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一片故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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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一片故人知-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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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安俊抬起头,看着燕生出门时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着实也有些心疼。那物件儿分明是件定情信物,可燕生又怎么会和烟花柳巷的女子纠缠不清哪?……安俊敲着自己的太阳穴,想到总管纪福言之凿凿,说府里账面上常有短缺,必是燕生手脚不干净,串通账房吃里扒外,到翠云楼寻欢作乐。这金钗就是他和烟花女子有私情的最好证据!安俊自然不会相信老纪的一面之词,但从刚才燕生的反应来看,他又觉得事情也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燕生啊,燕生,你有心事,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哪?安俊苦笑着自言自语。猛然间,他才想起来,燕生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稚气未脱,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弟弟了。要是在普通百姓之家,他这样的年纪早就娶妻生子,过上安稳幸福的小日子了。安俊蓦然发现,原来这么多年,他自己整日里不是忙于周旋在官场,就是为实现多年夙愿而殚精竭虑,竟未真正关心为自己牺牲了那么多的燕生!想到这里,安俊胸腔之中一股惭愧之情油然而生。
  从安府后门出来,穿过两条巷子,便到了一座山脚下。据平原之势,拔地而起,这座山状如马鞍,护城河水穿两峰之间的山坳而过。燕生就住在山脚下的一个独栋院子里,离他不远处的一大块天然草地便是安府私家马场所在。燕生一回到家,就去马厩看了看,等给马儿们添足了草料,他就回到自己院中,把门紧紧地反锁起来,两眼盯着那支金钗发呆,直到天黑。
  窗外,月光如白霜一般洒在地上。屋子里,燕生把盆子里的炭点起来,才渐渐觉得有了暖意。其实,当今天他第一眼看到这支钗子时,便已经猜到这一定与她有关。往事历历在目,他的思绪仿佛飞越了时间的洪流,又回到他们相识之初的那段美好时光。
  那一年,他刚刚从西北军中回来。一向见惯了边关风雪,戈壁沙尘的他,突然置身于这繁花似锦的京城,真犹如坠入仙境一般。这一天刚巧是一年一度的游春会。街上到处可见欢乐的人群,男女老少兴高采烈地逛着庙会,欢庆春天的到来。燕生打心底里喜欢这种感觉,他那颗被沙场的残酷几乎冰封起来的心,仿佛又活了过来。
  他正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向前走,忽然有人高喊一声:“花神娘娘来了!”原来,按照民间习俗,在百花争春的时节,要让全城最美丽的姑娘扮演花神,代大家□□,在城隍庙前祈福,祝愿新一年的春天五谷丰登,风调雨顺。话音刚落,人群的正前方浩浩荡荡地来了一队人:四个壮实的大汉抬着一座竹轿,上面端坐着一个穿红着绿,满头珠翠,但脸上却蒙着淡淡白纱的年轻姑娘。燕生本来对什么“花神娘娘”就毫不感兴趣,正欲走开,却被争先抢后地一睹“花神”真容的人们挤到了最中间。“花神娘娘赐百花,接到最大花球者到城隍庙前谢神!”说话的司仪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者,他刚说完这句话,半空中就飞起了漫天的花雨。人们看到,那扮演花神娘娘的姑娘站起身子,把手提篮中的鲜花向四面八方的人群撒去。
  到处是浓香扑鼻的鲜花,燕生整个人几乎都淹没在花海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红色花球就“啪”地一声砸在了他的头上。身旁的人们纷纷起哄,不知从哪里来的几个壮汉不由分说地把他架起来,抬着便往前走。“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他不禁大声惊呼起来,无奈身上有伤,怎么挣扎都不管用,只能任由对方摆布。“你这小子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选中你和花神娘娘一起谢神,你不感恩还乱叫什么?”一个壮汉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其他围观的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燕生真是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挨到城隍庙门口,才被放了下来。所谓的“花神娘娘”早已恭候多时。燕生认出她就是刚才在竹轿上撒花的蒙面姑娘。此刻,她已除去面纱,换上了一套七彩羽衣斗篷,款款地走到燕生身旁,身上还散发出一种幽香。燕生平生头一次和姑娘凑得这么近,他的脸一下子就羞红了。待偷偷地瞥了一眼,原来她是那么美: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一双美目眼波流转。燕生内心狂跳不止,赶紧低下头。在司仪的唱和下,他和这姑娘一左一右地跪拜于城隍老爷像前,等把上香、叩头、洒水、奉茶一系列礼数行完,仪式才算结束。燕生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身旁那姑娘,年纪虽小,却镇定自若,便也学着她的样子,一样一样做了下来。
  □□终于结束了,热闹的人群也慢慢散尽,燕生心中忽然有些不舍。对于他这个经年累月在男人军营里生活的人来说,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他甚至还没有分清楚虚幻和现实,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他牵着马儿信步走着,忽然看到前方路口有一个穿粉花小袄的女孩子在向自己招手。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等走到跟前,才认出来就是那个扮花神的姑娘。只见她福下身子,说道:“适才匆忙,还未问公子姓名?”燕生的脸上滚烫,慌忙摇摇手,说:“什么公子的,叫我燕生好了。”那姑娘浅浅一笑,点了点头,道:“我叫紫云,那咱们就算认识啦!”“嗯。”燕生笑着答应了。他自小在深宅大院中长大,接触的大多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这个紫云却与她们截然不同,她也不像那些一见陌生男子唯恐避之不及的小家碧玉,她自然真诚,美得不可方物,却让人感到亲切温暖。
  自那之后,他们两个约会了好几次。他们总是并肩坐在护城河边的草坪上,一起看着马儿悠闲地啃着草皮,看着晚霞映照着古老的城门。那是一段他生命中最失意的时光,却因为有她的陪伴而变得宁静而美好。
  燕生借着烛光仔细端详手里的钗子。他想起紫云曾说过的一句话:“黄金万两易得,知心一个难求。”这钗子的确是她平常贴身常用之物,她如此费心托人把它带来给我又是想说什么哪?其实,燕生不用思量也能猜到紫云的用意。这么多年,压在他心底的就只有一桩心事:把紫云从那个火坑里救出来,还她自由!可是,一想到现实,燕生的心猛地一惊,当年,为了安俊重返西北的夙愿,他放弃了自己的军功和朝廷的封赏,甘愿在安府做一个连三等仆人都不如的马倌,只不过是想要掩人耳目地偷偷饲养战马。他自己的未来也只是安俊整个计划之中的一个棋子而已,他又能期许紫云什么哪?他不知道。
  窗外无尽的黑夜,黯淡的星光,他把金钗捂在胸口,沉沉睡去。
  

☆、(十一)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燕生还在睡觉。他在梦中听到了马儿的纵声长嘶,惊得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马场里真的有动静。他飞快地穿上衣服跑出院子,远远地瞧见马场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忙碌着。
  安俊的长辫子绕在脖子上,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拿着草料,月白色长褂的下摆上已沾上了泥点子。不过,他却浑然不觉,轻轻抚摸着“珍珠”背上的鬃毛,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爷,你……”燕生走到他跟前,一时语塞。“太阳都照屁股啦,你才起床!”久违的笑容又浮现在安俊白净的面庞上,如阳光般明媚的神采加上眼角的笑纹让燕生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他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摸着自己的脖颈,说:“昨夜睡晚了。”安俊并没抬头,只是忙着往马槽里添水加草,过了一会儿才道:“没睡够么?看来你有心事啊。”燕生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摞起袖子上前说道:“二爷,这些粗话还是让奴才来做吧。”马儿们也像听懂了燕生的话似的,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那匹叫“玉滇”的白马干脆把头蹭到燕生嘴边。“呵呵,给!”安俊笑着拍了拍马背,另一只手把勺子递给燕生。
  等安顿好马场里的一切,安俊才跟着燕生回到他的房里。燕生烧开了一壶水,倒在铜盆里,亲自端着让安俊洗了把脸。然后又拿出过年时才用的软垫放在炕上,这才邀安俊坐下。“爷,您有什么事叫我到府里就行了,怎么还亲自过来?我这里简陋得很,您呆着不方便。”燕生倒了一杯茶,说。“很好。”安俊平静地说,眼睛环视着周围的一切,“你这里清净,说话方便。”燕生听了,侍立在一旁,等待着主人的吩咐。
  安俊侧过头望着窗外,一条蜿蜒的小径绵延伸向马场,他若有所思,幽幽地说:“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茹毛饮血,围着火堆一起取暖的日子吗?”“怎么会忘哪?”燕生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时候军需补给不足,兵士们常常受冻挨饿。二爷和其它的将官一起把自己营帐中的粮食和被褥分给大家,与兵士们同寝同食,大家伙儿的心里热乎乎的……”安俊回过头,一双眼睛变得通红通红的,“谁曾想到,傅诚战死,你牺牲了军功,不过就是为了他莫须有的猜忌,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隐退的隐退。”燕生当然知道他口中说的“他”是谁,只不敢说出口。安俊继续说道:“我安俊自幼习武,最大的梦想就是提剑上阵,为国杀敌,建立一番大丈夫的功业。可如今,却只能忍气吞声,周旋于龌龊的官场,心中真是不甘!”
  燕生听了他一番肺腑之言,心中五味杂陈。当年的安俊,血气方刚,英气勃勃。如果不是因为西北发生叛乱,以他十六岁就在兵部任职的资历,现在早就是执掌一方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安世炎一向教子有方,两个儿子,老大从文,老二习武。只是天不遂人愿,长子安宇英年早逝,次子安俊追随大将军王,投军入伍。燕生犹记得,当年老爷为安俊从军一事雷霆震怒,恨不得到了父子反目的地步。“你在想什么?”安俊看燕生站着发呆,一言不发的样子,问道。燕生的思绪这才又回到现实中来。岁月不饶人,再英雄的少年也有双鬓斑白的时候。现在的安俊已不复当年的英姿。燕生再也听不到他率性爽朗的笑声,尤其是二奶奶病逝之后,他看到最多的就是二爷凝神皱眉的样子。“爷有什么话就请吩咐吧。燕生即使粉身碎骨也会帮您达成心愿。”燕生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异常平静,仿佛他自幼受安府恩惠,又蒙安俊教授武艺,一直等待的就是能以身相报的这一天。安俊心中感动,却淡淡地笑问道:“现在,你能告诉我那根金钗是怎么回事儿吗?”
  燕生一怔,脸上泛起红晕,道:“……我和紫云是真心相爱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翠云楼的头牌姑娘。虽然,她出身低贱,但品性纯良,决不输于其它任何女子。”安俊看他言之凿凿,态度恳切,便猜到他们俩已到海誓山盟的地步,只得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男欢女爱,本属平常。只怪我平时疏忽了对你的关照,应该早点给你定门亲事,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我……”燕生连忙跪了下来,道,“这是奴才私事,决不拖累安府和二爷!”“快起来说话!”安俊看他焦急的样子,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解释道:“我并没有怪你。只是这根金钗经老纪的手,闹得阖府皆知,倘若传出去势必会影响到安府的声誉。”燕生低下头,心里也着实懊恼起来。安俊像儿时一般爱抚着他的脖颈,笑道:“别担心,有我哪,二爷替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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