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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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春晚- 第1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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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站岗的老兵油子挤挨在避风处,身上衣裳单薄,抗不住冷冽的河风。干巴巴的脸往里凹陷,明显是吃不饱的饿汉子。他俩搓着手,跺着脚,嘟囔着。
  “呵,你急甚,左右是一群待死之人。等援军一到,咱吃顿饱的,砍死那群猢狲!”
  瘦矮个将衣领竖了竖,似乎如此可遮挡无缝不入的寒风。
  腹中空荡荡的,咕噜噜的响。如今一日两顿稀粥,下一顿须有两个时辰,直盼得人两眼昏花。
  守城将军徐守中,原是不带这几百守军,要往泸州撤离的。但天有不测风云,上场大战中,徐将军受了重伤,只好留在城中养伤。
  不想原本稳定下来的局势,因对岸几方势力拼斗。这一支失了势,回不得故乡,只能守在河边,不知生死。他们没了支援,冬日猎不着畜生,粮食亦无着,每每过河骚扰守军。
  原寿州留守,则在上回敌兵布阵城下之际,仓皇逃离。如此,新的留守未曾到来之际。竟是由正六品的拱卫大夫带领这一行五百余人对阵两千余人的金兵。
  金人只当这城墙之后有大米。有肉。有金有银,有他们不曾见过的好宝贝。
  又怎能料到城内米粮不足,除了五百士兵,便只有几个逃不动的老弱妇孺。人人饿的脸黄肌瘦。每日站岗的士兵可多吃半碗米粥,以站出威风凛凛的龙虎精神来,叫那群金人心生畏惧。
  如此态势,已持续十来日。
  金人尚可在河中捞些鱼虾果腹,对岸河滩上有马匹嘶鸣,竟是在杀马!那可是金人的命根子,没了马,他们怎么跑回故乡去?
  高个子缩着脖子往寮口处看了一眼,一注烟雾袅袅升起。他的鼻子似乎闻到了马肉的香味。
  他不禁叹了一气,道:“也不知咱的徐将军好些没有,这些日子可没见着人呢,莫非……?”
  头上挨了一叩,矮个啐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率兵上万,杀的金人胆战心惊的徐将军怎会怕这么点小伤!哼,想必那群金人见将军未露面,同你一般心思呢!不然,怎敢来挑衅?”
  “听人说,李厨子每日里端给徐将军的,也是一般的两碗粥哩!头回送的干饭,原封不动的给退回来了。啧啧啧,真有这般将军,咱可是开了眼界了!”
  “呔,你俩个,想叫老子抛下城墙去喂金狗么?”
  小副尉从转角过来,一眼便看到两个油子呵着手,脑袋凑在一处,低声说笑。
  俩油子赶紧各归各位,好歹须得对得起自己喝的那半碗粥。——也不晓得还能喝几日?
  矮个眼睛一扫,却扫到副尉谦恭的引着几人过来。其中有一常服郎君,那郎君身量高大,半旧的袍子,腰收的甚紧,行步间异常沉稳,显然是常年马上过日子的。
  矮个心中一动,待几人过去,又换了左眼去瞥。
  恰巧那郎君便在前一个寮口停下了,他的左眼瞧的很是清楚。
  狭目幽深,鼻梁坚挺,薄唇紧抿;鬓边渐染白霜,脸上隐含雷霆之势。他的两眼微眯,两道剑眉轻蹙,定定的看向远方时,便是无声无息,亦叫他心中没得一紧。
  一股杀气从那具身子里向四方扩散,直叫胆怯者热血沸腾,颓废着精神抖擞!
  若此时他仍怀疑此人身份,那他这么些年在这淮河边上便白熬了!
  赫赫有名的徐大将军,有胆量,有谋略,不惜命!
  三年对敌,罕有败绩。若金兵晓得对战的是他,每每闻风而逃!
  矮个再度将背挺了挺。
  城墙外马蹄踏响,矮个心中窃喜,有援军消息了么?有粮食了?
  那边独臂青年对徐守中道:“将军,回吧。”
  午后,再有一个时辰,矮个便可换岗回去歇息了。但他觉着十分兴奋,似乎一场大战便在眼前,己方的胜利已然在望。其余士兵皆已知晓主将的好消息,那般模样,可不是伤势大有好转么?
  身后马蹄踏响,矮个不由回头,见城内街道上骑兵十人一对,居然是要出城的模样。
  他心中一惊,转而一喜!
  果然,徐将军身子好了,大将军的气势便出来了。
  这么些日子窝在城里,由得那群金狗叫嚣,太叫人窝火了!瞧着吧,你们吃马肉,咱的马可还是精神着呢!
  矮个咧嘴一笑,握枪的手又紧了一紧。
  从此,每日骑兵十人,出城巡视。
  城门庄重的开,威严的关,直将那群金人蒙的一愣一愣的,好几日不敢过江来。
  但援军依然未至,粮食不见踪影。
  此时寿州城的身后,是广袤肥沃淮南平原,但因了战祸,几乎荒废。人们早已逃至更远的江南路,两浙路。若此时骑了马去周边的村子里转一圈,可以断定,不会有一颗粮食在等着他们。
  夜晚,城内府衙所在。徐将军与武功郎陈昌明就着灯火看了一回舆图,四喜端了药碗过来。徐将军接过,一饮而尽。
  “城中粮食只能支撑三五日。如此,若援军不能及时抵达,金兵早晚知晓咱们虚实,一场硬仗在所难免。”
  昌明看着徐守中,后者不动声色。
  “再撑三日,三日援军不到。诱敌攻城,决战。”
  灯火下的徐守中,面容深刻。无比沉着。
  “可将军的伤势?”
  “无妨!”徐守中摆了摆手。吩咐昌明回去歇着。
  昌明至外头找了四喜问了问伤口情形。四喜只是叹气,好是好了些,若要大战,却是十分勉强啊!
  可是这些年大郎便是如此。越发不惜命了。简直……!
  若是容娘子不出那事,想要好些。将军那般冷淡的人,别人自然看不出来,可是自己是贴身之人,怎能不晓?
  自三年前那封家书来到,大郎就变了。
  从不犹豫的他偶尔也会有片刻的恍惚;战事之余默不作声的骑着马一个一个村庄的跑;身上的衣裳,还是容娘子里去之前做的那些,中衣稀薄得可见丝缕了,仍将就穿着。
  可是。当初恁多的人,小郡王的人,高九郎的人,白甲追踪术那般厉害,将两浙路寻遍。也不见踪影。
  容娘一个弱质妇人,又有身子,难道能跑到淮河边上来么? 将军如此,不过是聊慰心意罢了。
  想来也是,两条人命啊,不晓得可有人埋?若是他,只恐悔得肠子都青了。
  四喜再叹,摇头回去睡了。
  四喜不知,去岁,赵东楼几以为见着了容娘。
  彼时,他正匆匆赶往泸州。途中军队经过一个小镇,就地歇息片刻。
  来来往往的流民,往南的,去寻生路;往北的,去寻亲人。长途漫步的男女老少,疲惫不堪,脏污憔悴。一个一个耷拉着脑袋,埋头寻路。
  赵东楼在沿街的廊房坐着,部下诚惶诚恐的禀些事务。酷暑时分,军中粮食总是跟不上,他很是心烦,又怪不着下属,便偏头去看街上。
  灰头灰脸的人群,几乎不分男女。若是谁失了亲人,恐怕用眼睛是难以寻见的?
  他面无表情的扫过人群,心中隐隐作痛。
  那个人,不知为何,凭空失踪了。
  从此,他的心中便挖空了一块,再也合不拢。
  候在门口的陈泰忽地轻呼一声,赵东楼看过去,见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外头北去的人群。
  陈泰从不是轻浮之人,赵东楼有些讶异,唤道:“陈泰!”
  陈泰犹疑着过来,轻声耳语两句。
  赵东楼霍地起身,上马,往北直追。
  一张一张陌生的脸惊讶的回头看他,可哪里有她?
  一路奔了十数里地,前面是荒郊野外,夜色渐暗,目光所及,不见人影。
  “我瞧着……,那双眼睛,十分像容娘子的。可……,可却是郎君打扮!想来不是容娘子,不然,她若活着,来此作甚?”
  赵东楼看着前方,山势起伏,蜿蜒小径不知通往何方。半响,方道:“回吧。”
  到底还是在信中告诉了徐守中。
  那样的人,叫他敬重。用情一事,只在心中。他总道徐守中余儿女情事上凉薄,却不想是一个藏的太深的人。
  夜半寒凉,徐守中翻了个身,枕边的硬物磕碰着他的脑袋,他将那物攥进手中。
  那是一把匕首。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徐守中的大拇指摸过刀鞘,顺着每一条刻纹抚过,直到尽头,复又闭紧眼睛睡去。

☆、第一百六十章 重逢

  兵士们皆知晓一场硬仗在所难免。
  淮河沿岸的军队,不是忙于应付渡江的金狗,便是焦头烂额的应对境内此起彼伏的匪患。援军暂不可靠,粮食将尽,城不可弃,唯有一拼,许能绝境逢生!
  况,五百将士对两千金狗,亦非绝无可能战胜!
  己方为守,彼方为功,凭着城墙,好歹也要砸死他们几百!剩下的,有神威将军在此,心里也多了几分胆量。
  只是,要将生死置之度外,似乎还缺了点甚么。缺少,将这条命抛出去的孤注一掷!
  绝境,于冥冥之中已然逼近。
  天色阴沉晦暗,远处,黑压压的天幕似要贴近地面一般。
  刺骨的寒风刮的城墙上的旌旗呼呼直响,值岗的兵士觉得自己只剩了几根骨头孤零零的挂着,寒风肆虐,毫无阻碍的穿过身子,直往身后的淮南平原扑去。
  脚冻得麻木,身上似乎毫无热气,枪杆愈发如冰柱子一般,全然凭心中意念牢牢握住。
  “直娘贼,要下雪了么,莫非要冻死老子?”
  “傻子,下雪才好哩!便是淮河不冻,也要起一层冰凌子,叫那金狗不敢过江来!”
  两个站岗的兵士身子笔挺,嘴巴却在动,眼角余光可以瞥见对方紧绷的侧脸。
  经验最为老到的兵油子王老三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笼着手佝偻着身子在角落跺脚。
  他听到此二人的嘀咕,嘴里空嚼了几下,左手抬起,抹了一把冻鼻子,嗤笑道:
  “做你娘的美梦哩!金狗子不会想么,你瞧着咧,淮河结冰之前,他们会过来的。就在这几日,小兔崽子们。绷紧你们的皮,等着吧!”
  闲话的二人听了,心知王老三所言很有道理。临死的牲畜尚晓得要蹦哒几下,更何况这队金狗数倍于自己。比起从自己这里捞点粮食来说,总比在那边等着饿死、等着被讨伐掉要好。
  金人将马看得比命重要,连马都杀了,可不是在做输死一搏的打算!
  城墙上一片死寂,纵然身经百战,面临此等兵力悬殊的战争,还是有些犯怵的。
  然而退无可退,两千的金兵不多,若由着他们南下,淮南道人烟稀少。简直可以长驱直入,径入两浙或江南两路。
  战士军前半死生。这条命,早已交付一半出去了。
  寒风呜呜呜的响,似箫声孤幽,似古陨悲凉。带来对面故土冰冻的寒意,世事难测、骨肉相离的悲苦。
  “王老三,过来!”
  小副尉朝这方招手。
  王老三抬起疲沓的眼皮子,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那处,是徐将军与武功郎陈昌明。他缓缓直起身子,不紧不慢的跑了过去。
  徐守中瞧了一眼混沌的天色,转而问道:“你是寿州人。可能推测何时下雪,何时结冰?”
  将军的声音沉稳醇厚,并非高高在上。
  王老三敛眉垂眼,只盯着眼前寸许之地,回道:“天有天时,小人不知。”
  眼前的皂靴往城墙前移了一步。鸦青的袍角被风刮的往后扬起,露出靴筒上精致的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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