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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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门外- 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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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世道,多得是夫家落魄后,姨太太卷款私逃的新闻。
    只是搞不清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乔正僧打电话去问,船厂的股份没动。想来想去,这个月战事扩大,上海的银行临时停业,倒是还有一笔款子冻在那里。
    这个箱子须得找机会还回去,不过这也算提醒了杨满。他不知道吴丽环身上有没有盘缠,之前也没问过。这一路上要吃要喝,说不定还会被人敲竹杠,带点钱防身,总是不会错的。
    可惜时间来不及了,杨满的积蓄放在一家钱庄生利,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来。曾经乔正僧还笑过他,“你这样要攒到什么时候,还不如到我这里来入股。”
    杨满不肯。一来这点小钱,在乔正僧这里派不上用场。如果真放进去了,那无非是白占便宜。二来这钱是为秋雁存的,他怕乔正僧知道了不高兴。
    就这样思来想去的,终于还是偷了一小块。算了一下黑市上的价钱,大概过两天就能凑齐。
    好在今天晚上的宴请,他可以不去。而且因为这次庆祝,临时解除了宵禁,所以大概还能赶到码头,送他们最后一程。
    到了下午裁缝送衣服过来,杨满发现是生面孔,忍不住低声问了句,“怎么换了师傅,原来的不好吗?”
    乔正僧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新衣,“你是说李记?”
    杨满不做声,隔了一会儿乔正僧才又说,“你没看报纸么?那里被查封了。”
    杨满整个人都呆滞了,木木的站了半天,才哑着嗓子问,“因为什么被封的?”
    还能因为什么,这一问也是多余。有外人在场,乔正僧不搭理他是对的。试完了衣服,还有点要修改的地方,所以由杨满引他们去旁边的小客厅加工。
    大概是物伤其类,同行的恻隐之心。进了房间之后,裁缝师傅就叹了口气,“说是通敌,有特务在里头,统统都抓进去了。”
    莫非又是一个伯仁?
    杨满的脑子嗡嗡的,像装了发动机在轰鸣。
    今天也真是个劫数。仿佛身边的人都在离散,熟悉的,和还没来得及熟悉的。
    乔正僧要去结婚了,今天晚上宣布。大概明天早上,报纸上就会登出来。这些他早早就知道,也已经消化了很久。以为到了这一天,可以像平常那样的过去。
    早上起来吃饭的时候,他还多喝了半碗粥,发现自己胃口不坏,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可是现在呢,恐怕也是那半碗粥在作祟,杨满觉得肠胃像被人拽着一样,一阵松一阵紧,难受的浑身没力。鼻子尖冒出汗来,嘴唇却干巴巴的。
    他这个样子,乔正僧马上注意到了,但是第一感觉是他在作假。等看到脸上的血色跑光,惨白成一张纸了,才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去。
    “你怎么了?”
    衣服已经改好,师傅等在旁边,杨满正俯下身来签单子。但是乔正僧一把握住他的手,使他没法写字。
    “手这么凉,你衣服穿少了?”
    说着乔正僧又去翻他的袖子。他们平常的亲昵,周围人也都见惯,态度很自然。只是这次的裁缝是生人,免不了尴尬又生硬的,把眼睛瞥到别处去。
    乔正僧夺下杨满手里的笔,“你坐一会儿,我来写。”
    但是杨满却说,“我出去一下可以吗?”
    因为秘书的工作是要随时奉侯的,所以办公的房间不能关门,实在没有什么私密的空间。如果要调整一下情绪,就只有躲到卫生间里。
    杨满一出门,就撞见一个人。他撑起笑脸来打招呼,“刘叔……”
    刘罗新也很客气的点头,“小杨,好好,乔先生在吧?”
    “在呢,你约了他?”
    “约了约了。”
    刘罗新跟着乔正僧的时间比他久,所以约不约都是那么回事,也用不着他去通报。况且最近他经营仙月林很有些成绩,地位也上来了。
    只是杨满看不惯他的做法。比如为了招揽客人,新纳了一批流莺,但又不肯好好的对待他们,只知道一味的克扣。另外还有巴结日本人,使暗招,就为了挤垮同行。
    这些事情乔正僧都知道,包括刘罗新曾经的劣迹,但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杨满曾经问过,“是不是只要对你忠诚,使一些下流手段也无所谓?”
    乔正僧说的是,“当然我也不是赞赏他这样。但相对而言,那些拿我的利益去当好人,充作什么正义君子的,不是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吗?”
    私人的情感与民族的正义,有时候真的没法调和。杨满明白自己是犯了大忌。一个事实是,他背叛了乔正僧。甚至比不上刘罗新。
    也难怪他要结婚,去寻一个既有切实利益,又美丽可人的妻子。
    找出这样一个解释来,也并没有好受多少。反倒自怨自艾的心情漫上来,让他掉入另一种痛苦里。
    
    第87章
    
    回来看到办公室关着门,杨满放松的坐下来。但他马上又觉得不对,因为来的也不是外客,没必要放着他呀。
    隔着一扇门,里面的两个人也还是压着嗓子说话。但刘罗新是兴致勃勃的,两只眼放着精光。“乔先生,要不要我再找几个帮手?”
    “不用,我都安排好了。不过晚上的宴会你同我一道,中间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前所未有的待遇,刘罗新热情更是高涨。以往乔正僧不爱带他交际,借口找的很好,说他拖家带口的,要他多一点时间陪太太。但他自己心里知道,那是嫌他年纪大,英文也说的不好。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他正努力学日文,恐怕已经不比杨满差了。
    乔正僧又嘱咐他,“你回家去准备准备。还是那句话,不要跟任何人讲。万一走漏了风声,叫人跑了,我们两个都要担责任。”
    事情问了,任务也领了,刘罗新告辞。出门又看见杨满,打完招呼,心里就起了感慨。
    谁也知道他跟杨满不对付。杨满人漂亮谈吐也好,但他资历老经验足,东家也信任他。
    本来还一直占着点上风,谁想怎么的,乔正僧就看上杨满了。
    当然,也或许这小子主动勾引,本来就是窑子里长大的人。总之是邪门,都这些年了,还是两个男人!等到这两人凑在一起,刘罗新彻底丧失了信心。跟乔正僧睡一张床的人,他知道他惹不起了。
    不过也真是世事难料,乔正僧要结婚不算意外,杨满的行径就匪夷所思了。窝藏犯人不说,还要帮助他潜逃。真是活腻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何苦呢?
    当初乔正僧要他查一下杨满,看看他最近忙什么。刘罗新以为是争风吃醋的一点风月事。没想到跟踪了过去,就看到了头号的通缉犯项宝通。
    也难怪乔正僧狠心,这件事要是撇不干净,不光他自己,连带一堆人都要遭殃。日本人现在哪里惹得起!
    刘罗新走后,乔正僧唤杨满进来,看了他一眼。“身体还行么?才两点钟……”
    出奇的,竟然没有叫他回去歇着的意思。杨满苍白着脸答,“没什么事,我不要紧。”
    联合公司上半年的账务已经结算了,但还得跟银行对一下。
    很可笑的,自从钢铁厂该做兵工之后,异常的兴旺,也算是战时一种畸形的发展。这使得乔正僧没法退出,更不用提改变了。虽然这也不是他的错,但一个事实是,杨满的失落和郁郁寡欢,已经维持了很久了。
    但他还需要他,去做一些他不那么喜欢的事情。就连乔正僧也觉得,自己是在消磨他了。
    于是他忍不住问,“如果放你一个假呢,你打算做什么?”
    杨满第一个反应是,乔正僧要他走,因为碍着他新婚了。他是真的觉得周围枯冷,但好像又顶着寒气,长出一身的刺来。“回南京吧。这么多年了,听说干娘也在那里。”
    乔正僧没话好说了。磨蹭了一阵,忽然站起来说,“走吧,杨满。我送你回家。”
    杨满看了下时间,才过了一刻钟。“银行的人还没来……”
    “我叫人打电话去改时间。”
    “可是你马上有一个会……我看一下,下午还约了江老板……”
    但是这边乔正僧已经走过去够衣架上的外套了,杨满也只好跟上去帮忙。一边又提醒他,“江老板的儿子,刚刚当选经济委员会委员。”
    他脑子里就尽是这样的事情。乔正僧靠近了,更加觉得杨满惨白,蜡人一样的没有生气。手指头上骨节绷着皮肤,透出青紫的细血管来,看不到血肉,像是个骨架子。
    “好了我知道。就当也放我半天假行不行,不是晚上就结婚吗?”已经订了日子,剩下的就是筹办婚礼的事。如果新派的话,去打一张证书也无妨。但中国人要面子,宣布了就是事实,再不能改了。
    他这样说了,也只有依他。但杨满还要打电话善后,乔正僧立在旁边等他,很闲散的抽烟。
    事情办完了,坐到车上,杨满又问,“要不要跟七小姐打个招呼?”
    乔正僧很不耐烦的,“要说什么?”
    杨满闭上嘴了,集中精神去开车。虽然他也在做事,甚至还要努力的去想一些琐碎,但依然觉得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好,你的衣服忘拿了。”杨满猛踩了一脚刹车,把乔正僧狠晃了一下。
    乔正僧问,“什么衣服?”
    杨满回过头,很歉意的说,“晚上要穿的衣服。”
    刚刚裁缝送来改好,预备晚上穿的一套西装。要是待会儿是直接去赴宴了,那还得差人过来取一趟。杨满很懊恼的,在心里埋怨自己,明明比以往还要投入精神去工作了,怎么还会有疏漏呢?
    轮到乔正僧不说话了。但他气息里带着沉重的压力,一点点把空气束缚住。简直让人呼吸也艰难起来。
    杨满把前面的窗户摇了一点下来,马上又觉得不保险,还是重新关上。
    到处路都是失修的,车子摇摇晃晃,因为后面窗户是遮着的,就更像是个令人恐惧的黑洞了。
    反倒是乔正僧一把拉开帘子,光照进来,把后视镜都闪了一下。杨满刚要开口阻止,却被他的话拦住了,“杨满,我想要听你说说,在你心里我是怎样的人。”
    杨满的脑子立刻乱起来。他仔细的去想乔正僧,想他的相貌也好,品格也好,作为也好,却觉得什么词都没法形容。踌躇了一阵,只有回答,“对不起了,我实在说不出来……”
    乔正僧憋了一口气,但马上又听他接下去,“或许放在别人身上,不算是好的东西,在你这里,我觉得每一样都好。”
    “什么意思?”
    “就是我没有抱怨,我不怪你。”
    “但你也不信我。”
    杨满沉默着,他在想,他能够相信乔正僧什么。相信他是一个生存第一的人,永远在开辟道路,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对于需要舍弃的东西,从来也没有一丝的留恋。
    “我跟你不一样的,乔先生。我没有你那么的好,也没有你那么的强。”
    很委屈又愤慨的口气,乔正僧问他,“你就这么想?”
    “拉上帘子好吗?这样太危险……”虽然是句打岔的话,但好像也忍了很久。杨满侧过头,急切切的说了出来。
    后排座位又暗了下来,气氛又恢复沉寂。那发动机的低鸣成了一种注解,告诉大家,这里再没有别的声响了。
    但其实乔正僧还说了一句,“杨满你真的……我是已经不知道了。”
    不是问句,似乎一声感叹,但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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