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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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茶记-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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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朝靠近洞口坐着吃喝正欢的几个暗卫扬了扬下巴,佯装不满地发起了牢骚。
  “听听你这一大套!谁叫你光顾着睡了?我往王廷里跑了个来回,你就舒服了这么久。这么不仗义,还敢抱怨?”郦阔哲说着,用胳膊肘在阿若肩上捣了一记,将手中酒肉往他怀里一塞:“给!”
  阿若这才呵呵乐着接了,两人另铺了毡子坐下吃起来。
  “头领,王怎么说?” 
  “王夸咱们办得好。”
  “那咱还得在这守多久啊?”
  “不知道。王不发话叫回去,那就还继续守着呗。”
  阿若重重地叹了口气。
  郦阔哲停下了原本已经递到嘴边的酒瓶,定定地看着他,面色有些微沉:“怎么?叹什么气?不愿意了?”
  “没。咱们反正是听命行事,也没什么愿意不愿意。做暗卫的,本也不该想着过清闲享福的日子。我只是不明白,王跟夫人这是闹哪一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做出来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倒叫咱们这些人一头雾水地干陪着,人住的地儿呆不得,天天窝在山洞里当野人!”
  郦阔哲闻言沉默了片时,仰头喝了口酒,抬起袖子抹了下嘴,复又看着阿若:“这些事不需要你我明白。我们只管听王的吩咐、为王效命便是。至于别的,都是王跟夫人之间的事,不归咱们操心。反正我只知道,西夜暗卫都是受过王族深恩的,此生唯有以命相报。阿若,你不会忘了这一点吧?”
  “怎么会?我只不过一时牢骚,也就跟你叨念叨念罢了,说完就忘了,该做什么不还是做什么?你放心。”
  郦阔哲这才释然地笑笑,朝阿若举了举酒瓶儿:“好兄弟!喝着。”
  入秋。王廷。月殿。
  百里玄月静静地坐着,目光柔和而感伤地望着手边的一堆花色各异的手帕跟荷包。这已经是郦阔哲送来的第三拨绣物了,每一样,均是出自那人之手。
  始终都没有寻常绣物上的成双成对。山茶,你心中对情,究竟有多绝望?
  我是懂得太晚,可我是真心,你为何就不肯信我?
  “父王,你又在想茶姑姑了?”
  乖巧懂事的百里思已不知何时绕到父亲身后,伸手揽住百里玄月的脖子,轻轻趴在了他肩头。
  百里玄月拉回思绪,抬手将女儿搂到身前,怜爱地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淡淡一笑,并没说话。
  百里思有些担忧地盯住父亲的眼眸,微微嘟着小嘴儿低声嘀咕道:“父王,自从茶姑姑走了,你整个儿人都变了样子。不会笑了,也不爱说话了。你这个样子,思好难过……”
  百里玄月脸上浮起一丝歉疚和疼惜,搂着女儿的手不由紧了紧。
  百里思看着父亲的脸色,试探般轻轻拿起他手边的一个荷包,看父亲并没阻止,这才将那荷包托在掌心里细细端详,轻轻叹出一口气。
  这么小的人儿也跟大人一样会叹气?百里玄月眉头微微动了动:“怎么了?”
  “这些东西都是茶姑姑做的吧?看着这些,我就想起她从前帮我做的那些草编的星星、蚱蜢、蝴蝶……她的手那样巧,总是对我温柔地笑,跟我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轻的。我也很想她。”
  说到这儿,思顿了顿,望向父亲,神情中带着挣扎与矛盾:“我知道,母后做了那样的事,是再也不能回到王廷里来了。可是父王,真的就没有办法让茶姑姑回来了吗?”
  百里玄月怅然地望着女儿,轻轻摇了一下头:“她那么恨我,怎么肯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何处月明(上)

  
  百里思看着父亲,欲言又止。那神情间的纠结踟蹰,完全不似一个不到六岁的孩童该有的无忧无虑。
  “父王……”
  “嗯?”百里玄月从思迟疑的语气中听出了异样,抬眸探询地望着女儿:“思有什么话想对父王说?”
  “……我是想问……那母后她……她还能……再回来吗?”
  百里玄月心头一刺,下意识地别过眼。
  思看父亲这样,便有些委屈又有些气怯地闭嘴垂了头。
  百里玄月叹了一声,重新看着女儿:“思,你母亲……她对山茶做的事,你都知道;可她还做了别的错事,你并不知道。她实在不能……”
  “我知道。”
  思突然飞快地低低在喉间接了一句,将头埋得更低。
  百里玄月蓦然一惊,两手下意识地抓住思的胳膊:“你知道什么?”
  思的睫毛扑闪个不住,却始终没能鼓起勇气跟父亲对视。仿佛那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的,是她自己一样。
  “告诉父王,你到底知道了什么?”百里玄月的心几乎紧缩成了一团,带着不愿预见的酸痛。
  “就是她……她对三王叔……”
  “谁告诉你的?!”百里玄月几乎是失控般吼问道,双目中的愤怒与惊恸那样疯狂。
  思害怕地小声回答:“没人告诉我,是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王廷里的婢女在偷偷议论……”
  “是谁?!告诉孤,孤杀了她们!!” 
  思慌乱地摇头,眼泪却忍不住涌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她们……”
  百里玄月像被狂怒燃竭了心力一般,颓然抱住头,目光黯淡而绝望,用干涩沙哑的声音低声说:“思,你不该知道这些的。”
  百里思迟疑地往前挪了挪,伸出小手抱住父亲的胳膊,将娇嫩的小脸轻轻贴上去,小猫似的幽幽说道:“父王,思已经长大了,你不用担心。我只是问问,并不是真的想求父王把母后接回来。我知道,母后做的那些事,是不能被原谅的。我只是……只是有些想她、有些担心她。我爱茶姑姑,也爱母后……”
  百里玄月一把抱住女儿,将她小小的身躯搂得很紧很紧,努力地忍住眼底的泪意。
  翌日。虬云殿。
  “你姐姐怎样了?”
  “回禀王:她神志不太好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已经快不认得人了。疯病犯起来,得三四个婢女才能拉得住;稍微有个眼错不见的,她便跑到外头去哭哭笑笑地一通耍闹,衣裳也不知道穿……”
  应召而来的乐离垂着头,有些哀戚无奈地向百里玄月回报着乐翎的情况。
  百里玄月深深皱眉:“疯了?怎么会突然就成了这样子?”
  “回王,当日大哥、二哥都责骂她无耻不孝,丢尽了乐氏宗族的脸面不说,还气死了父亲,已经将她逐出了乐氏门庭、许给了一个铁匠,并且从此不准乐家人再与她相认。我在家中是幼弟,虽有自己的府第,可也不敢忤逆兄长的意思,故而只敢偷偷地遣人去看过她两回。听说那铁匠对她整日打骂,嫌她好吃懒做、什么都不会,回回都是抄起家伙就没头没脸地打,日子久了,她那脑子便不太灵醒了。前两个月她跑到集市上,不巧碰见了……垂光夫人。她当街同夫人闹起来,胡言乱语了一气,后来夫人走了,王打发去跟着的暗卫们出面警告了她些话,她便又有些癫狂病犯了,回到家后又被铁匠一顿好打。若不是昨日王叫人给了我旨意,准我悄悄将她领回我府上照管,我也只有干着急看着罢了。”
  百里玄月闻言,半晌语滞。
  许久,他望着始终恭谨垂着头的乐离,歉然道:“难为你了。孤也不承望她会有这一日。她虽可恨,说到底,孤也有不对。待她……或许还是狠了些。”
  “王不必这样想,”乐离忙接口道:“我姐姐的事,是她自己作孽,怨不得人。她自小争强好胜惯了,好妒难容,行起事来难免无法无天。就她做下的那些事,王肯容许我对她加以照拂,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乐离代姐姐谢过王的恩典。至于乐离,并没什么难为,她好歹总是我的亲姐姐,如今落到这步田地,虽说是罪有应得,若袖手旁观,也总难免凄凉不忍。能照管她,好歹总算是尽了我做弟弟的心肠,我也就心安了。”
  百里玄月心头唯余感叹,点了点头道:“既这么说,那就你接了这份累赘吧。只是她总这样疯闹,于你诸多不便。家里没外人还好,若是有个宾客往来的,恐伤了你的脸面。”
  乐离苦笑了一下,道:“王这话也多虑了。我姐姐的事,早已把乐家的脸面折损了大半。如今西夜上下,谁不戳点乐家的门楣!只她一个疯子不晓得罢了,我们醒着的人,谁还不是硬抗着一份的,难不成还要去封住人家的嘴,还是跑去跟人理论?只装聋子听不见罢了。哪里还提得到体面不体面的话!”
  百里玄月不知该如何答言了。他沉默地看着这位曾经的小舅子,只觉得自己还不如他有担当。一种说不清的愧意萦上心头,不知是对谁的。
  “你姐姐的状况,别让思知道。”
  “王放心,乐离有分寸。就算思问起来,我也只会说她母亲一切安好,不会提别的。”
  百里玄月点点头:“你去吧。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孤。虽说孤跟你姐姐已经绝了夫妻的名义,但你这个兄弟,孤到什么时候都认。”
  乐离颇有几分意外地抬起眼眸看着百里玄月,看见了他目光里的诚挚跟坚毅,心头微微一热,复又垂下头去:“是。多谢王。乐离告退。”
  夜。礡山。
  涂家茅屋内。山茶一个人坐在外屋的桌子前,手里捏着个没做完的荷包跟针线,对着跳跃的烛火直愣愣地出神。
  自打两个月前在集市上遇到那位郦大哥,她的日子仿佛一下子变得安稳有了着落。不需再出大气力砍柴挑担地就为了多换几个铜板,只需坐在家里安安生生地做做针线绣活儿,攒够了就轻轻省省地拿到桓家铺子里给掌柜,折算成米面家用的东西,不光省力,更省了心。
  打那以后,她算是实实在在过上了宁静舒心的日子,不苦不累、不劳心也不劳力,不缺吃也不缺用。
  说起来,那位郦大哥真是个大好人,不光救了她,还为她寻了这份好营生。想到这儿,山茶心里就不住地感激,一心想着该好好谢谢人家。
  可虽不知道人家是做什么的、有什么来头,就但凭他身上的气派跟那家掌柜对他恭敬无比的样子,也能猜得出他定然是有身份、有来历的,反正不会是寻常小民。这样的人,用得上自己什么谢呢?就算使出十二分的力,到了人家跟前,终究也是微薄的。
  想到这儿,山茶有些泄气地垂头看了看手上的荷包活计,心里犹豫起来,琢磨着要不还是算了,别多此一举了,还省得人误会,觉得她是有什么别的心思,或者是还有什么事想贴乎人家沾光得好处,那可真要臊死了……
  真是的,自个儿这是闲的还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琢磨起个半生不熟的男子来?自己这样的身世,且不说人家是什么出身来历、看不看得上她;就说自己的心,也不该再生出什么妄想。难不成过了几天安宁舒心的日子,便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寻思起什么不着边际的事来?
  山茶只觉得脸上呼呼地烧起来,面皮滚烫滚烫地像在火里烤着的一般,连心里都不免跟着有些烦躁起来。她胡乱将线缠住收了,将针往做了一半的荷包上一插,放进了针线篓子里;抬手捏了捏了酸疼的脖子跟肩膀,站起身来,端了烛台进了屋,将屋门关了,烛台搁在床头,疲乏地褪去外衫坐在了床边,这才俯身吹熄了蜡烛。
  山茶看着浊白飘渺的烛烟在骤然黑暗下来的屋子里袅袅散开,略略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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