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着、抢着!
金银有人抢,铜钱有人抢,各殿阁的珍贵陈设有人抢钱……甚至连父王姬妾的被褥都有人抢!抢着抢着,还扭做一团撕打起来,直到被赶来的汉军挥剑砍翻。
她和她的姐妹们,跪在彭城王宫冰冷的青砖条石上无助地哭泣——她们的天,塌了!
吴楚联军败了,父王自杀了,兄长们不知是死是活,长安来的汉军攻破了王都和宫城。她们这些楚国王女霎时成了无根的浮萍,不知会被无情的流水带往何方。
四周围满了汉军,粗俗的野蛮的身上手上沾满了血的汉军。
那些人戳戳点点,口哨声和怪笑声此起彼伏;嘴里南腔北调说什么的都有,即便听不懂,也能猜到那绝不是好话。
那时,她想死,真的想死!
她生来就是王主,大汉的王主——仅次于公主的王主。
除了在楚王后和嫡出姐妹面前必须矮半截,此生此世何曾受过半点儿委屈?父王在日,荆楚大地上谁敢对她有半点无礼?不要说污言秽语了,就是抬头直视她的容颜,都是‘不敬’的大罪!
母亲和其她姬妾关在一起,身边只有奶娘。
楮氏紧紧搂着她,拼命用身体为她遮挡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那时阿五还是个孩子,紧紧贴在她背后,竟然也学着母亲从后面护住她。
乳母在不停地安慰她鼓励她:“王主,别担心,别担心哦!哪怕只看你阿姊面上,看在你阿姊小小年纪……万里迢迢出塞嫁去匈奴,朝廷和天子会宽赦我们这房……”
“至少……不至于太苛刻……”
“实在逃不过……王主,别怕,老仆不会让王主孤孤单单受苦!黄泉地府,乳母愿陪王主同往!”
“王主,王主,阿五也愿陪王主同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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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主,王主!”阿五亲切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啊?”刘静一动,从回忆中清醒回身一看,就见阿五有些焦急地一个劲儿递眼色。而乳娘女儿旁边,长公主的近侍正一脸纳闷地打量自个。
刘静十分客气地点头致意:“中官……”
“不敢,不敢,”小黄门嘴里否认,心中却想灌了蜜似的舒服,笑眯眯摆个‘请’的姿势:“长公主召见,王主……”
“多谢……”刘静谢过,嘱咐了阿五小心托盘,提裙踏上楼梯。
至楼梯的一半,从上走下一位官员,黑衣高冠,举止干练。刘静倒是认得,此人是馆陶长公主内史,掌管采邑各项事务。
内史见王主静迎面而至,并未退回楼上,只向旁边微微一让,同时略为拱手。刘静抿抿嘴,双手合拢正正规规行了个揖礼,然后小心地从楼梯另一边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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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没有其他用途,全是长公主的起居室。
高敞轩靓的宫室由雕花木隔断和不同种类的垂帘分成三小进。中央靠西的高台上,刘嫖皇姐怀中拥着个深红的倩影踞长案而坐,案上一幅展开的木简放在正中,旁侧还叠了几卷,外加许多算筹。
“阿娇,此项……彼项……”长公主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在空间中慢慢地响,节奏舒缓得好似一支催眠曲。
距离在缩短,王主静的视线随之越见清晰……
被包裹在深红锦绣曲裾中的身姿,袅娜纤细。
欺霜压雪的肌肤,仿佛由世间最好的白玉雕琢而成,粉光柔腻。淡淡的峨眉下,一双风目横波斜睨,诉情含意,闲眄流光……
而那头浓密丰盛的乌发不见任何珠宝,仅顺着削肩婉约逶迤而下,宛如子夜星光中悠然流淌过的湖水。
‘小姑陈娇……实为美人胚子!’嫁入长公主邸这些岁月,每回见面,王主静依然由衷地发出与初见时同样的赞叹和——遗憾:‘可惜……就是纤弱些。嗯,小姑今日气色不太好,莫非在半路上淋了雨?’
随便想想,刘静王主马上好笑地否定掉这个荒唐想法——有长公主在,估计就是所有人都成了落汤鸡,小姑子必定依然好好的。
回头示意阿五跟上,王主静带侍女进入最后一道木雕镂花门,右手覆左手加额,一躬身后,缓缓跪倒在地深深一拜:“大家……”
馆陶长公主停口,抬头瞟了副牌儿媳一眼:“嗯,刘静呀……”
向婆婆行礼完毕,刘静原地朝右双手拢袖,向小姑子一揖:“细君……”
冲长兄的侧室微微一点头,馆陶翁主陈娇随即垂眸,继续摆弄手中的算筹。
长公主淡淡地问:“静,家中……皆安适?”
“禀大家,皆安。月初,城阳王子则……”刘静将最近长公主官邸的几件礼尚往来逐一道来,并附上自己是怎样处理的。
听到凡是涉及皇太子刘荣和栗氏家族的赠礼,不问尊卑一概比同类情况加三分,馆陶长公主面上不显,心底却不禁连连称道。
阿娇听着听着,眨眨眼,去捏母亲的手。长公主侧头一笑,贴在耳边告诉女儿,等人走了就和她详解其中的诀窍。
纱帘动,吴女官捧着只热气腾腾的玛瑙碗走进来:“长公主,翁主……”
“大家,细君……”一见这个,王主静连忙抢先一步,让身后的阿五上前来:“今得渭水鲜鱼,妾命庖厨制备鱼羹,愿细君品尝……”
“鱼羹?”皇帝姐姐看看刘静,再瞅瞅卖相普通的彩陶罐,对刘戊女儿的自信颇感惊讶。众所周知,长信宫的庖厨在汉宫御厨群中以手艺精湛而名列翘楚,而长公主对女儿的饮食更是极谨慎也极挑剔。
停了片刻,长公主用充满怀疑的语气问道:“刘静,羹中何?”
“鱼,稻米,姜丝,茱萸……”陈述中,王主静慢慢挺直了腰杆:是的,彭城王宫比不上睢阳王宫奢华宏伟;但楚国水泽纵横,食鱼历史悠久,王宫对河鲜自有一套处理绝技。
思量一番,长公主朝壁衣下侍立的众宫人中唤一声:“医者……”
一名形容淡雅的中年妇人出列,向长公主一礼,径自走过去打开陶罐。
早有宫女取来长柄勺与几只小碟。
医女舀出一勺,先移至鼻下闻闻;接着,倒入小碟晃一晃,认真分辨各种食材;最后才举碟,含一口细细咀嚼。
放下食具,妇人近前汇报:“禀长公主,当……无碍!”
得到这个评论,刘嫖长公主这才松了口,询问女儿的意愿:“阿娇?”
此时的楚王主提心吊胆望着小姑子,唯恐馆陶翁主那颗千娇百媚的脑袋摇上一摇。还好,娇贵女没反对,拿起雕了白玉兰的金勺先浅尝一口,顿了顿,随后就慢慢吃起来。
刘静大大地松了口气!
“哦,大家……”乘此良机,王主静趁热打铁从怀中取出一只海棠形金盒,双手奉上,含笑解释本想请王主姱明日带进宫的,可巧长公主今天回来,于是就不用麻烦太子妃了……云云。
‘实际上,你是巴不得不让阿姱转交吧?!’了然地抬抬眉,长公主命侍女端过来。打开盖子,凑近闻一闻,又挑了些粉末在指尖轻轻碾压,皇帝姐姐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静,此粉……甚妙。”
看平安过关,王主静不胜窃喜,深深弯腰,十分谦逊地道:“不敢,妾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节快乐!
7 丁卯 避雨(下)
细嚼慢咽间,大半碗鱼羹吃完了。
吴女官柔声问自家翁主,需要不需要再添些——毕竟,一掌能握三个的玉碗,其容积实在不大。
阿娇想想,食指中指在案上连击,扣出‘两慢一快’三个短音。
“唯唯,唯唯……”吴女官领命,为小翁主又盛上‘半’碗。
一直关注小姑子动态的刘静见此情景,心口狂跳——不负苦心,不负苦心,她成功啦!
果然,长公主一面爱怜地轻抚女儿秀发,一面对副职儿媳笑得和蔼可亲:“静……有心矣!寺人,庖厨厚赐。”
王主静当然不会忘记再接再厉谦逊一番。她带来的侍女阿五则比较率真,只顾闷了头偷乐——掌勺的厨子,是她亲爱的姑表兄。
长公主还想再问些近期的家务事,外面突然传来禀报——皇太后派人传话来了。
帘幔纷飞处,宫女引着一名宦官走进来。来人身着中级内官的服色,头发微潮,衣裳下摆处湿漉漉的,形容带几分狼狈。
“长公主,翁主……”向两位上位者各施一礼,宦官转达窦太后的意思:有淋到雨没有?不管有没有淋雨,记得一定吃放姜的热食驱寒。尤其是阿娇,千万别给寒气侵到!
皇帝姐姐颔首,给了赏钱;宦官千恩万谢地出去。
谁也没想到,第一波还没走远,长乐宫派的第二波人就到了!
内侍带来窦太后新的嘱咐:若雨不停,今晚就别急着回宫了。晚间阴气重,加上雨水湿气,对阿娇的身子可不好。等明日天气转好后,再回来不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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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隆隆,雨落如注……
辛氏叫甥女:“十九……”
没反应。
“十九!”做姨妈的更大声些。
姨甥女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
“十九……”辛氏板起脸:“雨……下进来啦!”
“呀?!”陈十九在座位上一跳,对着车厢上、下、左、右来回地扫视,神情中带出忧色。
“别担心。”辛氏看在眼里,耸耸肩:“这马车……防雨。”
“防雨?”十九疑虑重重地望向车顶,摆明了是不信——防雨的马车是侯门贵胄人家才有的。姨夫的父亲陈老虽当上族长,却连个官身都不是,哪有资格享有高档马车?
“这车乃曲周侯所赠。”见甥女怀疑,辛姨妈徐徐解释道:“曲周侯请客,宴后用这车送阿翁回家;随后就以‘敬王杖老’名义,连车一并奉送了。”
十九姑娘瞪圆了眼睛,重新打量车厢内的种种饰物:“怪不得!曲周侯……慷慨啊!”
“其实……还不是看在长公主面上。”辛氏抓紧时机,进行机会教育:“所以你一定要和长公主那边处好关系!”
陈十九立刻应承,点头如捣蒜:“唯唯,从母。”
辛姨妈没好气地追问:“十九,你前面到底在想什么?”
十九姑娘双眼放光,晕乎乎地大发感慨:“从母,齐国之孟姜……实乃‘天人’也!”
“孟姜……天人?!”辛氏挑高眉毛,轻轻说:“十九,休胡言!”
“可是可是,从母,孟姜多么……多么美呀!”十九小姑娘彻底呈神魂颠倒状,固执己见:“在出来路上……碰见时,我、我还还以为遇到仙女啦!”
如烟如霞的白丝衣白罗裙,不染纤尘;
举止轻灵,好像在云间行走,飘逸如梦;
一双迷迷蒙蒙的杏眼,盈盈似噙着露,轻愁曼拢,惹动人心——回想着那位稀世美人,陈十九喃喃地低语:“从不知……女子可美成那般!想来,传说中……越国之西施与郑旦,应当就如孟姜模样吧?”
“于是,你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