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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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生-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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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那双灿如星辰的眼睛炯然有神;一双黛眉斜飞入鬓,缺了几分女子该有的婉约雅致,可是和那张不施粉黛的五官搭配起来,竟是出奇地丰神隽逸。有诗云:
  莲正初好苍正隆,影凌秋水月凌空。
  竹为秀节松为骨,梅作幽姿兰作容。
  此时她光着一双小小的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神态却是超乎年龄的从容淡定。双眼坦然镇定地望着自己,透露出亲疏有礼却绝不伪饰的关切。这时南妃才不得不承认:这三年,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时间里,女儿竟然是以如此风驰电掣的速度成长着。
  这样的认知让她又惊喜又遗憾,思绪汹涌翻滚,心头百味杂陈:惊喜的自然是自己的女儿已经隐隐透露出凌驾众人的气度;而遗憾则是因为,平日有意无意的忽视,终究让她错过了女儿成长最重要的过程,等她回过神来,女儿却早已不是那个只会赖在自己怀中、问些遥不可及问题的小孩子了。
  思及至此,南妃伸出手去,轻轻地帮莲生拢了拢额前细碎的黑发。这样亲昵的小动作让莲生受宠若惊。
  南妃悠悠地说:“我的孩儿,长大了啊。你说得没错,是福是祸,避不开,也躲不去。也是时候让你知道我们南家和顾氏的渊源了……”
  接下来,南妃娓娓说起了十年前发生在南府的惨案。莲生虽然听得很认真,然而毕竟是十年前的陈年旧事,更遑论莲生与素未谋面的外公没有任何亲情,纵使还有血痕留下,想必也是残垣断壁上暗红的一笔,早已被时光剥蚀得面目不清。
  到底仍是小孩子心性的莲生,数次向殿外张望——那老太监怎么还不来接她?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见那位传说中是她父亲的皇帝了。
  南妃见她如此不上心,暗叹一声:这没心没肺的脾性,多半还是传自那个人的吧。
  于是接过宫女手中的衣裳,亲自帮莲生打扮妥当,又命人把莲生平日里常用的几样物什打点了轻简的包裹。
  说话间,一顶软轿已经停在了凉宫前,远远就听见赵喜的公鸭嗓。
  莲生给南妃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才坐上软轿。
  轿子离开凉宫。她几次撩开后帘,远远看见母亲仍旧倚在门口,观望着她。那个柔弱的身影逐渐模糊,越离越远,终于在一个拐角淡出了她的视线。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心中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母亲——”
  
三、曜宫岁月(1)
当最后一道宫禁打开,在一声悠长的“吱呀”中,曜宫就这样从容不迫地展现在面前。
  这座气势磅礴的宫殿,与在赤城之前历代君王所居住读书的寝宫同名。现在,赤城是大昊的最高处,而曜宫则是赤城的最高处。这里居住着一位君王,未来,这里还将见证着更多君王。
  这样想着,软轿已经穿过长长的甬道,停在九百玉阶前。
  莲生走下软轿,抬头仰望。曜宫,肃穆而雍容,此时也正沉默地审视这个在不远的未来即将叱咤整个大昊的女子。恢弘的宫门上悬着蓝底金字的楣联,四个镏金大字曰:“天辉地泽”。
  一路上,赵喜就反复叨念着等会儿面圣的规矩,即如何行礼、如何回话……莲生早已被这个公鸭嗓吵得不胜烦扰。
  终于,红木雕花折门就在眼前了,赵喜向守在门口的一个小太监点了一下头,径自领着莲生走进内室。
  “主子,人奴才给您领来了。”
  一直盯着自己脚尖的莲生,此时利落地在地上一跪,磕了一个响头:“儿臣赤莲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喜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室内一片静默。
  莲生屏息聆听,却没有捕捉到任何人的气息,但是没有得令,也不敢起身,只能一直保持着跪叩的姿势,强自按捺着抬头的冲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莲生跪得头晕目眩的时候,突然听见椅子的移动声。脚步声渐近,然后在莲生身前三步处站定。莲生的心被生生提到了嗓子眼。
  “莲生,你且抬头,看看朕是谁?”
  这声音不啻一道惊雷,炸响在莲生耳边。
  她猛地一个抬头——动作过大,一时头晕目眩——眼界中的强光淡去后,一张倾世的容颜出现在光晕中,正是:
  朱颜无双微含笑,凤目有神默带情。
  皎皎腰萦山涧月,溶溶身带芷兰馨。
  “师傅——”莲生脱口而出,这不是三年来和她日日相对、传道授业的恩师是谁?
  “嗯?”剑眉微皱,似是不满莲生的称呼。
  “哦不,父皇……”费力地说出这两字时,莲生感觉自己的心神已被掏空了:原来自己的亲生父亲早已在身边三年之久,自己却浑然不觉!而这个被称为她父亲、亦师亦友的男人,就是身处大昊最高处的帝王——坊间传说中喜怒无常、荒淫无道的昊凌帝!
  凌帝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莲生小脸儿上每个细微的变化,直到她震惊的表情让他餍足,这才伸手,轻轻地把莲生托起来:“起来吧,莲儿,你身上的伤刚好,别跪了。”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仍是那熟悉而稳定的力度,莲生好容易才寻回自己的心神;然而手脚仍旧无力得很,只能由着凌帝把她搀到坐席边,两人相对坐了。
  凌帝一手托着钧窑雨过天青瓷茶盏,另一手姿态优雅地用杯盖轻轻地撩撩汤上浮着的茶叶,茶香氤氲的淡淡雾气中,不动声色地浅抿一口。随着他形态美好的喉结微不可见地一滑,那双妩媚的狭长凤目微微地眯了起来,显示着他的满足。
  这样的动作,曾经是她熟悉得无以复加的:每天她在梅花林里练剑或是打坐,偷眼看师傅时,师傅总是这么从容不迫地品着茶。只是此时,眼前的他,已经不再是——
  “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回师……呃,回父皇,好全了。”
  “真的?”凌帝狐疑的目光看得莲生一阵瑟缩,“过来,给父皇看看!”
  “真的好全了……”莲生捂着衣襟,极力地辩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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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曜宫岁月(2)
凌帝凤目一挑,莲生只得从坐席上下来,磨蹭到凌帝座前,背对着,跪在踏脚上。
  凌帝三两下除了莲生的外衣,掀开后背的衣服一看——
  深深浅浅的暗红色鞭痕错落密布,入肉及骨,许是因为用过太医的药,才刚刚开始结痂,如同朵朵狰狞的花朵,惨然地开放在莲生原本光洁的脊背上——
  “好大的狗胆!”凌帝一声暴喝,吓得莲生从跪坐的踏脚上滚落地面。
  凌帝轻柔地抱起莲生,扳过莲生惊吓过度而显得有点呆滞的小脸儿,神情严肃但语气柔和地说:“莲儿,你记住!今后整个赤城……不,整个大昊,只有朕可以打你可以伤你可以罚你,其他人一律不准!听清了没有,只有朕!”
  这句话,就像一句温柔的紧箍咒,自此以后深深地束缚了她的灵魂。
  十年后,在朝廷众臣眼中,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三子公子莲;在军中诸将心里,她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妖刀战神。她是那遥不可及、独舞苍穹的月亮,世间万物万象,不论是锋利的刀兵剑器还是那爱慕追逐的多情目光,都无法触及她的衣袖。没有人能企及她,更遑论伤害她。
  她爱过很多人,也恨过很多人。
  可是,世界上唯一能伤她入骨的人,还是只有他。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吧。
  然而,这是当时沉浸在凌帝温暖怀抱中的莲生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冥冥之中,已经有一条命运的伏线,把她和这个有着绝世笑颜、温暖怀抱的邪佞男子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也许早在这之前,远在师徒二人在梅花林中相对打坐练功时;也许远在那个飘雪的清晨,她彷徨失措而他展颜一笑的惊鸿一瞥;也许,又也许,早在混沌始开,鸿蒙初辟,她就已经是他远涉重洋而来,足迹里绽开的那朵红莲……
  三生三世,几度轮回,仍旧难逃掌心的爱欲纠缠。
  而这一辈子,你是我的父亲,我是你的女儿。
  在曜宫,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移住曜宫以后,她没有发现生活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变化——至少就目前这三个月看来——甚至,和师傅朝夕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因此延长。
  三个月来,她倒是得以近距离地观察师傅也就是父皇的日常起居。
  她并没有住在父皇平日就寝的东厢。每天早晨等她走出西厢,赵喜就会告诉她父皇已经上朝去了。那时,才刚刚响过四更,拂面的晨风里还带着昨夜草叶上露珠的湿气,整个赤城在东天暗红的霞光中悠悠甦醒。
  父皇通常会在午后时分回一趟曜宫,有时也会和她一起用膳,问她早上读了些什么书、练了什么剑法。
  夜间父皇有时会召她去东厢的书斋侍读。父皇在批改奏章的时候,她就静静地在一旁读自己的书,偶尔也会趁机偷瞄几眼。
  观察下来,莲生发现,凌帝批改奏章的时候有几个很有趣的习惯:
  凌帝看折子总是一目十行,脸上永远是不耐烦的一副表情。而他在折子上批注的,永远只有雷打不动的两样东西:要么是一个鲜红的圈,要么是一个鲜红的叉。
  要是凌帝的右眉挑起,那估计是哪里又发大水或者闹蝗灾了;若是左嘴角牵起,则是哪里的官员贪污受贿或是将领克扣粮饷,而他则在盘算该杀多少人了;偶尔也会真正遇到一两件让他暴怒的事情,那时少不得又要重新置办一套桌椅。
  还有,若是他伸懒腰,神情愉悦地要莲生帮他泡杯碧螺春,则多半是今日的进度提前完成了。
三、曜宫岁月(3)
这种种童心未泯的小动作,总会让莲生时时失笑。
  而更多时候,凌帝并不在曜宫就寝。
  这在莲生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虽然她不懂男女之事,但早在她进曜宫之前,就已经知晓民间传说她这位父皇是“荒淫无道的暴君”、千年难得一见的“薄幸君王”。至于之前的“一日不见红则有恙”也是确有其事,只不过,“见红”除了杀头流血以外,自然还带着其他暧昧的意味了。
  根据野史记载,凌帝登基后执政三年内,便幸过超过一千的女子。对于女子,凌帝向来是秉持“用过便丢”的原则,可怜许多女子只得见君王一面;而仅仅是那么一面,在得见君颜、承欢君侧的同时,就已经宣告了她们后半生冗长而黯淡的等待。
  事实上,整个赤城里,能够得到凌帝长期召幸的嫔妃,应该不超过五只手指数目。但是从后人的记载来看,凌帝更为卓越的,恐怕还是他“御驭后宫”的能力:凌帝对待他的女人,绝对不会比对待他的敌人手腕更为仁慈,“动辄笞烙,尝以善妒刑其宠姬,剜其目,劓其鼻,剐其乳,悬其尸于宫门三日。后宫遂再无僭越争宠事”。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将要讲述的,并不是个普通的后宫争宠的故事。
  这天午后,莲生像往常一样,练了一回新学的剑法,沐浴后便躺下小寐一阵。
  正睡意迷蒙,赵喜来传旨意,说是凌帝要见她。于是忙忙地下床,衣也未披,发也未结,赤着小脚“噔噔噔”直奔书斋而去。
  “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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