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然沉声道:“同样是杀一人而救无数,娘你觉得,以你一人之力,真的能救人脱困?”
听她这口气,陶氏不由得心神一动,怀疑女儿已经有了主意:“你说吧,娘听你的。”
“这种事,本来就是老人的本分。”
陶氏短促地笑了一下:“傻孩子,你以为娘不知道?杨善文但凡有一分善心,早就出头了。你是没看到,杨家大门前每天聚着多少人。十二个时辰都不断,又怎么样?你根本就见不着他的影子!”
“单打独斗肯定不行。一人技穷,二人计长。五个指头握成拳,打出去才会有力量。”
策略是必须要有的,战术也是必不可缺的,至于目的,更是要十分明确具体。
眼下最需要什么?粮、药、房。
行动要有专人组织、联络;要有专人负责稳定军心,务必坚持到底莫要被三言两语哄骗;要有足够狠的人压阵,以便当对方动摇、蛊惑时,能够迅速地化解变故;……
“娘要为善,须得有个恶人作比对。虽说善欲人知,不是真善。可历来君子行事,都必须师出有名。为善不可耻,没必要遮遮掩掩。”
陶氏转身就把这些话转述给了陶老太爷。
随机,陶老太爷又走街串巷,跟几位素日友好的老街坊做了沟通、探讨。
只不过半天时间,众人就达成了一项共识:由老三、二舅起头,暗中呼吁、联络起尽可能多的困难户,集体去向杨老太爷申诉,要一个交代。
二三十号人于次日一早,汇集到了杨家大门口,强烈要求杨老太爷出面,给出一个解决灾难的方案。
老三的参与激怒了杨老太爷,在家里连续砸了三个杯子,却终究没有走出客厅半步。
家丁们如临大敌般团团围住了请愿的民众,只字不提洪灾,只一口咬定,是杨老三怀恨在心,聚众寻衅滋事,借着天灾蛊惑不明真相的民众,扰乱治安。
其居心险恶、目无法纪,一目了然。
针对此次恶劣事件,杨老太爷不日将书呈县衙,详述此间经过。必要时,不排除会大义灭亲,以保地方安宁。
第98回
针对此次恶劣事件,杨老太爷不日将书呈县衙,详述此间经过。必要时,不排除会大义灭亲,以保地方安宁。
老三是个鸡毛性格,平日起的高、底盘浅,胆子小得一个人不敢呆在家里。此刻被对方这么一恐吓,登时就软了腿脚。
作为头领的他一旦怯阵,其他人自然就会跟着失去方向。
倒是有几个中坚分子,对此颇能坚持。
二舅首当其冲,对对方的威胁发出了挑衅:“写,现在就写!最好能请得县令大人亲自跑一趟。到那时,谁真谁假,一看便知!”
保护圈中,二老爷的脸色发黑如锅底。
季远志向前作揖,恳求道:“二老爷,还需早作预防,洪水不退,隐患重重。洪水一退,难保不会爆发疫情。”
杨老二烦得要命,强忍着骂人的冲动回复道:“这事儿,李医生那边早就有了对策,就不劳你费心了。”
“能否告知我等?”季远志心系地方安危,不由得焦急起来。
杨老二一瞪眼,讥笑道:“这是要报给县令大人的东西,你一介草民,有什么资格先行阅览?”
郑屠越众而出,苦兮兮道:“小人前两天才收的两头猪,被大水冲走了一头,还望二老爷能够派人帮忙给找找。”
“府里头能用的人,全都使上了,你别以为全都闲着发疯。事情那么多、地方那么大,不可能面面俱到,能不能找到你家的猪,换谁都不敢做这个保证,只能说尽量吧,啊,你先回去吧,等找到了,自会喊你认领。”
说着,十分大气磅礴地冲着犹犹豫豫的一群人挥手:“就这样吧,你们的话,我会一字不落转达给老太爷。出了这么大的事,换谁都不会坐视不管。都回吧,啊,回吧。”
……
听完二舅完整的叙述后,陶氏气得直发昏,指着丈夫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千嘱咐万嘱咐,叫你沉住气,别给人三言两语诈唬过去,就是没长耳朵!就是没脑子!也不想想,他为什么堵着门不让出去?还不是因为害怕?就让他喊官府的来,看来了谁草鸡!”
老三缩在西厢房里,大气不敢吭一声。
桂月也忍不住拐着弯儿地埋怨他:“姐姐既然知道你的为人,就不该让爷挑这个头,谁都能当老大,唯独爷你不是那块材料!疑人不用,这是在数的!”
老三赚了个里外不是人,自觉得很委屈,又不敢放开了吵,只能嘟囔道:“知道我做不来,还非要让我上。我要说不干,肯定又赚不了好。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不对,你们都是诸葛亮……”
抱怨跟牢骚都无济于事。
二舅和郑屠他们齐聚三房,商量下一步的走向。
大家一致认定,这次事件肯定已打草惊蛇,杨老太爷那边定会提高警觉、加强防范。
想要走出栖凤镇,怕是要难上加难了。
进过了一段沉默后,陶老太爷沉静地做出了总结:第一,必须尽快安置灾民、救助病患;第二,必须赶紧地把消息送出去,让县衙及早派人过来赈灾。
先说安置的事儿。粗略计算了一下,急需人群约有三四十,这不是个小数目,安置在哪儿?
病患情况不明,还有待做仔细的诊断。万一是疫病,倘若不加以规矩,任其随处辗转,必定会将疫病传给更多的人。因此,病患者还需要一个集中安置点。
与会的都是小门小户,谁家都提供不出那么大的空闲以供使用,怎么办?
人群后一直默默观望的释然轻轻吐出来三个字:“六出寺。”
六出寺!
别说,还真是个极佳的选择。陶老太爷权势再大,也只能约束俗世中的乡民,却没有资格过问寺院的事务。
出家人,慈悲为怀,这个时候可不正是表现的好机会么!
即使是六出寺一个和尚也没有了,但是那些僧舍还在,还在空着。别说住进去三五十人,就是百八十人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庐山山势高,洪水再大也淹不了庙门,实在是躲避灾祸的有利位置。
陶老太爷有所顾虑:“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远离街市,来去多有不便。”
碰到病来如山倒的,要去山下买药,来回这段路可不短,万一耽误了救治怎么办?
一老者摇摇头,提出了不同意见:“远一点也好,万一有什么疫情,也免得带累了山下的人。”
只是,要先去庙里打个招呼才好。
陶氏这时插了进来:“这事儿交给然儿去说最合适。她不好那会儿,多亏了里头的大和尚念了几场经,才好了。”
听了这话,众人不禁一起惊讶:“这件事,怎么没听三娘提起过?”
“小孩子一个,七八岁本来就是道坎儿。有个小病小灾也正常,哪值当地大题小做。扛过去是她的造化,抗不过去是命。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听陶氏这么说,众街坊不免又是一顿感慨,直说她为人低调沉稳,尽显陶家之风。
“消息要怎么传?”二舅率先想出了办法,“县衙么,姐夫最熟,让他跑这一趟应该最合适。”
大家相顾点头,就连陶氏也觉得很行得通。
“口说不作数。”陶老太爷提议,“咱们必须得能拿出个凭证来才好。”
这个好说,准备份状纸就对了。
众人的目光就一齐对准了大舅。
桂月即刻在东间炕上摆上了炕桌。释然取出两张上次尔雅赠送的好素笺,然后卷起袖子开始研墨。
大舅咳嗽了一会儿,咳够了,平定了一下气息,脱鞋上炕,端坐桌前,从容地挽起衣袖,提笔蘸墨,舔笔之际,凝神专注,随即徐徐落笔。
几个孩子大气不敢吭地围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
“这套文具不错。”写了一段后,大舅随口说道。
湖笔,端砚,徽墨,青田石镇纸。
这怎么可能是大姐家能置办得起的,别说一整套,就是一件,也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
不出所料,释然的回答平淡如水:“嗯,朋友送的。”
什么样的朋友,送得起这么昂贵的礼物?
“你的?”大舅抬眼看她。
这次的回答就更加节省了,不过就是一记挑眉。
这表示,他没办法再从这个外甥口中套出更多信息了。
释然的眼皮一直没抬起来,一直盯着那一纸诉状。
她暗中为大舅感到惋惜,就凭这一手漂亮的颜体,凭着这落笔有神,谁能想到出自一个病人之手?
可惜无法仕进,实在是天意弄人。
“你觉得这么写还行不?”大舅又是随意地一问。
释然嗯了一声。
“好?将就?”大舅揣着小心。
他有些许紧张听到外甥女接下来的评价。这种感觉十分怪异,就像是从未进出过森林的人,对于猛虎有着本能的畏惧一般。
释然倒也没有讲客气,抻过头来细看了一遍,道:“再精简些会更有感染力。”
大舅停笔端详着自己的所书,有些不能理解:“怎么说?”
“灾情迫切,民心如焚,朝不保夕,这种火烧眉毛的感觉要体现出来,让读者感同身受。既然是迫在眉睫,又哪里有心情和时间咬文嚼字?这种东西,就该如矢如刀,直搠人心,要让接状者如捧火炭,心生惊栗。”
大舅的眼光,刹那精利,只是低垂的眼睫遮掩了那份锐利与深沉的怀疑。
“你说的对,很对。看来,得重新写才好。”大舅微笑着,自语着,如同醉里梦里。
他知道此刻的他不是一贯的那个他,而心里的外甥女释然,也决计不像是以前的那个孩子。
这当中的转变,太过巨大。
或许是释然经历过什么,或者是他,错过了什么。
终归一句话,释然这孩子,太出人意料了。
她没有读过书吧?
没有。
“这个已经很好了。”
释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着急,似乎算准了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弃稿重来。
“大舅写的,足够打动人心了。过犹不及,写得太出色,辞藻太规整,反而会喧宾夺主,减弱诉状的本意。”
大舅点点头,果然没有坚持修改:“你说好,就好。”
说着,就要搁笔。
释然却伸出手来握住了笔管:“舅再写一张吧。”
大舅不由得愕然抬头。
镇北官道上,一队彻夜守候在此的巡警拦下了谭麻子的车。
老三撩开车帘,激怒交加:“干什么?我得回县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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