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侧身走过那干枯的松树树干之时，黄茂脚步一顿，眼中露出一道深思之色。猛然，他眉头一皱，挥手打出一道劲风。本来就干枯的枯枝顿时咔嚓一声，四分五裂之后，直接树干之中，竟然保存着一枚半寸左右的小嫩苗！
枯木逢春？黄茂眼中露出了一丝好奇之色。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这千年松树还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黄茂惊异，伸手去触碰那小嫩芽，一阵青绿光芒闪过，却是阻止了黄茂的继续。黄茂轻笑了一声，还挺会自我保护。
“你本是山间平常一松树，自身无丝毫出奇之处。幸遇造化，一剑宗老祖将你种植在灵脉之上。虽是让你镇压灵脉千年，但你也因此得遇灵脉全力供养，因为才有今日成就。
今日，我毁你根基，也是因果所致。如今你枯木逢春，我愿送你一场造化，让你化为天地奇木之一黄泉木。但此后你要为我镇守黄泉万年，而后方可得自由自身，你可愿意？”
那小嫩苗周身绿光散去，一道苍老的声音在黄茂耳边响起：“多谢上仙点化，小妖愿意。”
黄茂一笑，手一挥，一团被灵气包裹的黄色液体一般的东西飞出，而后快速融入了小嫩苗之中。
而后那小嫩苗叶子一抖，周身的翠绿色竟然化为一枚枚红色的针尖，像是被浇灌了鲜血一般，看上去诡异至极。而下一刻，这小树苗却是凌空飞起，稳稳停在了黄茂的身前。
黄茂伸手一抓，这次却没有丝毫的阻碍。而后黄茂眉心一道细微红色光芒闪过，那小苗顿时消失不见了踪影。
收了小苗之后，黄茂皱了皱眉，却是猛然手一握拳，宗主的重剑顿时飞出，落入了黄茂手中。
“今日赤崖顶之上，留剑法三式，有缘者自可参之！”黄茂猛然向着赤崖顶下跃去，却是凌空在悬崖峭壁之上镌刻下了三式剑法！
半响之后，只听到砰的一声！重剑从崖低飞回，重重回落在宗主身前。
而在赤崖顶之上，陈修几人站立在上，却是久久不语。
崖低，黄茂站在巨大的潭水边，而在他嘴角，却是有血迹缓缓渗出，“还是勉强了。”
半月之后。
黄茂离开崖低之时，他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他的身后，悦莱山脉越来越远，渐渐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之上。
黄茂并没有具体要去的目的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一剑宗。这些日子，他做了更多的梦，梦里的他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也是呼风唤雨的大能修士。
但是最终这些梦总差了一些什么，让黄茂不能把它全部记起，不能将它们连贯成一个完整的记忆。
他想，他需要去寻找。
终其一生，黄茂不确定他能不能找到自己寻求的答案。
一个月过去了，黄茂的衣服更加破烂，他被人当成了乞丐。半年过去了，黄茂的鞋底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于是，他赤脚行走在世间。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直到第五年的时候，黄茂遇到了一个小男孩。那也是一个小乞丐，他得了重病，快死了。
生死由天定，可是黄茂没有离开。他喂给了小乞丐自己的一滴血，然后，小乞丐活了过来。最后，小乞丐跟上了他的脚步。
小乞丐没有名字，他叫黄茂阿爹，后来他给自己取了名字，叫绝代。只是黄茂从来没有叫过他，只是默默行走。而绝代，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绝代十二岁的时候，他踏入了修仙之路。基本的功法运行，是黄茂教导的。但是黄茂没有想到，绝代似乎是个天赋万分出众的苗子。任何东西，他一教就会。
这些年，黄茂慢慢的不再嗜睡了，梦中的记忆再次模糊。就是连悦莱山的记忆，黄茂也有些记不清楚了。偶尔想起，只觉得恍如大梦一场般。
于是，他开始慢慢将心思花费在了绝代的身上。也许，他是个不错的弟子。至于自己找寻的，黄茂想，他可能一辈子找不到了。
一年又一年，黄茂走到五十八岁的时候，他累了。他遇到了一个边缘小城，突然涌上的疲惫让黄茂失去了继续寻找的心愿。于是，他住下来了，住在了这个名为丰溪城的边缘小城。
那一年，他修为突破到了结丹，绝代依然跟在他身侧。
他住的久了，修为的无法的突破让他有些灰心丧气。于是，他娶妻，生子。后来，一个黄氏家族慢慢建立了起来。这是一个修仙的家族，而他们的老祖，便是黄茂。
黄茂的修为到了结丹之后，因为这具身体资质问题，再也没有半点寸进。只能守着岁月，看着自己的生命力一点点流逝。
一百五十年之后，黄茂已经白发苍苍。黄家，他已经儿孙满堂。虽然他修为不算高，但在这丰溪城已经足够成为擎天柱一般的存在。支撑黄家发展这么多年，足够黄茂在失去他之后，依然保持满荣昌盛。
而绝代，已经元婴，也依然年轻如旧。
“我死期将至了。”黄茂抬起褶皱的面容，眼中露出一丝遗憾之色。
他这一生，过的平凡，也过的无奈。但若说无奈，便是年轻时似乎找过什么东西，却最终放弃了。
当夜，黄茂拄着拐杖，颤巍巍一步步离开了黄家。陪同离去的，还有绝代。
此后，黄茂老祖去向成迷。有说老祖化仙归去，也有说老祖已经仙逝。总之，众说纷纭，却没有谁真正见到过他了。
第38章 一跪十年
山间小道之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微微佝偻着背向前走着，而他身后，一位青年不近不远的跟随着。
这老者便是黄茂，他能觉察到自己命不久矣。只是可惜心中尚有一丝遗憾，一丝不甘。
心中闪过一些念头，黄茂浑浊的眼神之中露出几丝无奈之色，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他抬头，望仙山高耸入云，山顶雾气缭绕，倒是一片风景不错之地，这是黄茂给自己选择的长眠之地，“绝代，你不必跟着我了。”黄茂近乎叹息一般说道。
在黄茂说话的时候，绝代只是定定的看着黄茂的背影。曾经，这背影挺拔而高大，而现在，瘦弱而苍老。绝代甚至不用动用灵气探查对方的身体，不可遮挡的暮气就从对方的身体之中不断渗透而出。
“救…救救我，我不想死……”浑身肮脏，身上还长着大片烂疮的小孩死死抱着一双脚。他的牙齿咔嚓咔嚓响，即便牙齿已经脱落了很多，他依然和着血水死死咬着对方的裤管。
他怕，怕手上的力道不够。他不想死，这双脚的主人是他唯一的希望。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这大概是他最后的挣扎了。
有人蹲了下来，一根根掰开了他的手指。
小孩喊的很大声，撕心裂肺的喊。他以为，这大概是他能发出声音的最后一次了。明天，他的尸体会被人随便一扔，然后腐朽发烂，最后化为一具没有任何人记得的白骨。
一道温热的液体流进了喉咙里，有些腥气，有些粘稠。但这液体却给饥饿到胃部如同灼伤的小孩莫大的救赎。他不喊了，双手胡乱抓着，似乎想要住着现在的‘食物’。
一道奇异的清凉之气开始在身体之中游走，小孩突然觉得一直让自己痛苦不堪的身体竟然传来了几分舒服之感。他睁开了眼睛，那似乎也是一个乞丐，破烂的衣服，披散的头发。对方的手腕之上有一道血痕，一滴滴的血液顺着手腕流下来。
那是小孩第一次见到对方，也让这个景象永远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绝代神色有些迷茫，即便已经一百五十几年过去。但和黄茂的初见，到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绝代，你走吧。”黄茂又开口了。
绝代抿着嘴唇，半响，异常坚定道：“不！”
黄茂不再说话了，他迈着脚步，一步步向着望仙山山顶而去。
“师父，我扶你吧。”他以前叫黄茂阿爹，后来突然的某一天，他开始叫黄茂师父。阿爹这个称呼，在绝代发现自己有某种禁忌一样的感情产生的时候，他就把阿爹两个字给彻底流放了。
“不用，我自己一步步的走，总能走到山顶的。”
黄茂走的很慢，他是结丹的修为，已经不用进食。但日渐苍老枯萎的身体，无法为继的生机让他看上去十分虚弱。
九天后，黄茂停下了脚步。
望仙山，他还没有爬到顶。
山腰，一块巨石之上，黄茂一袭白袍静静的坐着。
“师父……”绝代看着他，眼神之中透着浓浓的悲哀之色。不成仙人，终究逆不了生死轮回。
黄茂摇了摇头，远处，各色树木清脆浓郁一片，尤为显得生机勃勃。而他体内，却已经死气沉沉了。
“绝代，你走吧。”这是黄茂第三次开口，依然是让绝代离去。
绝代固执的不愿离去，黄昏时分，当大片火烧云染红整个天空的时候，黄茂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
绝代静静站着，他没有离去。
他还记得他五十八岁的时候，他告诉黄茂，他并不愿意成为他的弟子的时候，对方很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没多久，黄茂娶妻了。
心灰意冷之下，他离开了丰溪城，而后独自游历世界，最后拜入天剑宗门下。而天剑宗未发迹之前，宗名为一剑宗。后来直到黄茂的凡人妻子离世，绝代才悄悄返回了丰溪城。他不敢现身，甚至一度只敢偷偷看着对方的一切。
这种行为甜蜜却也痛苦，甜蜜是他能每天看到自己的爱人，而痛苦的是他不得不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一天天老去，身体渐渐枯萎。
即便是修仙者，他们的寿命也是有终点的。
七天之后，一枚玉简从黄茂衣服之中自动飞出，而后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出：“痴儿，何须如此。你根本不欠我什么，这些年，我自问没有教导过你什么，你有如今的成就，不过是你自身的造化罢了。
去吧，去吧。红尘万丈，用滚滚红尘之力洗涤自身。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万物皆有缘法。我之于你，不过是红尘一点。若是有缘，便也只是来世相见不识罢了。何须执着，何须执着。”
这玉简之中是黄茂身亲封印的一段话，上面留下了禁制。如果绝代没有离开，这玉简就会解开禁制。而此刻，话音结束之后，玉简便化为一道流光，飞向了绝代手中。
咔嚓，绝代捏碎了手中玉简。
砰的一声响动，而后绝代跪了下去。
“师父，一路慢走！”却是他连磕三个头，而后抬头，漆黑的瞳孔之中似有暗黑流光闪过。
而后，绝代也不曾起来。
他只是跪在那里，挺直着背梁，如同亘古便存在一般。
十年之后。
这望仙山如今成了文人墨客的常去之地，不过不是为了登上山顶，而是因为山腰之上有两个栩栩如生的雕像。有人说，这是仙人羽化之后留下的雕塑，也有人说是有仙人来到此地，见两块巨石颇有灵性，因而雕刻了两个栩栩如生的雕像。总之，传说不一，但能吸引人却是个事实。
终有一日之后，清晨，其中一块雕像咔嚓一声，化为了好几块碎片。在一块破碎之后，另一块咔嚓几声，却是那石像渐渐动了起来。半响不到，那石像哪里还有半分石像之色。
这石像赫然便是绝代，不过他一跪十年，身体不知不觉僵化，所以才会如此。而此时，绝代面上却露出了一丝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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