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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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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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贵妃自然也明白。就她看来此事诛心为多,说是捕风捉影、刻意编排来陷害徐思的都不为过。不过长点心也总没错,便道,“你只管打听着。”过了一会儿她又感叹道,“若这次她生下的还是个女孩儿也就罢了……”
    掌事姑姑望向张贵妃,等着下文。然而张贵妃心事重重,到底是没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时近八月。
    这一日午后,徐思又沉沉睡过去。
    如意因平日里睡得多了,午后反而精神起来。她已经开始学走路,虽两三步就要摔一回,但也一路摔一路走,爬得更是飞快。旁的不说,在长期同乳母们斗争的过程中,逃脱躲闪的才能已充分显现出来。奋力逃路时,乳母们颇要小跑一阵子才能追得上她。她又善于躲藏,爬着爬着忽然停下来往犄角旮旯里一坐,就够乳母们手忙脚乱、胆战心惊的找上小半晌了。
    因她不肯午睡,乳母们弄不住她,只得带她到殿外长廊下的阴凉里玩耍。
    午后寂静,阳光舒缓,庭院里蜀葵花开似锦。乳母们打着哈欠勉强陪如意玩耍着,为省力气,便拿了九连环给她玩。如意果然就被吸引住了——一会儿把小手指塞进圈子里,一会儿又松鼠似的拽着连环往地上敲,敲了一会儿见连环还没开,便要往嘴里塞。乳母们忙从昏沉中惊醒过来,将连环从她手中抢过来,亲手拆给她看。
    如意哪里看得懂?
    不多时,如意昏昏欲睡,反倒是乳母们拆连环拆上瘾来了,凑在一起争论这一扣该往上还是往下解。
    暖风吹来,树影斑驳。
    如意四下打量,见有猫咪翘着尾巴自护栏上走过,那尾巴尖儿上一簇白毛晃得有趣。她眼睛不觉就又一亮,那猫下意识一抖,回头对上如意的目光,寒毛就从脖子竖到尾巴尖儿。如意抬起一只手,边爬着就站起身跑去摘那尾巴尖儿。那黑猫嗷呜一叫,跳着后退了一步。
    ……
    待乳母们稍稍从连环上回过神来,便已不见了她们四公主。
    如意一路追着那只猫咪。
    她尽其所学的跋涉着,又跑又摔又爬的,遇着台阶便手脚并用的当小山来翻,虽弄得满身泥尘,兴致却不稍减。那猫咪初时还怕她,到后来察觉到这小姑娘也没多厉害,便不怎么将她放在心上了。
    那猫的性子同婴儿一样难捉摸,明明已将如意甩开老远了,却又不时贱贱的跑回去招惹她一下。它一撩拨,如意便就又乐呵呵的继续追过去。这一人一猫就这么你逗我追,渐渐离内殿远了。
    辞秋殿里草木繁盛,又多的是蜀葵、锦葵一类高且茂密的花丛。如意边在花丛中穿行边找她那只猫。待她自蜀葵花墙间穿过去,便看到那黑猫高高的蹲坐在承露台上。
    这一日晌觉徐思惊梦连连。一时被海陵王逼迫着观赏酷刑,一时又被李斛撕扯着头发强迫抬头。一时又回到十四岁那年,金陵微雨时节牡丹花开,萧守业对她说“我会护着你一生一世”。可那声音灌入耳中,她听见的分明是李斛的嘲讽,“这衣冠望族家的娘子,睡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醒来时徐思只觉得头痛欲裂,冷汗浸透了衣衫。
    天色还早,日光斜过南窗。外头宫娥们似乎在为什么事忙碌着,脚步匆匆。不多时有宫娥神色惊慌的进屋来,凑在徐思的乳母翟姑姑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翟姑姑也跟着变了脸色,她回身查看徐思醒来了没有,却正对上徐思望过来的目光。
    徐思看得出来翟姑姑是想瞒着她。她精力不济,也确实不想多问,便示意翟姑姑只管去,又吩咐,“把如意抱过来吧。”
    ——这会儿她只想看到女儿。
    翟姑姑同那宫女俱都一颤,徐思见她们的神色,脑中便嗡的一响,不安的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辞秋殿里的承露台有两丈高,几与屋檐齐平。绕着承露台有盘旋而上的台阶,却不过才一尺来宽。
    谁都不知道如意是怎么攀爬上去的,但等徐思带着宫人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扶着承露台上立着的仙人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想去拽那蹲在盘子里的黑猫垂下来的尾巴尖。
    她本来就站不大稳,又是在狭小得几乎不容转身的高处,一抬头,身子便往后一仰。
    徐思惊悸不已,也不敢唤如意的名字,只不管不顾的排开蜀葵花墙,往承露台下奔跑。
    承露台上那黑猫见了人,终于不肯再逗如意玩耍,便从仙人柱上往下一跃,踩着假山石钻进了花木丛中。如意没拽住那猫尾巴尖儿,便扶着柱子往假山上张望了一会儿——她只以为那猫又逗她,便蹲下来,想从承露台上攀下去。
    然而上来容易下去难,她笨拙的试了好几个角度,都没法再回到那台阶上。因把握不住平衡,身子就往下一斜,几乎从柱子上翻落下去。她这才往柱子底下看了看,见竟然这么高,就露出被惊到了的表情来。有些无措的张望起来。
    徐思这才叫她的名字,“如意……”
    如意看到了徐思,复又喜悦欢快起来,更急着要攀援下去。徐思心里被火煎熬一般,忙喝止她,“别动,好孩子……别动,阿娘这就去救你。”
    她匆忙排布人手——既要令人去承露台上抱下如意,又得有人在下面接着,免得如意摔落下来。她忽而想起些什么,忙就抬手解裙子。幸而翟姑姑立刻便看透她的心思,赶紧按住她的手,命人即刻取毯子来。
    然而就在她们手忙脚乱的功夫,热风拂过,如意仰了仰头,打了个小喷嚏。她晃了晃脑袋,便丢失了平衡,自高处仰倒下来。
    
    第四章
    
    如意的嚎哭声传过来时,徐思才虚脱了一般软倒下来。
    ——承露台下恰巧有人,将如意给接住了。只是自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冲力颇有些大。那宫娥接了她却没抱住,让她摔了一下,这才把她弄哭。
    众人也连忙将如意抱到徐思跟前去。
    如意已脏得花了脸,身上衣衫也揉搓得不成样子,衣袖从小胳膊上滑落下来,露出肩头蝴蝶似的胎记来。
    徐思也顾不得给她整理衣衫,先将她抱在怀里上上下下查看了一边,落着泪问,“哪里疼?”
    如意见她哭,自己反倒不哭了。打着泪嗝眨了眨眼睛,笨笨的指了指屁股,“娘娘,疼~”
    徐思见她头脑清明,身上也确实没什么伤痕,才由悲转喜,道,“让你淘气……”
    这一回如意确实是有惊无险,太医来仔细给她诊断过,也只寻出肚皮上一点小擦伤罢了。
    倒是接住她的那个宫女因为手臂脱臼,需要休息几日。
    待哄着如意睡下了,徐思便命人传那宫娥进来。
    徐思对她颇为感激——也恼火如意身旁乳母们不尽心——有心提拔她到如意身边伺候。毕竟今日多亏了她,如意才没受伤,徐思心里隐隐觉着,这人是如意的贵人也不一定。
    她也想给如意找一个贴身忠仆,能奋不顾身的护着如意最好。
    那宫娥倒是很快便进来了。徐思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那宫娥穿得十分不起眼,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衫,头上斜簪了根旧木簪子,全身上下竟无半点鲜艳的色彩。身量倒是高瘦匀称,只是形容枯槁卑弱,垂着头缩在那儿,便如一把半枯不枯的胡麻。
    徐思已找人问过她的底细,知道她并不是辞秋殿里的人,只在掖庭帮忙做些浣衣捣练的杂役——掖庭浣衣所设在宫外,里头做活儿的多是获罪官员的家眷或是被贬谪的宫娥。因活计繁重,人手常常不够,便有些家计贫困的妇人被夫家送去做些杂役赚点家用。并不尽是精挑细选的良家子。
    这些人平日里都没机会到内宫来。只因这妇人擅粘知了,才被派来驱蝉。入秋后知了也少了,这一日也是她最后一趟活计,她心中好奇,才偷偷进院子里窥看。结果便碰见如意爬上承露台。
    徐思对她的贫困已有心理准备,但此刻见了也还是大感失望——倒不是嫌弃她的穿着,而是这妇人由内而外的透出一股子卑贱畏缩的气息来,令人一见便觉出她的不争气。简直就像一只怕见光的耗子。
    徐思心下顿生怜悯,但怜悯是另一回事——她最害怕的就是日后如意也这么畏缩,是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人常伴在如意身边的。
    她也就打消了令这妇人伺候如意的心思。
    只问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那妇人又缩了一缩,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徐思。待看见了又忙垂下头去,立刻便跪到地上。她显然是许久不曾和人说过话了,又憋了好一会儿才绊绊磕磕的道,“奴,奴婢能做杂役,什么活儿都做得好……求娘娘让我入宫,我再也不愿意出去了……只要别让我出去,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爬过来想抱住徐思的腿,辞秋殿里宫娥们忙上前按住她。
    徐思对上她的眼睛,只觉得心口一惊,身上就有些不好。她这一日已透支了心力,此刻疲乏头痛得厉害,再无力气应对。
    毕竟这妇人救了如意,她无论如何不会令人伤了她,便道,“我应下了——”吩咐人,“先带她下去歇着吧。”
    待宫娥们将那妇人带下去,她才唤了翟姑姑来,问道,“她是二十四岁?”
    翟姑姑道,“掖庭那边是这么说的。”
    徐思便又记起那妇人抬头的片刻,她看见的面容——那妇人生得其实很不错,有姣好的面容,然而眼睛大而无神,常带惊恐,皮肤又显粗糙、苍老。是以明明比徐思还小几岁,可就算说她比徐思大一辈,怕都没人会怀疑。
    不知怎么的,看了这妇人后,徐思心底便极不舒服。仿佛那妇人浑身浸透的绝望、卑微感也传递到了她身上似的。
    “她为何想入宫?”徐思便心不在焉的问。
    翟姑姑顿了一顿,道,“说是贪慕宫中富贵也没错。”但她去打探了一番这人的底细,自然不会就给这么个含糊的答案,便道,“她姓庄,人只唤她做庄七娘。也不知道自己祖籍何处,只记得村西边儿有棵大榕树,故而她们村叫榕树东,往西去有个村子叫榕树西。她也是个苦命人,十来岁上就被亲爹卖给了牙子。七八年间也不知辗转卖了几手,吃了多少苦头,才卖给个酒鬼当老婆。那酒鬼也不是什么好人,每日必打她消遣。又沾上了赌博。到底还是再度将她给卖了。听说进掖庭时她才生产过不久,一身伤,都是被那酒鬼打的。可惜掖庭也不是什么慈善之地,她人又胆小怯懦,在浣衣所里也饱受欺凌……大概活到这么大,姑娘是头一个待她和颜悦色的。此地又富贵安乐,她自然拼命也想留下来。”
    徐思听了不免失神。喃喃道,“那便让她留下来吧。”她心情已然沉重,然而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翟姑姑道,“你看着去安排一下,别让她再被人欺负了。”
    至于给如意当保姆的事,自然是提都不提了。
    天子从外殿赶回来时,徐思才刚刚歇下。
    他匆匆进屋来,也不令人吵醒徐思,只亲自上前查看徐思的睡颜。见她睡得尚还安稳,又把着她的手腕切了一会儿脉,确信是真的无大碍了,才将她的手腕塞回毯子里,静静的在旁边守着她。
    不多时,内侍太监进屋来禀事,天子怕吵到徐思,便抬手止住,示意他出去说。
    出了屋子,内侍太监决明便回禀道,“宫中野猫已清理完毕。只是各宫多有养家猫的,养得时日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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