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玉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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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玉生凉-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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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并没有觉得心头一暖,只是突然浑身一颤,伸出手小心翼翼刚抚上脸上生疼的一道伤口,心底已灰了大半,只低低地、冰冷地应了声:“嗯。”
  后来,她再没有说半句话,他也再未开过口,暗沉沉寒浸浸的屋子里,只剩了两颗一般残损不堪冰冷不堪的心,还在不徐不疾地咚咚咚地跳着。他们心照不宣地一起沉默着、绝望着。
  等到她真正醒转过来冰冷冷地应了句“嗯”之后,顾羽才明白,到了此刻,他再多靠近她一厘、再多说一个字,都可能让她整个人碎成瓦砾。故而,他也只能静静地、沉默地心疼如绞。
  到底是谁错了?是哪儿错了啊?!那个曾经温婉如玉的女子,到底是毁在了老狼手里,还是毁在了他自己手里啊!
  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无声地淌着泪,心跟着她的脸一起,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生疼地抽搐着。
  因着明日要下雨,故就算今天是十七,天上也见不得一丝月光星光,原本一轮又圆又大的满月也被厚重如褥子的乌云吞了去。老狼支开了小厮,独自提了那明瓦的玲珑绣球灯不徐不疾地走着,走到那门前时又停住了脚,倒不为了别的,只因立在东风里隐隐约约闻见了那风卷着一脉清清浅浅的幽香,他怔了神扭头向那庭前扶疏的蔷薇花架遥遥望去,蔷薇花竟也开了吗?思量时,他心底却无端地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今年的蔷薇花竟开得这样早,不由得记起来,好像是去年的春分时节吧,还是前年来着,终究是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日的他满脸郁郁,刚结果了一个贯子,连剑都懒得擦就踱步出了地牢,出门后一偏过头就能看见那剑上的鲜血还不停地从那剑上淌下来,滴滴答答滴到脚下的青石板上,像那扇面用朱砂点出一朵灼灼的红梅花来,他呆呆地看着,心里只是烦闷不想再往前挪步。于是支开了小厮,一抬手把那脏剑扔得远远的,兀自踱了步往那地牢一侧的庭院里走去。走了没多少步,却猛可里瞥见右手边庭前的蔷薇花架下,雨过天青色的马面裙脚一扬一摆,最后迅速隐在了那蔷薇花架之后。想来是她一转身想躲,却躲得太急无意间露出了裙脚,也不知道她到底躲在这偷看了他多久了。封老三微扬起嘴浅浅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小心不要被那蔷薇花刺扎着了,若真扎着了,可不许哭!”话一出后,她这才缓缓从那蔷薇花后头走了出来,只见她着了银丝百蝶穿花天青马面裙,上面是新裁的藕荷色蜀锦短袄,外披了件鹅黄长比甲,却未曾系上扣子,东风一过,那比甲就随着风微微地荡。她朝他咧嘴一笑,没有半分羞怯忸怩之态,只娇嗔埋怨到:“封叔,你可让伢儿好等啊!”
  他凄凄惨惨地笑了笑,收回那似钉在了蔷薇花架上的目光,拧了拧眉,抽出那腰间的片玉剑,攥紧了走到门前,在门前守卫的小厮开了锁后,提着灯,低了头,带着凶狠冷酷的目光,走进了地牢里去。
  地牢里的时辰似乎过得比外头更慢些,他绝望地趴在地上,她绝望地靠在墙上,两颗心似一同在这浓重的黑暗里一点点地沉下去、沉下去,牢里的时辰过得慢,慢得似是过了一辈子的光景,两颗心却还是没有沉到底,只是悬着、空着、麻木着也冰冷着。他又开始嘴唇翕动,自顾自一遍遍呢喃她的名字,声音虽不敢大分毫,却也莫名地望她或许能听到,听到他呢喃句:“你怎么这样傻?怎么这样傻?”她这样傻,又让他该如何安生?
  温瑾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想着这牢里的一天可真是漫长啊,真漫长啊,似乎家人死光后,她的岁月都变长了。那段时日里,她再不愿待在淳于家宅里,只觉得整栋宅子都阴冷无比,阴冷得她随时都能找条绫子往梁上一挂,就此寻她的家人去。犹记得那日顾羽哥哥惊慌地冲进她的房里,把站在凳上正欲自缢的她抱了下来,她是灰了心,被抱下之后只静静流着泪,一声不吭;而她的顾羽哥哥,抱着她却也挂上了泪痕,从没对她有过半句冷言冷语的他似是急得狠了,竟对着她吼到:“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你若这么去了,让我怎么活?!让我怎么活!”她偏过了头痴痴望着他,目光冷得似是不认识他一般,顾羽低头对准她的目光,竟觉得她的双眸已成了空空的洞,已无半分光亮。他紧紧抱着她,心中大恸,便也似被挖出了个血淋淋的大洞来,他用绝望的目光死死盯住她苍白的脸庞,任眼泪静静地流着,顺着他的脸滴在了她毫无血色、麻木呆滞的脸上,似是过了半日之久,他的眼泪才似流干了般的渐渐止住,他这才低低地、却又似是重重地扔出一句话来:“我帮你报仇。不过你要是再这般自戕,我就把我自己交到老狼手上,任凭他宰割!”
  温瑾抬起手,再次轻抚上自己脸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突然感觉脸上一阵针扎样的疼,疼就意味着活着,她也终于觉得疼了么?只是不久后,她怕是再也不会觉得疼了罢,伢儿死后的这几月里,她活着又何异于死了呢?她不想让她的顾羽哥哥涉险,她一直没有同他说,其实住在他家的那几日,是她在家人去后过得最自在的时光,他的体贴温存竟有时能让她恍惚觉得:家还在,家人还在。他怕是早已把她当成了她的妻,只是虽有婚约,她却万万不敢有半分嫁给他的想头,她晓得的,家破人亡后的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了,她又怎能忍心给他一个不完整的自己?她不能连累她的顾羽哥哥!记得昨日,她突然泪眼迷蒙,百般央求她的顾羽哥哥再给她染一次他四年前给她染过的凤仙花汁,他定定望着她的满眼的泪水,终究无奈只得缓缓应了声:“好”。最后,她望着自己红艳艳的十只指甲,那凤仙花汁抹过三五次后指甲红得就如女儿家的嫁衣一般,红得灼痛了她的双眼。
  这地牢怕是有些年头了,门一打开,就能听见“吱吱呀呀”之声,听着似鬼哭一般刺心。本来她并不欲抬头的,只瞧见一盏四角玲珑绣球灯下,一双玄色的棉布鞋陈在眼前,她认得,那是伢儿的针线活计,伢儿娇憨爱闹,从不勤于针线,只是那几日古怪的很,巴巴地跑出存玉堂跑到淳于宅子里寻了她,说想要做双布鞋,撒着娇请她指点;伢儿终究是不太做的来,那粗针脚让她瞧了后只是不住地笑,可尽管如此,伢儿还是焚膏继晷地做着鞋,她手笨,好几次针都扎在了指上,让温瑾瞧见几回都觉得心疼,忍不住问她给谁做的?怎么赶得这样急?她却从未答言,只是飞红了脸,浅浅一笑。又记起那日顾羽哥哥生辰,她偷偷出了门奔了他府上为他祝寿,堂前叙旧时忽然通传老狼赶了来,她忙起了身躲在了堂后,立在檐柱后偷偷瞧着堂前的动静,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老狼脚上,那玄色棉布鞋的分明是几日前小伢儿手上的针线活计!她当时几欲气得昏死过去,那日晚上照例是伢儿回淳于家来看她,小伢儿刚进她房门,她就支开了婢女,之后缓缓走到伢儿面前,“啪嗒”一掌就狠狠掴在了小伢儿脸上,小伢儿捂着脸,满面惊愕地抬起头意欲问个缘由,她却抢了先对她吼到:“淳于冷琊!你为何这样作践绫罗!又为何这样作践自己!你对得起你爹,对得起你自己吗?!”
  她痛苦地闭了眼不再去看他的鞋,只把头靠在了墙上,只想安安静静地等死,许久未说话了,忽然开了口后她的声音沙哑得她都认不得了,她轻轻说到:“你既已杀了我全家,不如快些杀了我吧,快别迟疑了。”
  老狼还未开口,顾羽又突然间吼道:“封宗宁!你若是杀了她,我化作厉鬼也要来找你索命!”
  老狼只是冷笑了笑,放下了那盏绣球灯,随后缓缓抬起片玉剑,将那剑指向那如虫子一般趴在地上的顾羽,嘴角仍挂着那让人看了不寒而栗的冷笑,他目光凶狠得竟像能将顾羽撕成碎片一般,他仍是那样冰冷的口气,问道:“我杀了她?”,随后又冷笑几声,“分明是你害了她,不是吗?”
  顾羽怒吼道:“我们都是将死在你手中的人,你又何苦在这里信口雌黄?!”说罢,竟在地上蠕动挣扎着似要起身,老狼见状,便微低了眸,几步走到他身前,随后抬起脚,重重地踩在了他身上,将他定在了地上不得起身。顾羽被他踩在脚下,挣扎不了只得又吼了声:“你杀了我吧!我为堂主而死,死得其所!”
  老狼益发觉得脚下的顾羽看着十分恶心,便拧了眉,抬起剑朝他肩胛上狠狠刺了下去,顾羽自然痛得呻吟了声,他皱着眉忽的低下身去,一把扯起他的头发,扯得他吃痛,眉毛都皱成了一团。老狼恨不得登时就把他割成八瓣,最后他死死瞪着脚下恶心不堪的顾羽,咬紧了牙开了口,“你既对淳于大哥有这样的忠心,又对温瑾儿有这样一番情义,那既知她是将死之人,为什么在她将死之时还要蒙着心说假话?!难道你想让她被你蒙骗一辈子吗?!”
  顾羽还未做任何反应,一旁本来无力暝着目的温瑾突然竭力起了身,惨叫着不顾一切地向他扑了过来。
  她之前本是中了他一箭,岂料那箭矢竟被他涂了毒,那毒虽不能致人于死地,却也能让人浑身发软、筋骨无力。她虽中毒已约有一天,可那毒性却未完全褪去,所以她还是难以使上力气,自然扑过去也难碰到老狼半分。
  老狼见她着了疯魔一般扑了过来,便立刻站起了身往边上一闪,温瑾便扑了个空,摔在了顾羽身旁。
  她双手撑地,艰难地起了身,一双眼睛只管死死地瞪着他,“你要杀我们,快些便是!何必在这里多费口舌!我可不像小伢儿,那么轻易就会为你所骗!就算她拼了命违了纲常也要对你一片痴心,最后不还是死在了你手里!”
  老狼并未答言,只伸了两根手指将那剑上的血痕一点点拭去,沉默些时后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微微叹了口气。他走到她身前,罔顾了被绑得紧紧的顾羽吼的一句:“你不要碰她!”,将已无力挣扎的温瑾扶起,让她靠在了墙上。
  他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温瑾只是偏过了头去不愿细听。“温瑾儿,我问你,你是从何得知冷琊和你胞弟是我杀的?”
  温瑾冷笑道:“你既已毒死了我爹爹,再利用小伢儿送糕饼毒死弟弟又有何稀奇,至于小伢儿,”又冷笑一声,“小伢儿被你利用过,已是无用之人,死在你府上难道还与你无干?”
  “好,既你提起我毒死大哥一事,那我们便好生从头说道。”
  温瑾只觉得他在这里浪费时间浪费口舌实是可笑之至,只别着头不愿理他。
  “四年前,我与你爹爹前往嘉兴办事,过了月余才回,我同大哥一起回了淳于府邸,大哥本有要事与我相商,所以支开了所有小厮,可是没料到伢儿却欢欢喜喜推了门进来,说是你们姐妹二人都很是思念大哥,你便在他回来时亲手做了糕点差小伢儿送去给大哥尝。只是你不晓得伢儿走后,大哥看着你做的酥,欣喜异常,迫不及待地拿了亲尝,而我当时焦渴难耐,所以只顾喝茶而并未尝上半口。未承想大哥只吃过三两块酥,便突然嘴唇绛紫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我慌了神,连忙上前将他扶起,他却一把把我的手臂抓住,竭力吩咐让我不要吃那一盘酥,并赶快把剩下的所有酥饼都藏在袖中带走。”老狼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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