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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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钗- 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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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婆子接了打赏,乐不可支道:“谢九小姐赏,来的时候张嬷嬷已经吩咐过了;说您去拜见舅家完毕,要奴婢们再送您回听涛阁。奴婢回去还要复命的;可不敢偷懒。”

    “既如此,你们去松鹤堂门房里等着罢,别在外头站着了。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出来。”睡莲感激张嬷嬷周到,对这两个婆子就格外客气。

    抄手游廊上铺着草垫防滑,所以即使有雪花飘进来也不会影响行走。不过即使如此,采菱还是小心翼翼的扶着睡莲。

    睡莲看着采菱如临大敌的样子,暗想自打回到京城颜府,不仅仅是自己暗地算计筹谋,跟随她的仆人们谁也不是担心受怕的过日子?唉,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过些安稳日子。

    正想着,人已经到了松鹤堂正厅,采菱对门口站立的小丫鬟点点头,那小丫鬟高高打起门帘,先让主仆二人进去了,站在一扇苏绣麻姑献寿图屏风后面。

    采菱服侍着睡莲脱去银狐披风、摘下尖顶昭君帽、拿插梳替她抿了抿有些散乱的鬓发、最后蹲下给擦了擦睡莲鹿皮小靴上的浮雪,打量睡莲从头到脚均无不妥当之处,方低声对那个守门的小丫鬟说:“可以通报了。”

    睡莲暗赞:采菱才来几天,就已经笼络了好些人了,真是人才哇。

    小丫鬟亮声道:“九小姐来了。”

    睡莲绕过屏风,笑吟吟的走过去,先是向坐在紫檀雕西番莲庆寿座椅的颜老太太行礼问安,而后站在一旁,静候祖母指示。

    看到孙女乖巧听话,没有擅自行动。颜老太太暗自点点头,指着左手边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的中年男女说:“今天是你十岁整生日,你魏大舅和舅母来看你了,去,给你舅舅舅母请安。”

    睡莲见颜老太太云淡风轻,又没有丫鬟婆子拿着蒲团铺地,便知祖母的意思是福一福即可,虽是过生日,也不用对舅舅舅母行跪拜大礼。

    心中有数了,睡莲也装着淡淡的样子,走过去敛衽行礼,道:“给舅舅舅母请安。”

    魏大舅应该是四十来许的年纪,相貌比颜五爷不差多少,只是他脸色疲惫,双目无神,倒像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了。

    他头戴漆纱方巾,从半透明的漆纱看去,头发全部梳起,盘在头顶,用青玉簪固定,没有戴网巾。

    穿着青色宝相花夹棉交领道袍,缀着白色护领,穿着佛头青方口鞋,鞋面很干净,无水渍泥渍,应该是踏着木屐而来。

    方巾道袍、方履木屐,典型的文人雅士打扮,但睡莲很清楚:自己这位大舅,平生只是个秀才,连举人的功名都未曾得到,又不善经营庶务,算是个潦倒文人吧。

    从睡莲踏入正厅开始,魏大舅的目光就钉在她身上没有挪动过,见睡莲相貌出众,言行举止落落大方。走路行礼时头上的珠翠、腰间的玉佩流苏都纹丝不动,虽脸上还是一团孩子气,但那股雍容典雅大家闺秀的气质已经形成,不由得有种“吾家外甥女初长成”的感慨。

    “好好好,眨眼就十岁了,舅舅足足有八年没有见到你,如今都快长成大姑娘了,眉儿九泉之下有知,必定深感欣慰。”魏大舅双目含泪,似喜似悲,想握睡莲的手,却又觉得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因此手悬在半空,又瑟缩了回去。

    母亲魏氏叫做魏如眉,舅舅情急之下叫出了的眉儿,是母亲的乳名吧,看来母亲还未出阁时,这位舅舅和妹妹的关系很是亲近。

    睡莲心念一动,舅舅在这个时刻提九泉之下的母亲,祖母会不会生气呢?眼角余光瞥向正座上的

    颜老太太,见颜老太太脸色并无变化,睡莲也不敢由此放松——祖母心机似海,很少喜形于色……。

    正思忖时,大舅母一把将睡莲拥在怀里,两只肉肉的手掌磨蹭着睡莲水当当的脸蛋,红着眼说:“瞧瞧我这外甥女,这模样儿、这通身的气派,和我那小姑岂不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可惜小姑早早的去了——。”

    和魏大舅清瘦的身材截然不同:大舅母是个中等身材的胖妇人!

    其体型大概是双倍的唐朝祸水贵妃杨玉环,脸上的白肉撑着起了皮肤,所以光滑如镜,一丝皱纹也无。

    每当大舅母说话时,脸上的肉就一颤一颤的,像是睡莲夏天时爱吃的凉粉。

    一双精明的单凤眼几乎要淹没在白肉里,眉毛画的极粗极浓,嘴唇上的口脂也涂得极艳极小。

    所以乍看上去,这位大舅母脸上好像只有一对眉毛,一张樱桃小口。

    睡莲琢磨着自己看到的唐朝仕女图就是这个造型:短粗眉、樱桃口、下巴好几层,脸颊就像发面馒头。

    ——不过,此时睡莲最想说:您老能放手么?您老超过G罩杯的大胸挤着我的脸了,人家呼吸苦难啊喂……!

    “胡说些什么呢,今天是外甥女的好日子,提着伤心事作甚么。”魏大舅嗔怪道。

    大舅母脸上的肥肉一抖,到底是放开了睡莲,道:“我那里说错了?是外甥女模样不好?还是她长得不像小姑?”

    魏大舅嘴拙,不知该如何反驳,脸都气白了。

    睡莲暗急:这个时候提生母,祖母恐怕不高兴。

    颜老太太不动声色,不辨喜怒。

    大舅母犹自不觉似的,接着问睡莲:“外甥女,你母亲生前可疼你了,真真捧在手心怕捏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出生后,她还亲自奶过你呢。”

    “那个时候啊,连你的襁褓面料都是缂丝料子缝的!若不是怕缂丝料子磨伤婴儿的嫩皮肤,她恨不得连尿布都用缂丝!说起来,你的表哥也就是逢年过节过生日才能得一件缂丝料子的衣服呢。”

    “嫁妆里最名贵的一块沉香木料,你母亲居然用它做了一个摇篮,那摇篮周围还包着裹着棉花的棉布,就怕你磕着碰着了,唉,我活了这个年纪,就没见这么疼孩子的。外甥女真是有福气。”

    大舅母似乎有些不吐不快,完全无视魏大舅眼里的警告和厅内越来越冷下来的气氛,她见睡莲毫无反应,并没有接着话茬的意思,干脆用肉墩墩的手拍着睡莲的小手,问道:

    “外甥女怎么不说话?莫非小姑走的早,你已经忘记她了?”

    此话一出,魏大舅一手将大舅母拉开,低吼道:“云娘!”

    这是什么意思?大舅母是在指责自己不孝,忘记母亲生恩养恩了么?!

    睡莲涵养功夫再好,此时也搵怒了!这个大舅母口口声声说母亲如何爱她,却从始至终有股酸气,说什么缂丝料子沉香木摇篮,这是在说母亲不会当家,一味溺爱女儿,丝毫不照顾娘家是吧!

    你儿子平日里穿不上缂丝料子,难道是我母亲的错?

    笑话!可笑之极!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忘本?

    当年我半死不活和母亲棺材一起打包送到成都时,你们在哪里?!

    我在成都斗恶奴、和继母暗战周旋,差点生不如死时,你们在哪里?!

    我滞留在那里八年,你们有谁来颜府交涉,要求接回你们的外甥女?!

    我回京城不过十几天,没日没夜和继母恶斗,大冬天在雪地站立两个时辰、吃的比下人还差、甚至不惜自残身体来遏制继母时,你们又在哪里?!

    母亲已逝,但她的陪嫁人口还是有些在府里的,即使他们没有给你们报信,你们难道从来没有想过要问问?!

    睡莲深吸一口气,强力遏制住自己怒吼的冲动,缓缓往回退两步,语气依旧恭顺,站姿依旧完美,但目光已经冰冷:

    “舅舅舅母,虽然生母病逝时,睡莲还不到两岁,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记得很清楚。”

    “承平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我带着母亲的棺椁在南京码头登船,当时我身子还很弱,是由奶娘抱上船的,颜府举家在码头送别。”

    “奶娘说,舅舅舅母伤心过度,所以不能来送外甥女,打发了管事妈妈送来四季素服各一套。”

    说到这里,睡莲故意顿了顿,厅内一片死寂,只闻得颜老太太手里的念珠在指尖碰撞的声音。

    颜老太太下垂的嘴角划过一抹讽刺的笑意:这位舅舅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敢来!当时腆着脸上门讨要妹妹的嫁妆,被我和五小子撵了出去。

    魏大舅脸上由白转青,最后干脆成了绿色。

    魏大舅母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睡莲会捅一记软刀子,这个外甥女年纪虽小,却不似她母亲那般好拿捏的。

    但是她又很快反应过来,打起了圆场:“瞧我,说错话了,外甥女记性好着呢,还记得我送你的四季衣裳。”

    你侮辱我和我母亲,就想这样轻易走掉?做梦!

    睡莲冷冷一笑,说:“睡莲在蜀地八年,三年斩哀自是不敢马虎。此后修养身体,每逢祖父、母亲、七叔的生日和忌日都是斋戒沐浴三日后上坟烧香、去庙宇布施粥米、或添几亩祭田给族里修缮祠堂。”

    “母亲坟前的松柏是我亲手栽的,八年前和墓碑一样高,今年回燕京,睡莲临走前去祭拜时,松柏已经成荫了。”

    说到这里,魏大舅脸上是愧疚、魏大舅母的脸上难堪、颜老太太却开始动容了:因为提起了祖父和颜七爷,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爱子。

    丈夫和爱子去世,棺椁运往成都老家,她都留在京城颜府主持大局,至今连他们的坟头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唉,孙子辈中,只有九丫头回过老家,蜀地八年,那些先人的牌位坟墓居然都是这个稚龄女童在打理,丈夫和儿子在地下会不会怨自己不去看他们呢?

    睡莲余光撇到颜老太太面色开始有所变化,便继续说道:“每逢清明节,我就去颜家祖坟祭拜先人,除杂草、插柳条、清洗墓碑。往日种种,睡莲铭记在心,不敢忘记。”

    往日种种都铭记在心,唯独没有舅家的记忆,舅舅舅母,你们说是我的记性差呢?还是你们做人太失败了?



50得财物舅家起贪念,知往事悲愤上心头

    话音落地;睡莲缓缓退后;重新站回颜老太太身边。

    厅内重归沉寂,魏大舅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魏大舅母脸上的玉女桃花粉也遮盖不住面上的僵硬。

    活了一大把年纪,却被一个年仅十岁的晚辈拿住了;依魏大舅母往日的脾气;是要撕破脸的,可魏大舅母生生忍住了。

    一来颜府是赫赫有名的太傅府,不是她魏家的一亩三分地,二来自己这次来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撕破脸只会让目标永远落空,那可是一大笔银子啊……。

    念于此;魏大舅母僵硬的陪上笑脸道:“我就知道,我的外甥女是个孝顺的孩子,咱们魏家可没出过白眼狼。”

    唉,再不济,这两位也是自己的亲舅家,睡莲也不想再起冲突,默默站着不吭声,目光低垂。

    颜老太太手中念珠一顿,端茶送客。

    魏大舅和舅母都没想会以这种方式收场,均微微一愣,舅母还想说些什么,被魏大舅一个严厉的眼神拦住了,舅母到底闭嘴了,将脸瞥向一边。

    魏大舅踌躇片刻,站起来向颜老太太告辞,还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掐丝珐琅金怀表送给睡莲。

    睡莲没有接,只是看着颜老太太,颜老太太微微颔首,她才双手接了:“多谢大舅。”

    舅母庞大的身形晃了晃,目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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