杭州的街道上,“泽国繁华地,前朝旧此都,青山弥百粤,白水入三吴。”他喃喃的念道,想道:“这难道便是杭州吗?”不由一阵惘然。虽是出生于此地,仕进却没有机会去认识自己的家乡,归家游子现今变成了往来陌客,如何不让人万分感慨?

仕进问清了西门所在,便赶往西门。他委实不知道家门的确切位置,只是当年随父亲离家时走的西门,便想着能否循着去路返回。好在记忆隐约还存,仕进慢慢摸索着,倒也没走了岔路。

正自行着,忽地看到三个僧人急匆匆的走过,便是使夏龙命丧黄泉之人。仕进大奇,心想他们到杭州干什么?于是跟了上去,却见他们进了一间庄严肃穆的大屋,抬眼望去,上面写的赫然是“正气堂”三字。仕进也不晓得正气堂是什么处所,见半天他们都没有出来,甚是无趣,想:“这又不关自己的事,理那么多干啥?”便回到原地,再次寻路。

待到了西湖边上,仕进顿住脚步,心想:“早就听了,西湖之景,美绝天下,当年无暇细观,如今可不能错过机会!”便踱上白堤,欣赏起湖光山色来。只见桃柳明媚,迎风轻舞;波光溶溶,荡纹若绫;山色青黛,净如绢拭,一派的空灵晶莹之气,确是名不虚传!

但仕进神不守舍的,哪里瞧进去了半分?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不过是借西湖来逃避一下而已。他不敢回去了,生怕见到自己不愿意瞧见的情形。湖上忽地传来歌声:“侬住西湖日日愁,郎船只在浙江头,凭谁移得吴山去,湖水江波一处流。”歌声清扬婉约,情意深切,不知是哪里的女子在向情郎表达爱慕之意。

仕进听了,呆了半晌,便快步下了白堤,疾行而去。他听那女子竟敢如此大胆的倾吐心声,浑不怕世俗礼教的约束,而自己身为昂昂七尺男儿,却是畏畏缩缩,不禁暗自惭愧,当下打定主意,不再回避。

话虽如此,但当一步步的行过那陌生又似乎熟悉的小径时,仕进还是有点胆怯。仕进停了下来,他记得清楚,只须转过前方那处墙角,便可望见那棵亲切的大槐树了。他顿住不动,不敢再迈前一步,心里蓬蓬直跳,仿佛要自喉咙里蹦了出来。

末了,仕进长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跨出一步,转身望去。他登时楞住了,那让他梦萦魂牵的大槐树已经荡然无存,屋子还是那间,大门却也换了颜色,一切都和记忆中迥然不同了。仕进定定的站着,一动不动,仿佛痴了似的。不时有路人行过,都狐疑地打量着他,心想:“这后生莫不是傻了?啧啧!真是可惜了这副好样貌啊!”

仕进不住的对自己道:“死心吧!睁大眼睛看吧!这本就是意料中事,你的家早在数年前就没了,一切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醒醒吧!”可这个结果真的很难接受,仕进只觉心里堵得慌。呆了许久,仕进终于叹了一声,便天大的事也须有人担当,无论如何,他还是承认了事实。既然已经到了门口,也算是了了自己的心事吧!仕进安慰自己道,他苦笑一下,转身走了。

也不知到了哪里,仕进胡乱进了一间酒肆,坐下便大呼拿酒来。酒上来之后马上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旁若无人。“如今连唯一要办的事也这样办完了,茫茫人世,叫自己何去何从?”仕进只觉悲从中来,大声唱道:“我醉欲眠君且去,我醉欲眠我醉欲眠”两滴清泪渗了出来。酒客们都盯着他,纷纷议论着。仕进酒量浅,不多时便昏昏沉沉,醉态可酣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了酒肆,迷糊中仿佛有人到过身边,摆弄着什么。

待清醒过来时仕进发现自己已身躺一处荒凉祠庙边上。他用力甩甩头,心想:“酒这东西说好也真好,怎么说也可以消愁解闷,忘记烦恼;就只这酒后滋味不好受。唔,头可真疼!”仕进定了定神,起身睁眼望去,只见自己的包袱躺在地上,里面东西散落一地,甚是凌乱。想来是那个无赖流氓欺他酒醉不醒人事,趁机摸走了里面的银子。不过他倒不贪心,其他东西都没拿。

仕进自嘲地笑笑,也不在意。他抬头看那祠庙,顶上门牌斜下来一半,就那么悬着,满是尘灰蛛网。仕进好奇心起,取下牌匾,拂去灰尘,上面写的却是“钱王祠”三个大字,早已班驳脱落。

这钱王祠是北宋年间所立,表彰的是五代十国中的吴越王钱镠。当年中原大地遍地烽烟,兴兵杀戮的枭雄们数不胜数,钱镠便是其中一个。但他拿下吴越大地后,便安稳的不再与人争锋,治下的人民于是得到了休养生息,甚少受到战乱的影响,也自此奠定了杭州繁荣的基础。为了称道他保卫两浙之功,杭州郡守特地建立了钱王祠,诗人苏东坡也为之立有《钱氏表忠观碑》于祠侧。

刹那间,关于钱王祠的掌故便掠过仕进心头。他放下牌匾,在附近寻了一下,果真于荒草丛中找到苏东坡所立石碑。仕进手抚石碑,想道:“嘿嘿!想钱镠立下偌大功绩,更有时人为其建祠供奉,不过数代而已,便已没入野草荒堆中,与草木共朽。那他辛辛苦苦,却是为何?草茫茫秦汉陵阙,世代兴亡,到如今世事难说!嘿!世事难说,当真是世事难说啊!”

如此胡思乱想了半天,天色开始昏暗下来。仕进收拾好包袱,换好衣裳,决定再回家一趟。夜色茫茫,仕进悄无声息的潜回了自己当年的书房前。后院也被整修了大半,仕进摸着那粗糙的墙壁,不觉阵阵悲酸,涌上心头。

正自心伤间,仕进心中忽地一动,忆起一事来。那年福伯不知从哪里寻得一块质地甚是奇特的黑木头,笑呵呵地说要给仕进雕一个可爱的小木偶。他是怜惜仕进终日苦读,想着给他做点东西让他高兴高兴。那知仕进却不乐意,说是不喜欢木偶,说木偶没点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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