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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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字缘-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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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从那两片薄唇中逸出怀疑的几个字:“莫非你……”
  花半夏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白飞白俯身,双眼钉在她的脸上,渐渐靠近:“莫非你……”
  

  ☆、裹粽子

  白飞白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迫近的距离。这黯淡的光线。这低沉的语气。这压抑的气氛。
  花半夏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快到在胸腔里砰砰作响,快到她的胸骨快要被撞裂开来——
  “莫非你害羞?”
  此情此景,就好像一个斩首在即的死囚正悲戚戚地跪在刑场上,悲凉地回忆自己的一生。回忆完了,正要甩头仰天大笑一场之时,突然,从远方传来一声豪迈的怒喝:“刀下留人!”
  花半夏厉鬼似的凸出双目,把眼睛瞪得像十五的月亮,圆又圆。白飞白点头感叹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公子这个年纪,也是会害羞的……既然这样,飞白便不勉强了。”
  你不应该当大夫,应该当杀手。花半夏闷闷地想:江湖人称,夺命铁嘴白。
  不明真相的白大夫,丝毫不知他的荣誉称号,再次蹲下身,捧出她那双泡的通红通红、熟得可以捞出来吃的脚,细心地拿干毛巾擦了擦。
  花半夏那颗刚发狠的心,顿时又软成了豆腐。
  白飞白端起洗脚盆:“我去把水倒了,还得去趟厨房。公子若是倦了,便早些歇息吧。”
  又去厨房?烧水去厨房,大半夜的还去厨房,难道灶子上架着外焦里嫩的烧鸡,他想偷偷摸摸地蹲在厨房的角落偷吃?想是这么想,花半夏当然知道不可能。不是因为认为白飞白不会吃独食,而是因为白飞白冗长的催眠里有一句:半夜用膳,易积食,损胃伤肝。
  目送着白飞白出了房门,花半夏坐在床沿,想了一想,将冷冰冰的被子抖搂开来,严严实实地裹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包成了一个小粽子。
  这个“粽子”在等那个能剥开她的人。
  那时,她会把自己的“粽叶”盖在他的身上,把相同的温暖换给他。投桃报李,本来就是应该的。
  也不知白飞白是否真的在厨房吃起了独食,“粽子”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回来。她时而垂头,时而歪在床柱上,时而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恶作剧似的听床板的惨叫声。更多的时候,还是在无聊的左摇右晃中等待。
  烛火跟她一同等待,一同左摇右晃。烛火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当眼前的世界归于沉寂与黑暗时,她也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眼皮粘在了一起,还是油灯已经熄灭了?
  她只记得一件事,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陷入黑暗之前,自己脑子里想的居然是:
  他不会是在灶子上睡着了吧?
  恍恍惚惚间,神思飘荡。花半夏在半梦半醒之间,身体似乎急速地在数不清的门扉之间穿梭,快得就像闪电。门窗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沿途的柱子像丛林中的树木般层层叠叠,许多的人影一晃而过,留下一两个唏嘘的、冷漠的残影。似乎有个人笑眯眯地朝她躬身:“夫人……”一晃而过。
  那人前一刻还在面前躬身,下一刻连背影也离得很远很远。花半夏很想停下来,却怎么也停不下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飞速穿梭,直到一扇恢弘的大门在她面前自动向两边打开。她微微站定,发现四周全是朦胧的雾气。
  她在迷雾中转来转去,找不到方向。忽然,她看到了前方隐隐约约的轮廓:鲜花似的纱帐,朝霞似的缎面,黑色的发,雪白的颜。似乎有两个人裹在被中,窝在床角。这个搂着那个,那个倚着这个。俩人似乎在看书,又似乎在说话。你侬我侬,耳鬓厮磨。良宵静静,唯有花解语。
  这一幕似幻非真,忽远忽近:一时,是花半夏看着他们在看书。一时,竟又是自己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只是那上面的字,都好像被蒙上了纱,怎么也看不清楚。
  她的心突然大痛,仿佛有刀子捅了进去,还在反反复复地搅。
  画面陡然一变。依然是浓浓的大雾,书却不见了,纱帐也不见了。空空荡荡。
  只有一个人背对着她。那个人长身玉立,飘渺的云雾绕着他的周身,浅浅地浮动。那个人清清冷冷的嗓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今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也好,我也罢,都各自珍重吧。”
  说完,那人便向前走去,身影渐渐隐没在雾气里,越来越遥不可及。她也不知为何,心乱如麻,慌乱地向前奔跑,手茫然地向前伸着,失声大叫:“等等!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双脚忽然踏空。顿时,耳畔狂风大作。云雾尽散,身下,莽莽深渊,茫茫红尘。
  心剧烈地一跳,双眼猛地张开。
  映入眼帘的是那顶陈旧的蚊帐,火光依稀在摇晃,白飞白担忧的面孔在头顶上晃来晃去,那张夺命铁嘴还在一张一合:“公子你醒醒,醒醒……”
  心还是跳得很快,她低低地喘了一阵,才发觉自己满脸的湿漉漉。额头上全是冷汗,面颊上全是泪水。连枕头都被浸湿了一大片。
  那个梦境是如此朦胧,又如此真实。花半夏只管回想着那个梦,连白大夫的袖子蹭上来给她擦汗都没注意到:“公子你好些了么?别怕,不过是梦魇。”
  想了一会儿,花半夏才回过神来,视线落到自己那两只死死地抓着白大夫的手的爪子上:“我方才,做了什么?”
  白大夫似乎松了一口气,不以为意地抽回自己的手:“没事,公子似乎被梦魇住了,方才浑身发抖地嚷梦话。这也无碍,好好歇息便是了。”
  白大夫的口气云淡风轻,但那手上的斑斑血迹被她瞧在眼里,清清楚楚。那便是花半夏犯罪的证明。她此时才发现,被子平平整整地盖在她身上。当然不可能是半路昏睡过去的花半夏自己盖的。
  花半夏的心拔凉拔凉:从厨房回来的白飞白看到的就是一个裹着被子、姿势难看地瘫倒在床上,像要睡死过去的一头猪,这头猪还半夜嚎叫,抓着他的手,眯着眼睛哭得涕泪横流:“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多想有一把泥巴,可以糊在自己脸上。
  花半夏满脸通红地坐起来。白飞白却没说什么,背对着她,从案上的一个白白的碗里拿出一个白白的鸡蛋,似乎在对着眼睛轻轻地抹。
  对了,花半夏羞愧欲死地回想起来:那只眼睛,还是我打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夜半,白飞白一动不动地坐着,花半夏手拿鸡蛋,专心致志地在他眼睛上描啊描。他们的脸离得很近,两个人的鼻子中间,只有一串烛火在闪耀。
  这样的场景,甚至有点像夫妻间画眉。
  白飞白轻轻一咳:“公子这般体贴,飞白,咳,受宠若惊。”花半夏的手早就酸了,终于等来这句话,心里终于获得了一丝弥补的欣慰,因此大方一笑:“这有什么!若想谢我,今后就别公子公子的,叫我半夏就行!”
  白飞白又露出了那种她看不懂的笑容,又像是想笑,又像是无可奈何:“好……半夏。”
  

  ☆、福禄街

  福禄街有三家百年冠名老字号:百年祖传龙家药馆、百年祖传甜蜜蜜点心斋和百年祖传陈老根面摊。
  这三家,凭着金光闪闪的招牌,在竞争激烈的福禄街杀出一条血路,畅通无阻,长期占据大众良心点评排行榜前三,号称“福禄三强”。
  “福禄三强”特色鲜明,各有其看家本领:
  龙家药馆,以稳扎稳打著称。据说药馆里的郎中都曾游历四方,个个仙风道骨火眼金睛,他们望闻问切无所不能,隔着大老远都能说出个病症一二三来。更难得是,馆里珍藏着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珍稀药草、名家仙药。多年来风风雨雨,宁做赔本生意,也坚决不卖假药。在滚滚浊流中,既靠实力吃饭,也靠操守吃饭。
  甜蜜蜜点心斋,除了金刚罗汉般的打手,上上下下无一例外是人比花娇的厨娘和清秀干净的小厮。这里的点心,从卖相到口味,都无可挑剔。一口咬下去,嘴里眼里都是蜜。每到饥荒时节,还开仓放粮。在永昌镇的乞丐们眼中,甜蜜蜜点心斋就是观音庙,里面的厨娘都是九天仙女下凡尘,里面的小厮就是菩萨座下的童子。
  而其中,排名最末的陈老根面摊一直是个传说。
  传说,陈老根面摊是个面摊,陈老根本人也是个面瘫,陈老根的三代传人都是面瘫。
  传说,陈老根百年祖传的锅历经煎炒焖煮已有灵性,省油省火,还能十里飘香。
  传说,陈老根的二代传人蓝板根爱面成痴,曾闭关三月潜心研究面条的坚韧性。出关后,正好有个无赖在摊子上吃霸王餐,蓝板根手握一把鸡蛋面,风风火火地甩了起来,将无赖甩得皮开肉绽、叫苦不迭。住在福禄街两旁的百姓们在宅子里远远听见,都纳闷是哪家人在放炮仗。
  传说,蓝板根心安理得地将那把鸡蛋面下锅煮了,客人赞不绝口,都说既筋道,又带着一点子腥,着实美味。
  在数不清的传说里,有真有假,众人也莫衷一是。但整个永昌镇都公认的一个传说是:陈老根面摊,非常任性。
  任性体现在很多方面:面煮到一半,想到家里母鸡忘了喂,立马收摊,任性;突然厨性大发,狂风暴雨中摆起了面摊,大显身手,任性;炒着炒着手酸,回家歇息去,任性;心情不好,不做了,任性……各种各样的任性,数不清的任性。
  但福禄街上的人就爱它的任性,天天都盼着陈老根面摊的长棚在福禄街上搭起,这一盼,就是好几年。春来秋去,依然万众期待。
  福禄街上的男女老少,有他们特有的审美与坚持。
  这一天,是个普通的日子,但谁也不知道惊喜与意外哪个会先来临。
  这一天,龙家药馆的大门依然紧闭。馆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元老级郎中,不久前积劳成疾,给人写了一张药方后就与世长辞了,合馆无不悲痛。龙家药馆的掌柜干脆歇业,领着众位大夫一路乘船北上,要将这位元老的灵位送回苏州老家。因此数月不曾回来。
  这一天,甜蜜蜜点心斋的阁楼上还高挂着“东家有喜”的牌子。点心斋的老板柳美娘近日喜得贵婿,永昌镇上的风流子弟都哭死了一大半,只有丐帮分舵还欢欢喜喜地推了几辆载满陈年佳酿和各式彩礼的马车,前去庆贺。这一庆贺,估计也要三四天。
  这一天,有一个挑着红白喜事的空当的传说,任性地,回来了。
  这一天,一路掘地三尺、不放过任何一草一木的方轻盈双眼冒着熊熊的饿火,像个煞星似的踏上了福禄大街的青石板路。
  她当然不知道前面那个搭起长长棚子的面摊的来历,只是见前头人群拥挤犹如浪涛滚滚,人人变色,都挤得五官扭曲、不成人形,还以为有特大减价。她不由地摸了摸腰间仅存的几枚铜板,便毅然决然地大步向前。
  随波起伏的人海突然冲进了一个神秘女金刚。女金刚硕大的身躯一个顶俩,犹如肉做成的城墙。她伸出蒲扇似的大手,轻轻一推,那边的人顿时像风吹过的麦田,倒成了整齐好看的一行。另一只手轻轻一挥,也直接倒了一排。胳膊肘子随意地一拐,好不容易挤到前头的小伙子感到他被一股不可阻挡的可怕的力量推到了九霄云外,再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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