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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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戈- 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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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将军,没多少路了,囚车也颠不坏我。”我掀开车帘,对韩广红道。

韩广红让人在囚车下垫了厚厚的稻草,逼着邱涛换了副轻号枷板,面带愧色的送我上囚车。

其实,我已经很感激韩广红了。人能够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能够仗义相救更是难能可贵。这一路上受到了韩广红的照顾,舒舒服服已经到了京师门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他。

邱涛押着我到了大理寺,交给当值的郎官签押。那值星官批了张字条,上写道:“都察院暂监。”邱涛一拱手又押着我的囚车前往都察院。

从大理寺到都察院几乎是从城南走到城北,一路上也没怎么张扬,却还是有无数人围观。万幸大部分都不知道我是谁,犯了什么罪,却还是有人凑热闹朝我扔了点烂菜叶。

邱涛自然是不会帮我喝止那些人的。

“就是他吗?”都察院的值星官比大理寺的和蔼许多,不过不是对我。他打量我就像是在打量一件物事一般。

“一切都好,就是他的腿怎么了?”那人问邱涛。

“他本就是个残废。”邱涛淡淡道。

值星官应了一声,对左右差役道:“秤了体重送酉字九号监。”

当下有差役除下我的枷板,用大秤秤了我的体重,随口一报,拖着我往酉字走去。

我从未来过都察院,只知道都察院是监管违制官员的部阁。原来都察院也有监舍,还这么大。

酉字九号监是一间大监,里面四散坐着三五个人,都不说话。我被差役扔了进去,差点砸到一个。

那个差点被我砸到的罪官年纪倒不大,也就四十开外。见我久久不能站起来,好心扶了我一把,让我靠着墙坐下。我轻轻道了声谢,他也没理我,又回到刚才的地方,盘腿坐着闭目养神。

倒是离我四块砖远的一个中年人,冷声哼了一记,阴阳怪气道:“这种地方,还讲礼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说“礼”还是“理”,不过心中挂念着家里的两位娇妻,也没心思和他搭话,也就闭口不语了。

“喂,你是文官?”他又问我。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外官?”

我还是点了点头。

“哪的?”

“辽东。”我懒懒答道。

他突然笑了,笑了很久,方道:“你在辽东都能给人查出来违制,也真他妈的白混了。我可不同啊,我是天子脚下抚了逆鳞。真他妈的,满大街都是违制的车马,就他妈的偏偏查上老子的了!”

他吐出嘴里的稻草,朝我挪了两步,又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怎么没见过你?哪一科出身的?”

我摇了摇头,没理他。

那人又咬着我问了些废话,我索性也闭起眼睛,不理他。

一直到吃饭我都没说一句话,他也觉得无趣,讪讪走了。那个扶我的,见我腿脚不便,帮我拿了饭菜。

老实说,都察院的饭菜比天牢那边的强多了,他们甚至还在菜里放盐。据我所知,天牢里的饭菜除了沙子没其他的佐料。

那个唠叨的在我进去三个时辰后被传走了,不知怎的,牢里气氛似乎轻松许多。那个帮我那饭菜的走到我身边坐下,道:“还好你没和他多说什么。”

我感谢他的帮忙,态度自然也谦恭一些,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你不知道,他是都察院的人,专门假冒罪官,套人口实。进到这里的人,多少有个一憎二怨的,一疏忽,祸从口出,原本清清白白的也给人套了罪名。”他又替我把碗筷放在了外面。

我道了谢,又道:“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是明可名吧?”那人突然问我。

我吃了一惊,极少在朝堂上露面,他居然认识我。

“兄台是……”

“嘿,果然是你。我刚才见你腿脚不便,心里就在说:可别是明可名。还真是你!你倒是变得多了,没几年功夫连头发都白了。”他低头自顾自说着。

“您是……”

“你大概不记得了,我们以前在山南见过。”他朝我笑笑。

我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见过此人。男子过了三十,容貌总是不会大变了,可我确实对他没有一点印象。

“我以前是御使台的,莫言凡。”他平淡道。

似乎是个很熟的名字,我还是一脸迷茫。

“你的确忘记了,当年在山南行宫。我参你结党营私,被廷责风闻奏事,想起来了吗?”

过往之事慢慢浮现在我脑海中,我似乎有了印象,的确有过这么回事。

“嘿,当年我被你们御史参劾得头也不敢抬,怕是连兄台的脸都没见过。”我苦笑道。

莫言凡也笑了:“我可记得你当日将朱子卯骂得吐血啊。”

“那是他本就心脉有损,怨不得我。莫兄怎么也进来了?不是说言官不入罪吗?”我依稀记得太祖有过这道政令,不准杀文官,不准罪言官,怕的就是大越出现暴君,专断独行。

“是呀。”他叹了口气,“当日从山南回京之后,我便放了外任,是广南路巡风使。老实说,的确是个肥缺,暗里的那些油水,呵呵,可说是捞得盆满钵满的。而且巡风使回京之后,圣上都会亲自接见三日,听取民风。在我们御使台,做过几路巡风使之后,便有望入台阁了……唉,当年多风光啊,怎么就会一时鬼迷心窍?”

我见莫言凡声声叹息,心中好奇,问道:“莫兄到底是踏错了哪一步呢?”

“我讨了三个老婆,又娶了九个妾,被小人暗中捅了一刀,说我是有心攀比大内的三宫九院。圣上早就看我不惯,先赐了个宝文阁的闲职,然后把我打到这里来了……”

“不过是多娶了几个妻妾……莫兄也想开点吧。”我不知道劝他什么,只好这么说。

“想开点?我早就想开喽!在牢里的这几年,我什么事没想开啊,呵……当年也存了点黄白之物,圣上也是仁主,囚了我却没有抄家。也没多久了,再过个三年我也该能出去,若是碰上大赦天下恐怕还能早些。”

我看他只盯着天花板,也跟着发起呆来。

其实若是发呆也不全是,因为我还在想芸儿和章仪两人。她们日后如何生活?史君毅应该能照顾她们周全吧。

在牢里休息了两天,和大家也慢慢熟络了。照规矩犯人之间事不准聊天说话的,不过那些狱卒也懒得理我们,我们便压低着声音消磨时光。

他们也好奇为何我不过三十已经比五十岁还沧桑,我笑着说是生得老了,不过这样也好,等到了五十岁便不会更老。至于黑狱里的事,实在不堪回首,我也不愿再提。

又过了两天,我们还没起床时便来了两个狱卒,说是要提审我。被惊醒难友们无言地替我祝福,这是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来的。

两人架着我走了,我的双腿无力地拖在地上,磨得生痛。

“到了堂上,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免得皮肉受苦。”一个狱卒低声对我道。

我没有回答。

到了堂上,狱卒让我跪倒在地上,两旁差役喊了堂威,座上主审是都察院监正韩子通。韩子通一拍惊堂木,喝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罪官前辽东经略相公明可名。”我低头道。

“明可名,你可知罪?”

“在下只知堂上欲加之罪,别无他过。”我硬着头皮道。

韩子通身边一人,我也认识,是御史中丞余之宁。他也拍了惊堂木,喝道:“强词狡辩!若是你本身无罪,谁会欲加之罪害你?莫非你不知道无风不起浪?”

“呵呵,”我冷声一笑,“姑且不说余大人风闻入罪,仅说这风,恐怕就是空穴而来的吧。”

韩子通右侧的一名老臣,当日我在朝堂上也见过,不过没有说过话,应该就是大理寺卿了。他倒没有拍惊堂木,只是朗声道:“明可名,有人告你诸多罪项,本已是十恶不赦之属。今圣天子英明神武,恩加海内,泽披万物,特许你当堂辩解,其实也是给你个悔过之机。若是你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死不悔改,寒了圣天子的心不说,便是生你养你的尊堂大人也连带辱没了……”

“咳咳,”韩子通打断了老人的长篇大论,“明可名,既然你死不认罪,本官就一一列属出来,看你如何狡辩!其一,按兵不动,见死不救,以至左金吾大将军陈裕身陷敌阵,舍身成仁,你,知罪否!”

我心头微微一颤,道:“这陈年旧事莫非也要拿来这里说吗?我尚记得圣旨中只字未提高济事。”

“明可名,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大理寺的那个老臣悠悠道:“圣旨中的斥责只是圣天子一时之气,并非依法告诉,我等三部乃是依国法追究你的罪过,此二者不能混为一谈,你可明白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嘴硬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从西域事开始?反正你们要罗织罪名,岂不是多多益善?”

“明可名!你少嘴硬,西域事你以为你逃得掉吗?若不是圣裁不予追究,你早就该被流放三千里了!”余之宁拍着惊堂木。

“明可名,你休想规避不说,害死友军之罪,算是冤枉你么!”韩子通再拍惊堂木。

我跪坐在脚跟上,强作镇定道:“适才韩大人告我什么?”

“按兵不动,见死不救!”韩子通强按怒气,又说了一遍。

“哦,”我应了声,学着大理寺老臣的语速,缓缓道,“这个恐怕是韩大人错了。按兵不动……我依圣旨,过了元宵誓师离京,日日行军,过了绿鸭江。到达高济境内之后,几番急行军,终于抢在倭奴寇犯汉平前组织军民布下陷阱。汉平之后,无法联络陈将军,我军又是匆匆南下,当中休整乃是迫不得已,绝无按兵不动之事。再说见死不救……”

“啪!”余之宁脾气最急,喝道:“明可名,你休要故意拖延时辰!”

“余大人,这如何是拖延时辰?你我皆是斯文人,说话慢条斯理不仅对得起生身父母,也是体圣人教化,沐天子恩德的表象。气急暴躁,岂是圣人门生所为?大人,您说是吧?”我朝那大理寺老臣拱手道。

那老臣微笑点头,对余之宁道:“德可贤弟少安毋躁,我等奉了太后懿旨细细审来,自然要让他从容道个清楚,德可贤弟以为如何?”

德可是余之宁的字,我可以想见他定是气得脖子上的青筋暴涨,却也只好冷哼一声。

“明可名,你慢慢说清楚。我等自然不会屈打成招,不过也不会对你加以庇护。”老臣对我道。

我听说是太后要审我,心中疑云丛生,当下不及细细思索,唱喏又道:“至于见死不救,我实在无言以对,因为此言差之差矣!我在高济,自始至终,没有见过陈将军的将旗,想救也不知去哪里救啊。”

“明可名,好狡辩!现在自己也认了是按兵不动吧!若非你故意按兵不动,何以连陈将军的将旗都不追不上!”韩子通冷声喝道。

“大人,兵阵之事一日三变,视天时地利人和而变。我怎能为了不知在何处的陈将军而轻兵燥进?再者陈将军跑得快,那也是我自愧不如的。不过当日廷议时,说好了的过了元宵起兵,陈将军早我数日偷偷发兵,不予知会,我又能奈他如何?过了绿鸭江,陈将军一不派军使,二不留口信,三不通音讯,我又能奈他如何?又能奈他如何!”

“陈将军已经殉国,你现在如此颠倒黑白不怕死后无颜见他么!”余之宁喝道。

“余大人此言差矣。我一心为国为君,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黑便是黑,白便是白,如何颠倒了?至于陈将军,他以我大越五万子弟性命作儿戏,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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