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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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不妄-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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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国斌也没停下来过,问了很多沈兴工作上的事情,包括薪水和未来规划,最后话题慢慢偏离,不知怎么的就到了回C城结婚生子这一块儿上。
  沈兴觉得自己每一口吞下去的不是饭,而是渐渐冰冷破碎的温情。
  就像是细碎的玻璃碴子,扎得他疼。
  也只有沈欢,这个时候给他夹了一片肉,睁着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透过镜片望着他。
  她并不知道饭桌上这些大人们的把戏,只是小声地问沈兴道:“哥哥你怎么吃的那么少啊?是在减肥吗?”
  抬眼触碰到孩子关切的目光,沈兴只觉得喉间噎了下,一瞬间竟有种久违的哽咽感。
  全场大概只有这个孩子,是真正在考虑他的感受。
  沈兴顿了顿,强撑起微笑,温声道:“我不太饿,你好好吃。”
  “对了沈兴,小婷小学时也在Y城上过一段时间学,你们可以在这方面上多聊聊嘛!”不知道沈勋岭和李国斌又谈到了什么,话题再次踢向沈兴。
  沈欢皱起了脸,不满道:“爸爸,你好烦啊,别老让哥哥说话,他都没空吃饭了!”
  沈勋岭斥道:“你再给我说一句试试!”
  有亲戚出来打圆场:“哈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叶芳忙把沈欢拉过去,给她的碗里夹了好些菜,低声道:“少说话多吃饭,别惹你爸生气,他们在聊大人的事。”
  虽然心里头不乐意,但考虑到沈勋岭的面子问题,沈兴还是回了一句,客客气气的,没什么毛病可挑,但也没什么亲近的意味。
  就听李国斌道:“勋岭,你儿子一表人才,又是名校出身,前途无量,你这个父亲也可算是熬出了头,过不了几年就可以安心享清福喽。”
  沈勋岭与他碰杯,语气感慨:“是吧,想想这些年,也是挺累的,既要顾工作,又要顾孩子,总算是把小兔崽子给拉扯长大了。”
  ……既要顾工作,又要顾孩子?
  沈兴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如夜幕降临,慢慢沉了下来。
  他放下了筷子。
  看来这场虚伪的团圆饭终于不用再继续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当场吐出来。
  沈兴维持着谦和有礼的笑容,首次在饭桌上主动开口:“看来李叔叔对我们父子关系有点误会啊。”
  李国斌奇道:“什么误会?”
  “虽然我从小被判给了我爸,但实际上一直都是奶奶在带我,我也一直是住在奶奶家的,直到大学。”说着,沈兴轻笑一声,“我和我爸两三年都不一定能见一次面,其实说起来,我们的父子亲情其实也就只剩下抚养费了。”
  沈勋岭万没想到这个看似乖巧温顺的儿子居然会突然给他拆台使难堪,赶忙干笑道:“以前工作很忙,的确经常把沈兴寄放到我妈家,没想到这小子记仇不记好,倒是拿这个埋怨起我来。”
  李国斌露出恍然的笑容:“沈兴,你爸辛苦赚钱,也是为了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啊。”
  “哦,拿着将近一万的月薪,每个月只给我和奶奶几百的生活费,是想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沈兴虽是脸上挂着笑,但说话时却满是嘲讽,语气不善,“当然,后来物价上涨,我爸每个月也有万把块钱了,给我和奶奶的生活一下子提升到了一千,让我们的生活直接得到质的飞越。”
  沈勋岭道:“你奶奶每个月有退休工资!”
  沈兴嗤笑道:“不如我们来算算账,看看这些年奶奶花在我身上的养老金,和你花在我身上的钱,谁多谁少?”
  李国斌一看这简直就是俩父子要吵起来的节奏,于是非常有眼力地提出突然有事,要带着女儿先走一步。
  李婕婷似乎相当中意沈兴,恋恋不舍地看了他好几眼。
  作为父亲的李国斌发现后,走之前停住脚,对沈兴道:“差点就忘了,沈兴啊,要不你和小婷现在交换下联系方式吧,既然是朋友了,那之后可以没事出去看个电影什么的,反正你们年纪差不多,年轻人不都喜欢在一块儿玩吗?”
  “李叔,我不知道我爸在关于我的话题上都跟您说了些什么,但还请您都忘掉吧。”沈兴说话还是很客气的,“我和我爸好几年不见了,他并不知道我现在的感情状况,所以很抱歉,要让您和令千金失望了。如果只是作朋友的话,我自然非常乐意,但要谈进一步发展,只怕是浪费了贵千金的时间。”
  听着这拒绝意味再明显不过的话语,李婕婷脸色一白,眼中掩不住的失望。
  李国斌的脸色一时间也非常难看,连笑容都挂不住了。他看了沈勋岭一眼,神情莫测:“沈勋岭,你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说罢他就拉着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家父女走了后,沈勋岭再也装不下去了,暴怒地抓起身前的高脚杯,狠狠地朝沈兴掷了过来——
  沈兴往后一退,正好避了开来,而飞来的杯子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并没有四分五裂,只是在地上滚了几步,甚至连一个破碎的声音都没有响起。
  但是在某个地方,沈兴已经听到了那声响亮的“啪啦”声。
  多么滑稽。
  沈欢显然是被吓了一跳:“爸爸为什么要拿东西砸哥哥啊?玻璃杯是会打破头的啊!”
  沈兴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朝叶芳的母亲微笑道:“叶奶奶,可以麻烦您带沈欢暂时出去一会儿吗?我有些话要跟我爸谈一谈。”
  对方早在刚刚沈兴和沈勋岭吵起来时就想带沈欢出去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好的时机,既然现在沈兴提出来了,那她当然二话不说就把沈欢又哄又拖地给带出了包厢。
  有几个个亲戚看气氛不对,也借上洗手间之名出去了,整个包厢只剩下沈氏父子、叶芳和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婶婶。
  沈勋岭冷笑,用手指着沈兴的鼻头,骂道:“你这混账东西,人家李厂长的女儿哪点配不上你,你他妈敢这样不识抬举!你以为你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就了不得了?翅膀就长硬了?老子告诉你,你他妈就是个屁,掂量掂量清自个儿吧!”
  沈兴沉默了几秒,淡淡道:“不是她配不上我,是我不想耽误她。”
  沈勋岭:“我这里有李婕婷的电话号码,你等下自己打过去道歉!然后请她吃顿饭或看场电影,把这事儿给了了,之后好好交往着,等时间够了就结婚。”
  沈兴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了拳头:“我不能这样做。”
  沈勋岭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他妈说什么?!”
  “我说,我不能这样做。”沈兴的声音忍不住在轻颤,但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与平常并无太大区别的微笑,“我是个同志,喜欢同性,我不能祸害人家姑娘。”
  直到今时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出柜是一件这么痛快的事。
  看着沈勋岭脸上的愤怒,他痛快。
  感受到来自叶芳和亲戚的惊愕目光,他痛快。
  理直气壮地在这个男人面前坦白自己,他痛快。
  沈勋岭青筋暴起,咆哮道:“不孝子,你他妈再说一次!!!”
  沈兴笑道:“你想听的话,我说一千次一万次都行。”
  话音刚落,沈勋岭的一记拳头就毫不留情地朝他挥去。
  应该是第一次看到暴力现场,叶芳发出一声尖叫。
  而沈兴当然不会站在原地挨打,他飞快地伸手握住了沈勋岭挥来的手腕。
  他已经长大了,大到拥有足以匹敌父亲的力气。
  不再像小时候那个无助的自己,轻而易举就能被父母像踢垃圾一样踹开。
  “世上唯一有资格教育我、打我的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沈兴胸腔内终于升腾起沉积多年的怒气,因此声音也不觉地抬高了一倍,“而你,沈勋岭,你从未对我尽过丝毫父亲应尽的责任,我们之间只有义务性的金钱抚养,所以以后等你老了,我会尽我所能提供赡养资金,但绝对不会对你尽除此以外的任何孝道。”
  沈勋岭气得来几乎要晕过去:“你滚!当初老子就该在你出生时把你给掐死!”
  叶芳扑上来,劝道:“沈兴,他毕竟是你父亲!你怎么能这样跟他说话!”
  沈兴松开手,后退两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被抓皱了的衣领。
  他道:“从今天起,不是了。”
  *
  小时候,他好几次趁奶奶不注意,偷偷地把桌子移到座机旁边,一边等电话一边写作业。
  可是等他作业写完了,电话还是没有响起。
  后来忍不住了,晚上睡觉时他就抱着奶奶问,爸爸妈妈为什么还不打电话过来。
  这时候奶奶的眼睛总会红一圈,然后摸摸他的头,说爸爸妈妈工作忙,等你长大了、表现好了,就会来接你的。
  小沈兴又问,怎么样才算是表现好了?
  奶奶说,用功读书,考个好大学。
  对于当时的沈兴来说,考大学还是十分遥远的事情。
  春去秋来,时光飞逝,转眼奶奶家的墙壁已经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奖状和成绩单,沈兴虽然高考发挥失常,但还是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全国有名的Z大,成为小区里街坊邻居用来教育孩子时口头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他用功读书了,也考了个好大学。
  但他的父母依然没有来接他。
  其实沈兴早就知道,那不过是一个童话般的善意谎言。

  ☆、第44章

  
  和沈勋岭闹翻后,沈兴也不想在C市多待了,反正单身汉不讲究什么节约,直接就买了第二天飞回Y市的航班。
  走之前,他特地去公墓园看了奶奶。
  C市的公墓园修在郊区的山上,一层又一层,目之所及尽是大大小小的墓碑,园内的广播放着悠远的纯音,像是佛堂的钟声。
  这个时间也有不少前来扫墓祭拜的人,大多都是一家一家来的,提着红蜡纸钱,拿着鞭炮酒杯,一家人结对而行,有说有笑。
  只有沈兴是一个人来的,买了叠黄纸,抱了束白菊。
  奶奶的墓前什么都没有,台上蒙着层厚厚的尘土。
  沈兴拿出事先买的毛巾,在楼梯口的洗手池浸湿后,认真仔细地把墓碑的每一处都擦了好几遍,郑重又温柔。
  擦去尘埃垢土后的大理石透亮许多,金色的阴刻字在冬阳之下泛着淡淡的光辉。
  然后他才将白菊轻轻地放在台前,点燃蜡烛和柱香,手持柱香朝着墓碑跪下,恭敬一拜,把细长的柱香插|入香炉上。
  奶奶,很久没来看你了。
  然而恐怕这次之后,还是要劳烦您费心留意从远方烧来的纸钱了。
  我已经毕业了,现在在一家待遇还不错的事务所上班,有师兄照看着,身边的同事人也很好,你不用担心。
  昨天向父亲出柜了,他很生气。
  我们断绝父子关系了。
  不过我看到了沈欢,是一个非常善良可爱的小姑娘,希望您在天之灵能够保佑她能健康成长,开心的事多过难过的事,平平安安,生活幸福。
  希望我的事情不要给她造成什么困扰和不好的影响。
  对了,还有……
  沈兴从路口找来个烧纸桶,把带来的黄纸都烧完后,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服上沾到的灰屑,看了眼台前的蜡烛,竟然都快燃完了。
  好久没有和奶奶汇报情况了,一没注意就说过头了。
  是时候回去收拾行李,准备晚上的航班了。
  他用手指摩挲着墓碑的棱角,明亮的冬阳照得他有些刺眼。
  他轻声道:“奶奶,那我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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