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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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门外-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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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到如今,免不了要到前话里头找线索。杨满的心很沉,但说的还是亮话,“小兵你现在是少帅了,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如果你还把我当个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
    “那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就跟上次似的,我会帮你的,不一定要瞒着我。”说到后面,杨满的声音渐弱。因为想起前事,他只觉得头昏,眼睛也低了下去,乱晃了一阵,最后只能落到自己的鼻尖。
    杨满伤心的想,或许他并没有什么底气说这番话。自己这样的心境这样的反应,又怎么能怪对方不坦白。
    这实在是大大的误会,廖枯人瞬间百口莫辩。里一层外一层他都没有这个意思,话是越说越乱。此刻他心想,不如把人押了去?这个念头一出现,自己也是骇然一惊,惊得牙齿也凉凉的。
    清醒过来后,廖枯人要告诉自己的是:我不是他,一定不是。
    继黑翅蓝羽的鸟儿的不告而别后,松鼠也不来了。
    这一阵子,周遭不太安静,经常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喧声。杨满特别去打听了一下,原来隔壁山头的一幢旧宅被人买了,正在大张旗鼓的修缮。
    这样的动静,也怪不得附近的鸟兽散尽。
    在厨房里帮佣的有几位本地人,听他们说,那宅子有年头了,还是前朝光绪帝在位的时候起的。原主人是位满清贵胄,后来家里败落,就连着地皮一起卖掉。但因为年代久远,维护的费用太大,这宅子几经易手都没有修起来。这一次,算是遇上位财大气粗的。
    杨满打开窗户,往那个方向望出去,只看到一片密林。即便是在冬天,秃了叶子的枝桠也能层层遮掩,挡个密不透风。单凭这一点,他就觉得那地方不错,适合修养身心,避暑度假。
    年关这么近了,还要赶着动工,看来这位爷不仅是有钱,还相当的性急。
    前一阵听廖枯人说,他的计划是年后动身。也就是说,想留在这里过这个旧历年。但这几天又没见他提,所以杨满猜,是不是又跟黄鹤闹分歧了。
    如今的廖枯人时常感慨,当初跟黄鹤是多么的投契。两个人私下约了谈话,可以一宿不眠。说到中国的现实,说到廖藏林的所作所为,都是一样的忧心忡忡和义愤填膺。
    扳倒廖藏林和改旗易帜的那段时间里,彼此都奔着同一个目的,不用说更是配合无间。
    史上是有不少“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安乐”的帝王,但廖枯人还远没到那一步,怎么就走不下去了呢?黄鹤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但他确实也有一些迷茫。
    要不要出国?要不要将廖藏林送审?转移的时间,是年前还是年后?所有的这些问题,无论大小,都是他们爆发冲突的地方。
    离新年差不多还有一个月,无论是从身体康复的程度,还是从安全的角度考虑,此时撤离都是最稳妥的。黄鹤觉得廖枯人是有点忘乎所以,直把杭州作汴州了。这里哪里是久居之所,竟然还起了过年的念头。
    同样黄鹤也有感慨,这对父子的眼光一致,态度却如此不同。廖藏林是强取豪夺不择手段,但眼前这位呢,煮熟的鸭子送到嘴边,犹在磨磨蹭蹭的,不肯一口咬下去。
    他跟廖枯人打赌,要他带走杨满,一方面想要试试对方的脾性。另一方面,也实在不想看到廖枯人没完没了的玩君子游戏。毕竟煮熟的鸭子也会飞走。世上种种,都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
    今年的冬天也是怪异,一场稀薄的初雪下来之后,一直就是这么干冷着,个把月过去了也没有降水。往年的这个时节,地上早已是白茫茫一片了。
    不过最近几天,太阳不冒头,天也阴阴的。不用靠近窗户,也能听到外面寒风的呼啸。看样子,随时会来一场大雪。杨满闲时与人聊天,得知厨房已经囤了不少粮食,还有生火取暖的煤炭也备下了。
    有了下雪的兆头,黄鹤就更着急了。因为一旦大雪封山,所有人都会被困在此地,就算有了必要的物资储备,也还是太被动太不安全。
    这话不必说给廖枯人听,他也是明白的。黄鹤提的是外面的消息,“前两天日本有几架飞机过来,或许是去东北的,还不很清楚。”
    事态微妙,已经不容迟疑了。但不能说服杨满同行,出山就意味着分离。
    从山上抬头看,头顶的云已经压得很低,那深沉的颜色,仿佛有浓密的烟凝结在空中。撤退前的准备,紧锣密鼓的进行了一天。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捱过今晚,只要今晚不变天,那么第二天一大早就可以启程了。
    廖枯人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勉强可以下床走动。他披着军服站在窗边,拉开厚重的帘子,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转过头来对黄鹤说,“山东那边,帮我知会一声,我不想回个老家,还要偷偷摸摸的。”
    廖枯人终于答应留在国内,这是明智之举,黄鹤相当欣慰。但他又很不甘心看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杨满在这件事上起到的作用。或多或少,一个小人物影响了北洋少帅的决定。
    果然,对方紧跟而来的下一句就是,“记得把小满送回去,千万保证他的安全。”
    此刻黄鹤才发现,自己不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到这里事情本该告一段落,但他还是忍不住追问一句,“真的就这么放他回去,不管了?”
    “那你说怎么办?他又不是犯人。”这是句乔正僧说过的话。最近廖枯人发现自己总是言语失当,搬石头砸脚。接下来这些话,也不知道是说给黄鹤,还是自己听的。
    “我想了很久,他的生活该他自己把握。我强加的这些恩惠,对他未必是好的。”
    很好很漂亮的话,道理也清白,但它们拴不住内心的野兽。黄鹤冷冷的看他,只回了一句,“记得我说过,你可以不择手段。”
    廖枯人没有接话,拧起眉头盯着黄鹤。他身体恢复的不错,脸上已经没了病态,制服一上身,便有了虎虎之威。这是一名军人的凛然之气。
    黄鹤慢腾腾的解释,“说实话,把他留下来,我都是用尽了手段,又是哄又是吓的。我不介意再来一遍。”
    于是廖枯人问,“那你倒是说说看,都有些什么办法。”
    “大夫就在这里,我们手上的药也不少……”
    “这个我明白。”廖枯人打断他,“还有没有别的?”
    “把乔正僧做了,一劳永逸。”
    
    第34章
    
    早在两天前,廖枯人就告诉杨满,说他们要撤。下山的日子是黄鹤亲自前来通知的。杨满怎么努力,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同时他惊讶的发现,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让他迫切想要见到的人,竟然不是秋雁。
    “少帅康复的不错,这段时间里,真是有劳了,我代表他谢谢你。”
    嘴上说着感激的话,脸上却没有相应的神色。窗外的树枝正在风中狂摆,黄鹤心悬在这场将至未至的大雪上,客套话说的由不由衷,他顾不上了。
    杨满没有太在乎对方的态度,事有轻重缓急,他也紧张今晚的天气,于是就问了一句,如果真的下雪了,要等多久才能下山。
    得到的回答是,“说不好……要看雪有多厚,要花多长时间清理。”
    这一问,问出了黄鹤的重重忧色。这不是晚几天下山的问题,他甚至预感自己已经暴露了。留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有种坐以待毙的气息。
    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说给杨满听,就算对廖枯人,因为他尚在病中,也是要保留几分的。这一次可以说受命在危难之时,黄鹤切实感受到了肩上的分量,这副担子真的不轻。
    这时候杨满对他说,“你的脸色太差,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这句却不是客套,黄鹤看出来了,他还不至于那么麻木不仁。在这个黑云压顶,危机四伏的冬夜,有这样一句问候,聊胜于无,总还是能够暖心的。于是他收起了敷衍的态度,也诚心道了一声谢。
    分手在即,此刻才有了惺惺之意。
    接下来黄鹤认真交代了几件事。首先,今天晚上照常睡,而且要休息好。雪落不落下来是老天注定,老挂在心上也没有用。但不管天气如何,他都会有所安排,所以不能耽误第二天早起。其次,如果顺利下山了,记得守口如瓶,不可透露在这里的任何事情,特别是廖枯人的去向。
    还有最后这一点,黄鹤犹豫了一下子,还是告诉了杨满。
    得知乔正僧为了找自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杨满着实吃了一惊。同时又发现黄鹤猫一样的眼睛,放光盯着自己,便有些慌张。他的心跳得厉害,不用摸也知道。
    黄鹤评价一句,“你的这位老板,可真是有心。”
    “乔先生,他是……”有心要为乔正僧辩几句,但开了头便说不下去。无论对方动机如何,知道他这么做了,就满心欢悦的样子,又能骗得了谁?杨满明白,问题在自己这里,而不是乔正僧。
    但黄鹤却不罢休,他还要问,“他是什么?”
    杨满姑且承认,“他是个有心人。”
    黄鹤是个紫脸膛,行伍的人风吹日晒,面皮很难白净。再加上他很有些阅历,这些年风雨都写在上面,使他的神色难以探究。不动声色时,总觉得暗潮涌动;表情出来了又似乎别有深意。
    所以这一刻杨满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在笑。
    当然就算笑了也是稍纵即逝,因为黄鹤已经岔开话题,说起了另外的事。“刚才路过厨房,看到他们在熬牛奶稀粥,我就让端一碗过来。你喝下去,可以暖身,对睡眠也好。”
    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起。黄鹤做了个手势,要杨满坐着别动,自己则站起来走到门口,从佣人手上取过托盘。盘子上是一个描了金边的青花瓷碗,腾腾的冒着热气。走近了,奶香扑鼻而来。
    杨满忙不迭的道谢,起身接过来。不等他将粥放下,黄鹤便退后一步告辞了。
    趁还热着,杨满拿起碗来喝粥。粥很香甜,冬夜里,牛奶的味道使人愉悦,更何况还有户外的狂风作伴。
    窗户缝都糊上纸了,这是北国人民对付寒冷的经验。风吹不进来,却还是能听到它撞击的声音,有时候是一阵尖锐的呼啸。
    杨满倒不觉得刺耳,他怀着美好的心情,很安然的入睡。最好最好,晚上不要下雪,那样明晨便能即刻下山。说实话,他有点担心乔正僧,怕他劳心劳力,动作太大,给自己惹出麻烦来。
    不过就算真的下雪,大不了晚些下山。既然黄鹤都过来传了话,说明廖枯人已经放下了带自己出国的念头。杨满心头压力顿消,早几日晚几日,他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按说杨满睡得这么香,中途是不该醒的。但今天晚上的气温降至低点,又或许烧锅的人有些偷懒,到了半夜他竟然醒了。一醒来便觉得身上有些凉,鼻子尖的空气清清冷冷,又夹带了一丝别的气味。
    半睡半醒的迷离间,杨满回忆这个味道……想到了,他猛地惊醒,侧身就看到了那一点光,如萤虫一般,在暗夜中亮了又灭。随即,那股熟悉的气息便更加浓郁起来。
    山间的夜很黑,窗外没有灯也没有月,但眼睛熟悉了黑暗后,也能看出个大概。杨满不敢相信,他一面猜,莫非自己是在做梦?一面慢腾腾的撑起身,半坐在床上,定定的看着前面,椅子上坐着的那个人。
    还是对方先开口,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但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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