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坐了许久，才悟过来是自己闹了笑话，急忙收了桌上作为首聘的古木镯，连声抱歉着告辞了。
唯独身后的儿子，一直漫不经心的莫翊，竟在最后回头望了几眼。
那几眼，望得萧漓心里有些奇怪，莫名忘了满脑的怒意，最终一个字也没抱怨出来。
以至于，在今日的饭桌上，大伙儿笑不停的时候，萧漓都只字未语，满脑子只想着那几个怪异的眼神，认真去思索其中的意思。
“小漓怎么了？”萧一雨瞧出他不对劲，停了笑问得关切。
“嗯？没啊……”这一声气若游丝，吓得一桌人全部恢复正经。
并没有想到这个中缘由，更不会觉得他是在思考连自己都不明意义的问题，在场之人都认定是这两日诸多提亲之事严重影响了萧漓情绪。
“不要了不要了，谁家的都不要了！”萧元夏安慰着，一双手轻轻地拍着萧漓的背。
于是饭后，萧一雨立马撤了所有丹青；萧沨晏话打出去，告诉别人萧漓年不过十六，尚还年少，亲事暂且不提；萧清文银子散出去，彻底送走了一众媒婆；而萧云兮则一改往日懒散态度，天天陪着萧漓说笑谈天。
就这么折腾了好几天，大伙儿才算消停，年也正式被耗完。
日子便又回到了最正常的模样，一日一日间春意转浓，处处蝶绕花飞。
“小翊又来了？小漓在后面的花园里。”萧清文温和地笑笑，言语亲切。
莫家公子已经成了萧府常客，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时常来拜访。
几兄弟习以为常，俨然把他也当作了年少的弟弟一般，任他往返。
莫翊点点头，轻声笑着回应一声，听着他的话跑去花园，老远看见萧漓的背影，心中十分愉快，放轻了脚步靠近，想看这人在做什么。
正捉着蛐蛐儿的萧漓被吓得一跳，叫都没叫出声来，只吸一口气，然后任由蛐蛐儿逃走不见。
萧漓回头哀怨地望着身后人，心中十分无奈，有那么点欢喜他的出现，又有那么点责怪他吓走蛐蛐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对不起。。。。。。”莫翊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垂眸道歉。
萧漓那个内伤啊，叹一口气盯着跟前的花儿发呆。
那花儿动了动，露出一只肥嘟嘟的蜜蜂，采着蜜，喜滋滋地飞走了。
萧漓手记：
被莫翊吓走的蛐蛐儿第六只
第4章 4
萧漓最近有点苦恼。
他发现莫翊往萧府跑得越来越勤了。
并不是讨厌他，只是有说不出来的烦躁，每回一看到这个人，心里就焦躁得无法抑制，甚至不耐烦到有点想说教他。
——这个都快二十的人，怎么比自己还像个小孩儿？还是个读书人。。。完全不会说话啊。
比如有一次，在书房中。
“小漓，这幅画真是好看。”莫翊偏头望着一副挂画，诚心想要夸赞萧漓。
“二哥画的。”
“哦。。。。。。”莫翊有些失望，罢了又瞬间重燃斗志，绕到书桌前道，“这字写得真漂亮。”
“三哥写的。”
“小漓……”
“大哥刻的。”
“小漓……”
“四哥谱的。”
“…………”
莫翊终于无话可说了。
——不行，他得讨萧漓开心啊，就这么认输怎么行呢？
于是又沉思半晌，终于眼睛一亮，笑得志在必得，喊道：“小漓。”
“又怎么？”
“你真好看。”
萧漓愣一愣，忽然有些难为情。
扭捏之下装作找东西一般转头看别处，又念想着总得道声“多谢”吧，可是徘徊了半天，居然憋出一句：“我娘生的……”
“……”
天地间，犹有雪飘。
莫翊一番痴情冻结万里，深深觉得萧漓一定是讨厌自己……
萧漓那叫一个悔啊，直想咬自己嘴巴一口，同时又无比烦闷，觉得这个人说什么不好呢，尽扯些有的没的，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好吧，自己也不怎么会聊天就是了。
当时莫翊离去的那个背影，让他头一次胸膛发疼。从那以后便想着，等下回，他定要有所表示才行，得让那个人知道，自己是不讨厌他的。
于是后来才又有了一些更让莫翊伤心的事情。
萧府五少爷庭院——
“莫翊，你呵欠了，困了吧？回去休息。”萧漓是想表现出他的关心的。
“哦。。。…”莫翊吸吸鼻子，委屈地走了。
萧漓赶他走呢。。。以后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打呵欠了。。。。。。
谦竹阁二楼——
“莫翊，你吃这个，反正我不爱吃。”萧漓谦让他一筷子。
“哦。。。…”莫翊眸光失落，小口小口吃饭。
特地点给萧漓的菜呢。。。。。。自己果然不受待见。。。…
误会越积越深。
萧漓在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做的很好时，疑惑地发现，莫翊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这人倒还是来得很勤快没错，可他宁愿呆呆地远远地望着自己，也不愿靠近了与他说话谈天。
萧漓不解究竟又是哪里出了问题，沉郁地坐在花园湖边思考着，而那人远远地站在树下看着他。
他烦躁地揉揉下巴，怨恼地扫过去一眼。
莫翊心儿拔凉拔凉的：看来萧漓真是好讨厌他啊……
萧漓手记：
好像我比那个人更不会聊天一点。
第5章 5
日月更替，时光一去不返。
在这实在不值得留恋的岁月里，萧漓和莫翊成功地折腾过了将近一个年头。
京城又遇冬日，飘雪一层一层地覆上庭院，院里积雪平整，依旧没有被打破的征兆。
萧漓裹住暖炉，望着这茫茫一片走了神。
莫翊已经有些天没有来过了。
奇怪的很，居然还挺想念那个烦人的家伙。
萧漓盯了盯手中的暖炉，沉默半晌后，一巴掌拍在上头。
——舒服，真想这么一巴掌拍莫翊脑袋上。
渐近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莫翊看那一巴掌狠狠地落在暖炉上，一个哆嗦捂住了自己的头。
“小漓。。。…”他喊得小心翼翼。
萧漓抬头看他一眼。
真是奇怪啊，居然产生幻觉了，这幻觉还会说话喊他呢。
萧漓重新低下头，继续拍他的暖炉。莫翊盯着他的动作，脑袋随着那炉子一颤一颤的。
“嗯？”拍了好几久，萧漓才把手一停，再度望向门口。
——不是幻觉啊？莫翊什么时候来的居然没听见声音？
“你怎么来了？”萧漓其实是想问出些惊喜的味道。
“我错了。。。…”可惜莫翊只听出了嫌弃的意思，莫名其妙地跟他道歉。
萧漓失语，不知道怎么回这一句“我错了”。
莫翊在一旁规矩地被冷落着，内心挣扎片刻后，鼓起勇气开口道：“小漓，我可能要一年以后再来找你了。”
“嘶！”萧漓一声痛呼，手一甩把暖炉抛到地上，惨兮兮地看着自己被烫伤的手指。
竟一下摸到布罩子里头去了。
“怎么了！”莫翊跨进门里，拿着他的手吹啊吹，一下都没吹到烫着的位置。
“算了。”萧漓心中微动，别过头去抽回自己的手，“你干什么去？”
莫翊顿了一下，有些失望他的动作，低落答道：“最近爹爹催促我去把古窑里的书都给读了…那么大个洞窑，我去看过一回，很多书呢，没个一年可是读不完的…也不方便每日往返，兴许就在那附近暂且住下了。”
话语十分无奈。
萧漓总算听了明白，手上的烫伤也不疼了，只是呆呆地靠着桌子，茫茫然若有所失。
一年，会是多久。
大概会很好过吧，他和这人相处的这些时间，不就过得很快吗？
只是奇了怪了，怎么心里有点儿难过。
“嗯。。。。。。”
“嗯？”莫翊没听清楚。
“那你去吧，一年罢了。”
如此一句话，引得二人心情各异。
萧漓没想到，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心里没有好过丝毫，反而更疼了些。
难得是。。。。。。舍不得？
“也是。。。…”莫翊声音很轻，眼里流露出萧漓从未见过的伤感，“对你而言的确是一年罢了，就算我不来同你说，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的。。。。。。”
“什么啊…”萧漓诧异地听他一番话，怔怔地看着这人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居然这么随便误解别人的意思，这个莫翊怎么这样？
萧漓一股子火气窜起，本来就十分烦躁，这会儿禁不住就要发作。可转念想起莫翊那么伤心的神情，神色一松，收回了就要追出去的脚步。
还是算了，就让他安静地去呆一年吧，来年，什么误会都解释清楚。而他这一年也能好好想想，到底是有多舍不得。
萧漓眯缝着双眸轻笑，往前几步，静静地倚着门框，看飞雪将来人的脚步渐渐遮掩。
萧漓手记：
断颜说，舍不得就是喜欢；
断颜很早以前还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想把所有吃的都给他。
我想了想，来年房中的糕点，就都给莫翊吃好了。
第6章 6
“怎么这么久不见小翊过来玩了？”
书房里，萧清文在画上勾勒一笔，轻声问守在一旁发呆的萧漓，身旁容夕无声笑着，提笔点一抹朱红。
“啊？他被他爹关山洞里了。”萧漓一张苦瓜脸搁着。
“什么？”这人不解。
“就是他祖宗藏书的那个山洞啊。”
萧清文总算听明白了，转头看一看身边这个软绵绵的人，好歹想通了他为何如此无精打采。
“什么时候回来？”
“一年后。”
“这样啊。”话语间容夕又往那画上着了一色，萧清文满意地看了看，继续着嘴里的对话，“这么说，加冠时也不在府上了。”
萧漓微怔。
对了，莫翊满二十了啊。
“就算人不在府上，萧家也还是送点东西去吧，毕竟有交情。小漓，你觉得店里那对红靺鞨如何？”萧清文愉快地往画上加了印。
“好。”萧漓回答地有气无力。
他怎么想怎么恼，自己居然把莫翊给耗到加冠了…阿弥陀佛。。。…
萧清文顺眉笑笑，轻轻揽了揽手，道：“小漓过来看看这画儿可好？”
萧漓起身飘了过去，看了一眼彻底无言。
——画上，是另外一个萧漓。
依旧是一头墨色青丝，不羁地束在脑后，只是那双眼在如何也理不清的茫然中熄了灵动光华，十分落寞。
太传神了。
“真是败给你们两个了……”
看来，这没精打采的样儿已经深入人心。
萧漓垂着脑袋，神思遐转，就又想到了莫翊。
记得有一次，不敢靠近自己的莫翊可怜巴巴地蹲在池边自言自语：“小漓好难亲近啊，好端端的一个人，跟座冰山似的。。。。。。”
池里的鱼儿白他一眼，摇着尾巴洋气地游走。
阳光倾洒，树影萧疏，斑斑驳驳地依上院墙。
墙外的萧漓跟鱼儿一起翻个白眼。
想了半晌后又兴冲冲转身，跑到萧沨晏庭院去。
“大哥！你说，我这气质算不算冰山美人？”
萧沨晏一把扇子掩口狂笑，袖口金线漾出刺眼光泽：“哈哈哈…光是一个‘美人’就够我笑了还冰山。。。…哈哈哈…。。。你这没皮没脸的都冰山美人了，那我家颜儿是什么？雪人？…哈哈哈。。哎哟！”
萧漓看见雪人扔了个软垫子砸到他。
“就知道笑。”萧漓转身走掉，一转身去了萧清文那儿。
“二哥。”
房中怜华正在午睡，容夕轻脚走出来，低声道：“小漓怎么了吗？他刚刚去岚华轩了。”
“容哥哥，你觉得我像不像冰山美人。”
“。。。。。。”容夕探手摸一摸他额头。
“我没病。。。。。。”
“嗯，额温正常，不像冰山。”容夕笑着回他。
“那美人呢？”
“美着呢。”容夕还当他是个小孩，捏一捏他脸颊。
萧漓喜笑颜开，愉快地道一声“多谢”，转身跑去下一个地方。
身后的容夕有些迷茫地笑一笑，回到房中去。
“三哥，”萧漓来到萧一雨庭院，看院里花儿开得正好，心情更为舒畅，问道，“我是不是冰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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