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荷荷耸耸肩，站起身来看着最后一队迎亲人马消失在巷尾，“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知道有可能失去才会不敢懈怠恣意，人性如此。”
“田田，我想带你回家。”
“回家……事情还没办完，不能回家。”王荷荷握着红日的剑柄，转过身微笑，“我还没让身边的鬼显形呢！”
“鬼？”
“正则，”王荷荷凝视着郭子仪，“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郭子仪微微蹙眉，拉着她的手，“我知道，但它不过是个江湖的散帮，与你并无纠葛才是。”
“不，”王荷荷笃定否决，“正则的人，就在我身边。”
郭子仪扬扬眉，“哦？是谁呢？”
“十三年前，我灭了赤月教后，出现在我身边的人，”王荷荷抽出手，再次握住他的胡子捻转，“他当时应该是要杀我的，可他没有，他留在我身边，成了我的护法。”
“……”郭子仪略略垂了眼，遮掩去了眼底的庆幸，“你为何怀疑他？据我所知，他这些年对你对教中也算是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呵呵，他不过是正则为了监视我，安插在我身边的一枚棋子，”王荷荷苦笑着摇摇头，“正则的狗屁道义说出来我都嫌酸牙，什么心怀天下，以身正则，不过就是一群中二大叔！”
和她生活了三年，听惯了她嘴里蹦出来的奇谈怪论，中二这个词并不陌生，但绝对是第一次被她用来扣在自己头上，郭子仪一时间倒的确是哭笑不得了，将她拉近贴着自己，“赤月教中的人那么多，家里上下的杂人也不少，正则神秘莫测，任何人都有可能，即使是我也有可能，为何你单单怀疑右护法呢？”
“就你？算了吧！整天满脑子都在想有的没的！还心怀天下呢！”
王荷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因被他圈着腰肢贴在他身上，自然就低了些声，玩着他的胡须继续道，
“一则是因为他出现的时机蹊跷，当初我屠了赤月教大半的人，又连累天剑山庄……手上沾染了成百上千的人命，根本数不过来，差点真的疯掉……阿翼想让我冷静冷静就把我关到了白马寺。当时莫言是白马寺的扫地僧，却经常在我门前有意无意地晃悠，那时候我虽觉得奇怪，可想他毕竟是个和尚，也没做他想，直到我离开的时候他要跟我一起离开，我才察觉不对劲了。”
“那你为何还……”
“因为他有用。新赤月教需要一个和尚，他来了，所以无论他是不是正则的人，我都要留下来。”王荷荷满意地用身上带着的红绳给老不正经的胡子打了个蝴蝶结，心情超好，侧身坐在他的腿上，拽着自己满意的作品摇啊摇。
郭子仪侧脸看着铜镜中自己下颌红红的蝴蝶结苦笑两声，继续搂着她，轻声问，“一则有了，那二则呢？”
“哦，对了，我都忘了，”王荷荷放下他的小胡子，拍拍手，“月初的时候我们刚来的时候，玉环被莫大叔带去白马寺你还记得吗？”
“嗯。”
“他们出发前说是要打算住在那的，可玉环说因为咸宜公主突然来祈福，没了客房，所以只好当天赶回。”王荷荷嗤笑一声，“我埋了那么多眼线，公主祈福，红日楼怎么可能事先不知道消息？莫言明知道那日公主会上香祈福，却带玉环去白马寺……只能说明，玉环是他的挡箭牌，他想去白马寺有其他的目的。不过丫头也不傻，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才故意与我说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郭子仪忍不住感叹这三年和她朝夕相处也没能露馅，自己还算挺厉害的，但垂眼看着自己下巴上醒目的红蝴蝶，他就明白了：在她眼中，自己和门口看门的进宝没什么差别，每天见到她都摇着尾巴讨食，偶尔她高兴了，就和自己玩一会儿。
因为没有威胁，所以她从不忌惮自己，也不畏惧自己，即使有明察秋毫的眼，也看不见灯下的黑。
郭子仪心中喜忧参半。他从不让她见自己杀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有时候也会厌弃自己，功未成，就已不知究竟杀了多少人。只有每次回家的时候能暂时安心，和她吵吵闹闹也是一种小憩。柴米油盐的烟火气并不好闻，但是亲切，不像战场，狼烟血腥，好好的人，也会变成野兽……
“你想什么呢？”王荷荷见老不正经意外地没动手动脚，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想你既然确定右护法的身份，会如何对他。”郭子仪抚着枕在自己肩上的脑袋，垂眼看见她坏笑的模样，也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满肚子坏水，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你看阿呆这三年恢复的不错吧？孩子都有了！”
“嗯。”
“所以我想让……”
“你相让莫言还俗？！”
“去你的！大叔是后入伙儿的，压根也没练赤月教的阴功，”王荷荷被他逗笑了，直起身，拿起身边桌子上厚厚一沓信笺拍了拍，“有个人，我想让他离开红日楼，去过正常人的日子。”
郭子仪瞥见厚厚一沓信封上的西门，苦笑着抚了抚她的背，“像阿翼当初逼你离开新赤月教一样，你也要逼他吗？你明知他留在这是自愿的，而且他在这未必过的不快活。”
“也许吧，可我到底是存了私心的，看见他，我就总忍不住回想很久前他十二三岁的模样，什么也不会，却冒死闯到地牢里来给我送药……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会是个正常人，我不想看见他继续留在红日楼，哪怕砍掉左膀右臂，也想给他一个机会，重新开始。”
郭子仪不说话了，只是拍了拍她，“只要不杀人放火，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王荷荷眼睛亮了。
“不许纳妾！”
王荷荷笑了。
三日后。
红日楼大乱。左护法西门燕被发现勾结正则，被教主打成了残废，驱逐出教。
一众弟兄们懵逼了：左护法这么二，居然是堂堂正则的人？人不可貌相啊！
被爹娘抬出红日楼的西门燕泪流满面：
“教主，好好的，你又抽什么风，疼死老子了……爹！你放俺下来啊！俺都给您写了那么多封信，说俺暂时志存高远要做大事，不能腻于儿女情长，你咋说不听呢……俺不走！俺不走！俺不走！教主！！！”
☆、教主回家
玉环已经成了寿王妃，西门燕也被她送回了家。
分离原本是挺伤感的事儿，但因为李白，王荷荷气得已经无力伤感了。
李白这个人，好像没有情商——在红日楼白吃白住不说，还仗着自己客气地请他随便吃酒，他就真的很随便地搬空了她的酒窖！
那么多好酒陈酿……居然被这个二货送了人！
还对她来了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乐你妹！
老娘要养活百十来口人！
没你那么洒脱，能把别人的东西慷慨拿出来送人！
王荷荷气到跳脚，准备着第二日怎么把这个神经病丢出红日楼，没想到当夜，李白就留书远游去了。
看来，他的情商还没死绝。
王荷荷强忍着没有撕碎李白的留书，将这几日他在红日楼住宿时候胡说八道，乱写乱画的字画都裱了起来。
先留着，等他火了，买了这些字画，至少还能补补红日楼的亏空。
西门燕走了，左护法位置空了。按照道理，左护法的位置，应该从原本西门燕主管的金堂主和火堂主当中选一个。
但金堂主和火堂主平日里和西门燕交好，从头到尾站在西门燕一边：这么蠢的左护法不可能是正则的人！教主你不能冤枉坏人啊！
所以当王荷荷谈起想从他们二人中选一位来做左护法的时候，这俩耿直的人居然都不干，而且对她语重心长的决策颇有异议，对西门燕颇为同情。
王荷荷苦口婆心地给他们煲了一夜的鸡汤，终于把他们灌迷糊了，这才得以脱身。
没有合适的人顶替，左护法的位置只能空着，一时没有合适的人，只好由右护法莫言继续当代理教主。
王荷荷想到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晞儿，也放心不下，支使郭子仪去买些洛阳的特色玩意儿，自己一个人在红日楼收拾行囊准备回家。
房门口当当当响了三下。
“大叔啊，进来进来！”王荷荷抬起头，擦了把汗，倒了两杯温茶，伸手示意莫言坐，自己也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接过莫言递来的账簿，看了看，“不错，但是芙蓉斋开业还是要隐蔽些，派妙风去。绝对不能让红日楼以外的人知道芙蓉斋是我们开的，嗯，托影卫给玉环捎个信儿，丫头还是要知道的……”
“教主，”莫言欲言又止，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既然您已经知道我是正则的人，那为何还留我在身边？西门燕可比我忠心得多。”
王荷荷摇摇头，笑眯眯地抿了一口茶，“就是因为他忠心，我才赶他离开，也正是因为你是正则的人，所以我留你在红日楼，明白？”
莫言点点头，“的确，如今我更需要红日楼。”
“既然这么多年吃一锅饭，我就直说了！大叔，一开始我就怀疑你，所以，利用你。你呢，一开始看我不爽，想杀我，后来想利用我。我们是同一种人，所以没必要遮掩什么。人啊，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好，只凭良心，凭交情，很虚，靠不住。”
王荷荷抚摸着手腕上如血般红颜的玉镯，缓缓道，“红日楼树大招风，我需要你帮我，给兄弟们安排退路，你也需要红日楼摸清那些官吏的勾当，所以，我不会让你离开。但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也不会阻拦你。”
“教主，您……”
“嗯？”
“没什么。”
莫言起身，拱手，“保重。”
“保重。”
莫言如释重负走出了屋。
他隐约中察觉到教主的野心，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得知真相。
因为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知道真相，他就不得不杀了这个女人。
一如当年，他得到消息得知这个女人为了灭掉赤月教，用天剑山庄庄主的性命相威胁，迫使天剑山庄相助，屠杀赤月教千人，而且成了新任教主。
他接到正则下达的刺杀命令，来到了白马寺。
正则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为了防止情报有误，所以执行任务的人，有权利最后决定是否处决。
他扮作扫地僧，时不时地去打探她的情况。
她身边有很多影卫，而且个个身手不凡。即使是寺庙中人，也无人可以近她的身。
莫言第一次知道，这个女人还和当时武林霸主的天羽宫有关系。
天羽宫虽然初出江湖没多久，但专门针对一些打着名门正派的幌子背地里行龌龊之事的帮派，口碑风评都很好。这个女人被天羽宫保护着，说明她本身也许并不坏。
所以莫言送消息回正则后，得到的回复是，静观其变。
他只能偶尔清扫，路过门口的时候瞥见她蹲在花圃旁的小小背影。
大概过了半个多月的时候，他终于寻了个机会接近了她。
虽然现在想来，也是她有意支开影卫。
未能见到她之前，莫言想象中的她是一个心狠手辣，冷漠凶残的女人，一定生的很丑，而且很凶。
但是见到她的时候，他却没能认出她来。
她就像个来寺中祈福的寻常女子一样，十七八岁未施粉黛，青丝松松地挽起，眉眼中夹杂着看不清的忧愁，抱着膝盖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