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弓腰禀告:“是德勒少爷,已经进了院子。”
卓嘎马上高兴起来,说道:“是姐夫来了,快请。”
扎西已经到了客厅,他见卓嘎正在梳妆打扮,问道:“我来得不是时候吧,你们要出去?”
“姐夫,你今天怎么有空儿啊?”格勒问。
“在家里受气呗,德吉横竖看我不顺眼,我来你家躲躲,散散心。”
“姐夫,你也变得怕老婆啦。今天是怎么啦,全是蹊跷事儿。”卓嘎笑着说。
“姐夫,今天不是有人请客吧,你躲出来的?”格勒试探地问。
“谁请客?我正想找地方买醉呢。”
格勒笑了,对卓嘎说:“听明白了吗,姐夫是来喝酒的。快快,让下人好好准备,我们今天陪姐夫一醉方休。”
仁钦正坐在林中的帐篷里跟应邀而来的官员、大喇嘛们饮酒作乐。洛桑在门口听完仆人的禀报,来到仁钦面前,他说道:“爸啦,土登格勒不肯来,说卓嘎病了。”
胖官员不屑地说:“我昨天还看见她在彭康家打麻将呢,借口。”
大喇嘛有些气愤,不满地说道:“哼,土登格勒是看不起我们。”
仁钦冲他们挥了挥手说:“我早就料到他不会来,他要来了,我倒是觉得奇怪呢。”
大家不解地望着他。仁钦继续说道:“今天派人去请他,他来与不来并不重要,我要的是他的态度。洛桑,你派人去江村府那边转悠转悠,看看都谁去赴宴了,尤其是雍丹府的人。土登格勒肯定不会去,但占堆和卓嘎就不好说了,也保不准他们会派雍丹管家去。”
洛桑答应着,转身走了。
“今儿这事儿,我们是不是有点儿小题大做啦?”仁钦问大家。
“噶伦老爷,我倒觉得,土登格勒去谁家赴宴事关重大,我们必须密切关注。毕竟他已经逐步成为拉萨的实权人物,不可小视。”官员说。
“未雨绸缪,我们才能占尽先机,现在到了必须布局的时候了。热振活佛和布达拉宫、三大寺已经开始筹备寻访转世灵童了。将来,谁寻访到十四世小拉萨,他就是拉萨的第一功臣。这个功劳一定会记在热振活佛的头上。那是宗教事务,我们抢不来。所以,不久的将来,热振会大出风头,他的势力也会一步一步提升。此消彼长,这个道理江村孜本的心里可比在座各位都清楚,他不会放过这个最后的机会。从现在起,到小拉萨亲政还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这二十年,谁是拉萨的太阳,我们今天可得好好商量商量。”
“也许,不仅仅是二十年……我们的后半辈子都在此一搏啊。”
仁钦明知故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官员装傻说:“拉萨短寿,这可是我雪域佛国最大的不幸啊。”
大家哈哈大笑。
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话题。仁钦等人很清楚,历史上的九世、十世、十一世、十二世拉萨喇嘛,临近成年执政的时候,便会遇害夭折。他们寿命最长的也没活过二十二岁。在拉萨有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里,政教大权始终牢牢地掌控在大贵族的手中,他们才是拉萨真正的统治者。
扎西、格勒、占堆、卓嘎四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直到入夜时分,依然兴致勃勃。桌子上有一些英文杂志、中文杂志,杂志的彩页有伦敦大笨钟、泰晤士河,有法国埃菲尔铁塔,还有上海外滩。卓嘎翻看杂志上的彩页,赞叹地说:“太美了,天堂咱没去过,我想也就这样吧,什么时候把拉萨变成伦敦就好了。”
“不用跟伦敦比,就是跟上海比,拉萨也太落后了。”扎西说。
“你去过上海?”格勒问。
“杂志上见过。上海的十里洋场、电灯、电话、霓虹招牌,一片繁华。”
“江村孜本去过欧洲,英吉利、法兰西,他都游历过。”
“听说……他很新派,应该是从英法学来的。”
“他从英法到底学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江村当年一连拍了三封电报,请求佛爷批准他回拉萨。”
“为什么?”
格勒端起酒壶给扎西斟酒,停住了话头儿。
卓嘎着急地嚷嚷着:“你快说啊。”
格勒接着说道:“江村夫人有了身孕,他们担心在英吉利会生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孩子。”
“是吗?那不生了个怪物。”卓嘎惊讶地说。
“亏了他们及时赶回拉萨,要是在海上坐轮船的时候把孩子生了,那就更糟糕了。”扎西一本正经地说。
“为什么呢?”卓嘎不解地问。
“在海上,她肯定会生一条鱼啊。”扎西逗她说。
卓嘎醒过味儿来,嗔怒:“姐夫你真讨厌,不理你们了,我睡觉去了。”她起身走了。
占堆喝得有点儿高,晕头晕脑地说:“我也困了,姐夫,你跟二弟接着喝,我去睡一觉,一会儿再来陪你。”他说完,跟在卓嘎的后面走了。
扎西看着卓嘎和占堆进了房间,他戏问:“格勒,你们……三个人……怎么睡觉啊?你们哥俩不会闹矛盾吧?”
“我能跟大哥抢吗?大哥盼着要孩子,急,他总缠着卓噶,你看,他又进去了。”
“你们还真有点儿罗曼蒂克。”
“我们这算什么,居家守业,平淡度日。听说英吉利、法兰西那些大贵族、大资本家那才叫罗曼蒂克。不但风流倜傥,还为了情妇去决斗。够爷们儿,够刺激,绝对雄性!姐夫,今晚喝得晕晕乎乎的,恰到好处,走,我们也出去爷们儿一把。”
“我就不去了,我看你都两影儿,雌雄不分了。”
“你不会真怕阿佳啦吧?过去……你可不是这样,走走。”
扎西拗不过他,只好跟着格勒出了门。
他们骑着马走在街上,四个仆人在后面一路小跑地跟着。两个人来到一个尼姑寺门口停了下来,仆人扶他们下了马。经风一吹,两个人有了醉意。扎西一阵恶心,扶着墙边吐了起来。仆人赶紧上前给他拍背。
格勒晃悠着,看着扎西,满嘴醉话:“门在这儿,你怎么从那儿进啊。”
仆人把扎西扶过来,他醉眼蒙眬地说:“这是门吗?它怎么张着大嘴要咬我啊。……你长牙了吗,你就咬我?”
格勒冲着仆人吆喝:“你们把马牵回去,明天中午来接我们。”
仆人答应着,转身要走,又被格勒叫住:“慢着。少奶奶要是问起来,你们怎么说啊?”
“我们就说,您去打麻将了,还赢了钱。”仆人回话说。
“噢,打麻将,就这么说。”他晃晃悠悠扶着扎西,推开门进去了。
天已经黑了,扎西还没回来,德吉有些着急,她站在台阶上,来回走动,不时向院外张望。刚珠安慰她说:“少奶奶,少爷在雍丹府,又不是去了别的地儿。他和雍丹二少爷很投缘,我估摸,吃过晚饭他就回来了。”
“这都几点了,这个扎西,越来越没规矩。”德吉急躁地说。
“少奶奶,要不成,我去找他。”
“你甭去了,我去!”德吉说着,下了台阶,直奔院门。
“少奶奶,我陪您一块去。”刚珠快步跟了上去。
两个人急匆匆地来到了雍丹府门前。刚珠跑上前,向门缝里看了看说:“院子里怎么这么安静?”
德吉吩咐道:“敲门!”
刚珠只好伸手敲门。一会儿,看门的仆人睡眼惺忪地出来,看到德吉,马上弓腰行礼:“德勒少奶奶,您来了。”
德吉抬腿刚要往里走,突然又停住,问道:“这楼里怎么熄灯啦?”
“府上的少奶奶睡了。”
“我们家少爷没来吗?”
“二少爷和德勒少爷出去了。”
“去哪儿啦?”
“奴才不知道。”
“少奶奶,有二少爷在,少爷不会有事儿的。吃够了,喝够了,他自己就回府了。”刚珠劝德吉说。
德吉很生气,扭身走了。
窗户上的布帘渐渐卷起来,太阳射进来,照在床上,照在扎西的脸上。隔壁房间传来格勒和尼姑拉萨的声响,尼姑哼哼乱叫,格勒满嘴脏话。
扎西晕晕呼呼被隔壁的叫声惊醒,他轻声地叫道:“水,来碗水。”有人给他递了一碗水,是个女人的手,纤细,白皙。扎西接过水碗一饮而尽,他刚要把水碗放下,却看到了薄衣单裳下的一双大白腿。扎西一惊,彻底醒了,他抬头望去,眼前是一位很有风韵的女人。
扎西吓得一激灵,问道:“你是谁?”
女人委屈地说:“以后喝成这样,别到我这儿来。”她叫娜珍,是寄居在尼姑寺里的居士。
扎西满脸愧色,他左右环顾,打量着四周,房间里陈设着宗教用品,经书,唐卡。扎西最后给自己圆场说:“这是哪儿啊?我昨晚……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怎么在你这儿?”
“你是喝傻了,还是装傻?”娜珍生气地问。
扎西见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努力回忆着:“我怎么来的……你也睡在这个床上?”
格勒就在隔壁的房间,他怀里正搂着一个尼姑在床上调笑,他听到扎西和娜珍的对话,捂住尼姑的嘴,侧耳倾听。
娜珍的声音传过来:“我还能睡?你这一夜翻来覆去地折腾,光侍候你了。”
紧接着传来了扎西的声音:“我……我的衣服呢?”
“我给你脱了,在那边。”娜珍说。
“我的衣服……也是你脱的?我在你床上睡了一夜,天哪!”扎西大叫。
格勒听出门道,轻轻下床。尼姑觉得奇怪,愣愣地望着他,目送他出了门。
扎西此时正在穿衣服,娜珍要服侍他,他吓得直躲,摸索着衣服口袋。
“你找什么啊?”娜珍奇怪地问。
“我来得匆忙,随身也没带银钱,改天,我打发人……我亲自给你送来。”扎西说。
格勒站在门外,屏息静听。
娜珍翻脸了,质问:“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你不要钱?你要什么?”扎西奇怪地问。
娜珍委屈地哭了起来,骂道:“其美杰布,你狼心狗肺,一年多不来看我,来了就羞辱我。我是街上的风尘女子吗?你还装模作样地给我钱,这一年多,你管过我什么啊?”
直到此时,扎西才醒过味儿来,他断定这个女人和其美杰布生前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叫什么,也不便去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还没有看出自己是个替身。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离开这个房间,一走了之。
扎西赶紧歉意地对娜珍说:“家里出了大事儿,你在寺里也应该听说了,顾不上你啊。好了,好了,别哭了,改天我再来看你。”
“你又要走?你个没良心的。”娜珍数落着。
格勒推门进来,一看如此情形,责问:“娜珍,你怎么侍候少爷的?”
“他喝糊涂了,不让我碰他。”
“娜珍,少爷这段日子没来,你这娘们儿,是不是又养浓眉大眼的小喇嘛啦?”格勒调笑说。
“我想养你,你来吗?”
扎西马上演起其美杰布,说道:“娜珍,怎么跟二少爷说话呢?来,把我腰带给我系好。”
娜珍只好帮他系腰带,扎西故意表现得不耐烦,指指点点地说:“利落点儿,这边,这边。”
格勒看着他们俩,不怀好意地笑着问:“姐夫,今天还走吗?”
“走啊,家里还有事儿呢。”扎西说。
“你家就是没事儿,你一年来几回啊。你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