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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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年-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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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的时候他看见新月从乌云深处探出头来,对伏在肩头的潘希年说:“月亮出来了。”
  我看不见。“她轻声说。
  做完手术,就能看见了。”
  我不想和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一起生活。“她看似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
  这是几天来一切的症结。费诺看她主动提起,也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那就说出来,告诉我。没人会强迫你做什么,不要和自己过不去。这一点也不值得。“费诺,我不想要和他们一起生活,你要是嫌我麻烦了,把我送回医院去,不要把我像东西一样打包扔给别人。”她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在说。
  自从她出院,还是第一次主动叫费诺的名字。费诺心里一动,叹了口气,说:“还记得吗?在医院的时候你说你想要一个家。我也答应了你,要帮你找一个家。我想也许和你的亲人在一起,会让你更快乐一点。”
  潘希年一时没话说,费诺在耐心等待的时候发现,比起几个小时前他们离开这条街道的时候,两旁人家的灯火已经有不少暗下去了。他腾出手来看一眼手表,竟然已经是下半夜了。
  伏在他背上的潘希年感觉到了震动,手上的力气紧了一紧,毫无预兆地再一次开了口:“你已经给我了,你就是我的家人。”
  费诺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一笑:“谢谢你,希年。”
  后半夜的街上只有路灯和桂花的香气伴着他们,叠在一起的影子形状古怪,随着脚步一下一下晃动着,如同什么上古传说中的生物。忽然费诺觉得自己衬衫后背一块有了凉意,刚一回头,就听见潘希年说:“再让我哭一次,以后我再不哭了。”郑重得像是一个誓言。
  她冰冷的头发坠在费诺的颈边,如同绵绵不绝的水流,她的脸颊在费诺的肩背缓缓辗转,带来一点微弱却也真切的暖意,手臂绕过费诺的脖子,十指相钩,偶尔碰到他的下颌。这条路从未这么漫长过。
  泪湿的一块止住了,再不扩大,呼吸归于平缓,颤动的身体终于平稳下来。几个字比这夜晚空气间的花香还要轻,漂浮起来,落在耳旁:“对不起,费诺。谢谢。”
  潘希年既然明确表示不走,通知对方这个消息的重任,又落在费诺身上。他打电话过去说明潘希年的意思,不料对方听完,还是坚持说至少来看一看潘希年。
  后来更不管潘希年和费诺的意见,也不提前打招呼,夫妻俩直接坐飞机赶到T市,下了飞机给费诺来一个电话,说人已经在T市了。
  再怎么不请而至,既然来了,的确也该见上一面。他提早告诉潘希年这件事情,然后从学校赶回家,倒是比潘家的亲戚快一步。
  一进门,潘希年已经坐在了客厅。她听出费诺的脚步声,一转头,声音里抑制不住的紧张:“费诺。”
  费诺点点头:“我也是临时接到的电话。”
  我该和他们说什么?“费诺脱了外套,坐到沙发的另一头:”他们是你的长辈,专门来看你,想到什么就可以说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们。”潘希年蹙起眉头。
  费诺笑了:“我也没有。”
  那等一下他们来了,你能不能也坐在边上陪着我一会儿,“她低了一下头,看起来有点为难似的,”我看不见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要干吗,觉得心慌。“好。”
  潘行夫妇一进门,就给了费诺一个大“惊喜”。
  门刚一打开,也不寒暄,甚至连人都还没看清是什么样子,就一把冲上去一个抱住沙发上完全没弄清楚事态的潘希年,另一个则握住她的一只手,开始哭说:“希年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吃了这么多苦,真是不容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要是知道,绝对不会放下你一个人在外地受这种孤苦……”
  潘希年被抱得发蒙,整个人僵在原处,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推开这一对扑上来冲着她大掬一把同情泪的远房堂叔和婶婶,但偏偏被搂得紧紧的,动都动不得。
  她害怕生人的习惯虽然在慢慢进步,总归是没有痊愈。这样一剂猛药上来,脸色和眼神很快就变了,哆嗦着嘴唇,推开的动作也用力起来。见状费诺也知道不能让这出活戏再这么演下去,开了口:“潘先生,她眼睛看不见,有点怕生,医生说最好不要让她起太大的情绪波动,对血块有影响。”
  那边还是哭过这一阵,才暂时鸣金收兵,潘行的太太擦了擦泪,潘行则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还是一左一右夹着潘希年坐着,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才由潘行开了口:“真是不好意思,看到希年这个样子,一下子忘情了。”
  费诺让徐阿姨给客人倒了水,又看见潘希年还是在微微发颤,就问:“希年,你热不热,额头上都是汗,过来坐。”说完也不管潘行夫妇的目光,牵着潘希年的手,把她安置在一个独立的椅子上。
  这样一来才算是序曲终了,准备进入正题。
  正题切入得也快。潘行的太太始终用怜爱的目光注视着潘希年,所有要说的话都交给了潘行:“费先生,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替潘越和艾静照顾希年,他们就这一个女儿,素来是宝贝得很,如今出了这个意外,肯定也是十万个舍不得……我们来之前商量了一下,还是想接希年和我们一起住。一来她应该叫我一声叔叔,叔叔照顾侄女,是我们的分内事;二来她现在身边没有别的亲人,身体也不好,我们不能眼睁睁看她一个人在外地孤苦无依的;三来,既然已经联系到我们了,再麻烦费先生你,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这一番话说完,潘行也不看费诺,目光一样落在一旁没什么表情的潘希年身上,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一个答案。这话潘行说得明白,费诺一样听得明白,倒不表态,笑一笑:“潘先生太客气了,我倒不麻烦,也没什么意见,这件事情还是要希年自己拿主意。”
  潘行点点头,表示认可,和颜悦色地转去问潘希年:“希年,愿意不愿意跟婶婶和我回家?”
  潘希年只是摇了摇头。
  费诺看她摇头,还是不表态,后来索性把留在卧室的杨淑如叫出来,让她看着潘希年,自己则一个人上到二楼,留下潘希年和潘行夫妇交流和沟通。
  他在二楼的工作间待了一个多小时,心平气和地看文献整理手边的资料,直到徐阿姨来敲门,说:“客人要走了。”
  费诺走过去开了门,徐阿姨压低声音说:“费先生你怎么走开了?你一走,他们就开始逼希年了。”
  费诺心想,我就算不走,不还是在潘希年面前口口声声家里人外人分得泾渭分明得很吗?但口头上并不说破,还是微微一笑:“好,我这就下去送客人。”
  一下楼看见潘希年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杨淑如的手,神色很坚定,以至于显出倔强来。瞬间费诺恍惚在她的身上看见艾静的面容一掠而过,他一惊,再定睛一看,又是那个小小的潘希年了。
  潘行夫妇的脸色都不太好,失望和尴尬交织在一起,已经泄露出所有的答案。看见费诺下楼来,潘行的太太看了他一眼,清清楚楚的怨恨。倒是潘行很镇定,走过来伸出手:“她现在状况不稳定,也对,这里的医生也比较知道她的情况,在手术前还是不要长途旅行比较好,我们人在外地,也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看来这段时间恐怕还是要多辛苦杨小姐,也偏劳费先生你了。希年,我和婶婶还是会来看你,你想用什么、吃什么或是要任何别的东西,一定要打电话给我们。好不好?”
  谢谢叔叔。“潘希年倒是答应了。
  走出门之后,见潘希年没有跟出来,潘行在费家门口停下脚步,说:”希年还小,很多事情弄不明白,费先生要多担待一点。“她很懂事。”
  送走潘行两口子,费诺回到家里,潘希年垂着眼:“我不喜欢他们。”
  他们是你的亲人,千里迢迢来看你,提出想照顾你,也是为你好。“那你呢?你又不是我的亲人,可以不必管我的。”她甩出一句。
  杨淑如和徐阿姨都在边上,看起来对潘希年的问题也都很感兴趣,陪着一起等答案。费诺淡淡说:“你父亲是我的老师,当时出事的时候又是我第一个赶到现场,处理一切。有始有终,希年,照顾你是我的责任。”
  这句话说完,潘希年咬了咬嘴唇,沉默许久,终于说:“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做你的累赘。但是我真的不喜欢他们。”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点儿也不麻烦。“费诺还是拍了拍她的头发,习惯性地安抚。
  潘家的事情这才算是告一段落。之前潘希年闹得这样惨烈,倒如此平静地收场,其实多少出乎费诺的意料。事后潘行也是如他所说的几乎每天打一个电话来嘘寒问暖,还时不时地送礼物过来,吃穿日用都有,潘希年看不见,也不觉得合用,就抛在了一边。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费诺留下潘希年在客厅”看电视“,自己则进了书房——自从潘家出事,他的工作基本就停滞了,直到潘希年的状况渐渐好转,才又有了时间。但潘希年手术的日期始终悬着,费诺就想趁着目前这一段平稳期,迅速把手头这一篇论文的初稿结掉,也算了结了一件事情。
  正写得渐入佳境,门忽然开了,带来一阵微风。费诺的手离开键盘,眼睛也离开一旁的参考文献,回头看着站在门边的人:”怎么了,希年?“潘希年扶着门,又扶着墙,慢慢摸到沙发边上,小声说:”我知道你很忙……“经过潘行这件事,潘希年渐渐和费诺亲近起来,这大概也算是这一系列风波之后唯一的一枚善果。听她这样小心翼翼的,费诺笑了:”没事。不要站着,坐吧。“她对书房的布置很熟悉,绕过沙发前的藤茶几,坐好,才仰起脸,看着房间另一边的费诺的方向,如同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才继续说:”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我实在是太想看书了……徐阿姨不敢动你的书,淑如姐说读不懂……电视里声音太多,听久了头痛……“她声音越转越低,仿佛羞涩起来。费诺这才想到的确是自己的疏忽,早应该给她准备一些有声读物,但眼下她既然开了口,费诺想了一想,点头:”明天我给你挑一些有声书,你想听什么,可以告诉我。不过今天我可以读给你听,如果你愿意的话。“他看见潘希年的双眼在瞬间亮了起来,不由得又是怜惜又是感慨;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什么书都好,都好。“见状费诺走到她身边去,牵着她到靠墙的一排书架前面,又在其中的一只前停下:”我的杂书都在这里。你挑吧,挑完我告诉你是什么。“潘希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仔细闻一闻书的味道,然后才伸出手,轻之又轻地任由手指滑过一排排的书脊,并在其间流连不去。
  她的指尖苍白,如同新生的雏鸟,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未知的世界。费诺看着她沉迷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蹙眉,但也就是这个时候,潘希年已经抽出了一本书,有点紧张地抿一抿嘴角:”我看不见,要是不好就换。“费诺瞄了一眼封面,没想到她抽出来的是一本苏轼的文选。不由微微一笑:”这本我觉得挺好,不知道你觉得好不好?“她反问:”是什么?“是苏东坡的文选。”
  潘希年稍一扬眉头,点了点头:“好。”
  他们坐回沙发上,一人据了一头。潘希年半坐半跪,靠在靠垫上,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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