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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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情-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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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锦瑟的老家在一个江南古镇。小桥流水,青石板,浣衣女,撑船夫,还有长长幽幽百转千回的雨巷,空气中弥漫的是淡淡的潮湿的青草香味。
  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迎面走来的乡亲见到她都是满脸惊喜。
  “锦瑟回来了啊?好多年没见了,越长越标致了……”
  洗净铅华的脸上扬着面对长辈该有的乖巧的笑容,林锦瑟一个个回应着与她打招呼的乡亲。古镇上的人们,有一颗很淳朴很善良的心,连笑容都是纯净的。
  弯过几道曲折的小巷,她来到一座大宅前。宅子外观看上去年代很久远,墙壁上已爬满青苔,门口镇守的两只石狮子早已不复过去的威严雄武。
  她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拉住朱红大门的铁扣,轻扣了几下。
  片刻,朱红大门“吱呀”徐徐打开,伴随着一道沙哑的嗓音,“谁啊?”来开门的一见到她,立马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开口,“小、小姐?!”
  她笑了,还俏皮地眨眨眼,“李叔,我来了。”语调轻快,以至李叔并没有听出她说的“我来了”而不是“我回来了”。
  “老天,小姐你、你怎么回来了?哎哟,我要去告诉老爷——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唉看我这老糊涂,小姐快进来,我带你去见老爷夫人……”李叔一手抢过她手中的行李箱,一手拉住她,急匆匆地往宅内走,边走还边絮絮叨叨,“小姐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家里的老老少少都盼着你早点回家呢,夫人前些年啊天天以泪洗面……这下可好,你回来了,老爷跟夫人该多高兴啊……”
  林锦瑟任由他拉着她一步步穿过大院,侧脸看着这个把她从小看到大的长辈,心中泛起淡淡的温暖和疼痛。
  七年了,从那件事发生后,她已有七年没有踏足这里。曾经她想过再也不回来。
  “滚,我林家生不起你这样的女儿。”
  当年那充满厌倦,无力的沙哑嗓音仿佛依旧在耳边回响。
  “小姐,快进来,老爷和夫人在等你呢。”李叔的一声叫唤唤回了她的思绪。也就十来步的路程,转眼已来到了主屋前。偌大的庭院被一堵高大的围墙圈住,攀墙而生的蕨类植物肆无忌惮地生长着,往上爬,努力地拼尽力气地往上爬,只为了获取更多自由的空气和阳光。
  她微闭了闭眼,跨过了高高门槛。
  “锦瑟……”迎面而来的是一声低低的叫唤,她抬眼,年过四十却依旧貌美如昔的女子,正眼眶红红的望着她,一副欲诉还休的模样。
  她笑,眉眼弯弯,“方姨,好久不见。”
  她的笑容让何姨一下子手足无措,“锦瑟,我……”
  一声咳嗽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的手指悄然握紧,朝内走了几步,低眉顺眼地轻声道,“父亲。”
  “跪下。”威严雄浑的低喝让屋内所有人都震了震。
  “是。”二话不说,她双膝着地,裸露的膝盖立刻被磕破皮,冒出血丝。
  “伯父(爸爸)别……”两道慌乱的声音让她诧异地抬起头。既而嘲讽地勾起嘴角,呵呵,是她亲爱的妹妹。哦,还有疼、爱、她的表哥。
  对上她似嘲非嘲的目光,夏之深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强带着笑容对着主位上端坐的老人说,“伯父,锦瑟回来,我们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能一回来就让人家跪呢?您不心疼,我们还心疼呢!”
  主位上的人默了半晌,终于说道,“起来,看着我说话。”
  “是。”她毫无异议,站起身,抬眼望向那个已经七年未见的,与她有着至亲血缘关系的老人。时间是很残忍的东西,它能催人老,能消磨一个人的锐气,能使一个曾经威严强壮如天神的男人变成如今这样,苍老病弱,疲倦无力。
  “你回来做什么?”
  “参加秦勉的婚礼。”
  “还有呢?”
  “没有了。”她一板一眼的答。
  “你!”伴随着骤然提高的嗓音而来的是大力砸过来的烟斗。她直挺挺地站着动也不动,任凭烟斗狠狠地砸上她的额头,一道血痕慢慢划下。微微的眩晕和痛感在额上扩散。
  “老爷,不要这样。”哭音响起,是方姨,“当年您已经逼走了锦瑟,她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您……”
  “滚,七年前你就不是我的女儿,现在回来做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应,“是。”声音里毫无情绪。转身,她走出门口,将行李箱提起,迈着优雅淡定的脚步朝外走去。
  一道人影在她迈出大门前拦住了她。
  她抬眼,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还是那么漂亮。笑,“妹妹。”
  “你,真的不想回来?”略带慌乱的嗓音从林澜颤抖的嘴唇中冒出。
  林锦瑟歪了歪头,似努力地想了想,随后弯起红唇,轻笑,“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亲人,我回来做什么?”
  忽视林澜陡然僵硬的表情,她推开沉重的大门,“吱呀”的一声带起漫漫灰尘。外面阳光淡淡的,江南的气候难有晴朗,烟青色的天空透着阳光晕染出金边。
  “你、如果你走了,林家的财产你一分也分不到!”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艰难晦涩。
  林锦瑟低声笑了,她没有回头,继续走出去,直至她走远,悠悠的嗓音静静传来。
  “林澜,我这些年在外闯荡,身家早已是林家的两倍不止。你们的财产,我不稀罕。” 
                  Chapter9 因为爱,所以忍耐
  林澜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在林锦瑟八岁的时候,一个美丽的女人抱着六岁的林澜跪在林家的大门口。这个女人说林澜是林家老爷林震的亲生女儿,求林家收留她们。
  那天她陪同着父亲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下哭得梨花带雨我见尤怜的女人,还有被搂在怀里一脸迷茫的小女孩。
  小小的她不明白这样的情形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觉得这个女人和孩子很可怜。她们已经跪了好几个小时,腿一定跪得很麻很痛。还有那个小女孩,看上去比她还小一点点,头发干枯,嘴唇很苍白,小小的身体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于是她拉了拉父亲的衣角,小声的说,“爸爸,让她们住我们家吧。”
  林锦瑟是林震在年近不惑才得来的孩子,因盼了多年所以极为宠爱她。八岁的小锦瑟在林家的地位比起林震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当她说出这番话后,林震仅是用深晦难明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企求的小脸一眼,后缓缓说道,“你们留下吧。锦瑟,你可别后悔。”后面这一句话,是对锦瑟说的。他离开时并没有回头看看那还跪在地上的母女,连个眼角余光都吝啬。
  后来,当林锦瑟真的开始后悔时,一切都已成为那浮尘掠过的光影,无法追回。
  林家是这个镇上的豪门望族,据说从宋朝开始就不断出状元,当朝大官不少来自林家。民国时因躲避战乱举族迁到了这个小镇,虽然迁徙时已经把大量的家财带来,但终归还是渐渐衰落了下去。直至林震这一辈,也只是守着祖业无事生产。外面的世界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惟有林家,依旧恪守着古礼祖训,与时代渐渐脱节。
  在林锦瑟的记忆里,母亲是一个极为传统的女人。相貌普通,却知书达礼贤德善良。即使是林澜母女住到了林家,也从未见过她有任何不满。
  于是,包括林家所有人,林锦瑟从未想过她会死。死因是忧郁症导致心率失常。尸体在房间里冰冷了几天才被发现。她像一朵枯萎的菟丝花,静静地躺在床上,苍白发青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死对于她是一种解脱。
  两年后,林震正式迎娶方芯,林澜被承认为林家子孙。
  林锦瑟从小就是个寡言的孩子。话不多,表情也少,总爱一个人静静呆着。母亲死后,她愈是少言寡语,尤其是在面对林震时,她总是一问一答,绝不多说话。
  而林澜则不同,几年流落在外的生活让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她开朗,爱笑,喜欢撒娇。年纪渐长的林震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多,渐渐的竟开始冷落林锦瑟。
  林澜讨厌林锦瑟。这点林锦瑟在林澜刚到林家时就已明白。无所谓,因为她也一样。她不会像林澜那样使手段让父亲越发讨厌她。她不屑。所以面对每次一照面林澜眼中射出的恶毒凌厉,她总是漠视,漠视。因为她知道,家里有个人,比她还受委屈,那就是她的母亲。
  在她眼中,母亲是她见过最可怜也最可悲的女人。她爱着父亲,可是传统礼仪告诉她必须矜持必须隐忍。却不知道,正是她的容忍和退让,让别的女人有了可趁之机。然而她依旧是不愿去争取或是离开,就这样,任凭自己像失去养分失去阳光失去水源的花儿,一点点的,悄然枯萎腐烂成残败的园中泥。
  甚至是在她即将离世的前几天,她仍是笑盈盈地抚摸林锦瑟小小的脸蛋,用轻柔温和的声音一遍一遍地说,“忍,要忍。锦瑟,如果爱,就忍。如果实在忍受不了,太痛了,就离开。”那是小锦瑟头一回听到母亲嘴里说出“爱”这个字。可惜那时她年龄小,没有料到,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已不久于人世时,无论是多么深藏心底的话,都会想要倾诉出来。那样,就没有牵挂了。
  但林锦瑟终究是记得母亲的话。她爱父亲,所以忍耐。她在院落的一角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盆百合花,她每天会给它浇水,小心翼翼的呵护,生怕一个不小心,花儿会死掉。那是母亲生前留给她的,“百合花好,香气静静的,不急不躁,做人也要这样。”这句话她谨记于心。
  直到林锦瑟十七岁那年。
  “父亲,我想出去看看。”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叫他“爸爸”,而改为更加疏离的“父亲”。
  彼时林震身体已大不如从前,江南气候又多变,待风湿病一犯,就须靠一根拐杖才能支撑着走路。
  “不准。”
  十七岁的林锦瑟眉眼已有锐气,她的声音淡淡的低低的,却让林震握着拐杖的手一僵。
  她说,“放我自由,这是妈妈生前答应我的。”
  从母亲去世的那天开始,她对飞出这道高高的围墙就有着深深的渴望。林家深深的院落里,住着一个残缺的林锦瑟。她不想一辈子关在这里,像是有只可怕的看不见的黑手,死死地钳制住她的脖子,扼住她的咽喉,压抑得窒息,她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被这种恐惧和阴暗吞噬。
  是的,她爱父亲。从小父亲就是她仰慕崇拜的对象。那么高大,撑起了整个家。
  但是岁月那么长,那么长,忍耐终究被一次又一次的漠视消磨殆尽,随之消失的,是那份自出生起就开始有的,原始的血缘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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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流云渐渐染成橘红色。
  六七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不一会儿,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黄昏下的路灯昏黄,投射在暮色中,照得斜斜飘落的雨丝格外明显。
  林锦瑟在小雨中拖着行李箱,在小巷的青石板上悠悠走着,不急,也不怕被淋湿。石板的间隙蓄出一个个小水洼,高跟鞋踩过,会小小的溅起一朵朵花。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家小旅馆,安置好,洗了个热水澡,披上浴袍头发湿漉漉地走出浴室,然后拿起手机开始拨号。
  电话在响了两声后被迅速接起。
  “哟,林大律师终于记起给我打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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