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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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 第1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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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拐八拐,他扒开繁密的枝叶钻出林子,终于得到了答案。



  那麻袋里装着的——



  是人。



  是他曾经见过的小乞儿们。



  望着尸体,他僵在了原地,像块朽木,瞬间没了生机。



  这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孩子,怎么就都死了?刚才运了尸体进林的人又是谁?



  问题一个个不间断地浮上心头,长生猛然回过神来,他拔脚就往林子里冲,想着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寺里。可跑到一半,他渐渐醒悟过来,寺里有人参与其中,而他尚不知道对方是谁,贸贸然跑去又能找谁说?更何况……那人分明提了谁也奈何不得……



  恐怕他就是去报了官,也不会有用,而且只会打草惊蛇,性命难保。



  他至少得先查出这件事同寺里有几分干系,才能另想对策。张皇之际,长生勉强按捺下了满腔惊诧愤怒,小心筹谋起来。然而,自那以后,山沟里的尸体却一直没有再添过。



  那日他所见的几个人,也皆没有再出现过,若非他记得清清楚楚,只怕要当做是梦一场。



  长生咬了咬牙,转过身低头往前走,鼻间檀香味愈重,他没有防备一个不察突然撞上了个人。来人身量比他高出不少,生得也比他健壮,长生一撞,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好容易站定,他便听见前方站立着的人喊了自己一声:“长生。”



  他慌忙抬头去看,脱口唤了一声“舅舅”。



  悄悄跟了他一路的丁老七耳朵尖得紧,一字不落听了个清楚,顿时瞪大了眼睛。



  “阿弥陀佛,你怎地又忘了。”站在长生跟前的和尚蹙起了眉头,赫然便是那天雀奴和扈秋娘绿蕉一块儿寻人解签时偶遇的大和尚戒嗔。



  长生神色微变:“戒嗔师父。”



  戒嗔这才点了点头,可眉头仍皱着,四顾一扫,见无人经过,神情放松了些,问长生道:“你这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是身上还没有好利索,难受着?”



  他问着长生的身子状况,像是十分关切,可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关心之意。



  丁老七一边躲得更严实,一边不解地在心里猜开了。



  这舅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看着这么不得劲?



  但长生却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了戒嗔的口气,闻言只摇了摇头说:“劳大师挂心。”



  他的面色,却依然难看得很,双眼下方青影重重,显见得睡也睡得不好,精神头不足。



  戒嗔数日不曾见过他,想着他不该如此,心中不觉起疑,忽然微笑,一手捻着佛珠手串,一手轻轻拍了拍长生的肩头,说:“这世上,舅舅除了你也没有旁的亲人了,你娘当年一意孤行,说走便走从此再未归家,你生来便不曾见过外祖家的亲人,舅舅我也从未见过你,一转眼你都这般大了,终究还是生分了……”他长叹了一口气,“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不管你遇着了什么难解的事,都尽可以说。”



  长生垂眸听着,微微红了眼眶。



  他娘去世后,他无意间发现了一封信,是她的遗书,仍是骂骂咧咧的口吻,像是那般说话说得习惯了便至死也难改,但信尾,她忽然笔锋一转,说起了娘家事来。



  多年来,长生听着她絮絮叨叨说自己曾是个千金小姐,却从来不提娘家到底在哪里,都有什么人,她真正的闺名又是什么。这一回,她不但提了,还叮咛长生定要替她去寻一寻,见上外祖一家一面。



  长生左右没有地方可去,这又是母亲遗愿,他便收拾了行囊奔赴京城,可谁知找来找去,却发现原来他娘跟他爹私奔没多久,外家便家道中落了,生意毁了,钱财没了,老爷子吃酒,一口气没上来,倒下了再没起来。他两个舅舅,一个染病没了,一个据悉出了家。



  他想方设法,费尽心机终于给打听了出来,便来了半山寺。



  拿了母亲信物,说了几桩旧事,认了亲。



  长生心里堵得慌,又想为那些个孩子查明真相,又不知能找谁去说,眼下听得戒嗔问起,下意识想张嘴,可话至舌尖还是叫他给咽了回去,纵是亲舅舅,他也不敢轻易相信。



  他仍是摇头,寻个由头先行离开。



  戒嗔立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了好一会,脸色沉了沉。



  丁老七则是看看他又看看走开了的长生,眼睛一眯,扭头去寻了连家三姑娘,昨夜大雨,今晨才歇,五爷尚未上山,这件事他心中无底,还是得先寻个人商商量。



  好在若生早已起身,丁老七一去便见着了她的面,三言两语将自己所见所闻一说,若生变了神色,喃喃道:“局势似乎愈发复杂了。”



  略一想,她沉吟道:“另派个可靠的人跟着长生。”



  丁老七愣了下:“那小的……”



  “你亲自去看着那个叫戒嗔的和尚。”若生没有迟疑,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她有不妙的直觉,不能不信。(未完待续。)
第239章 血光(一)
  日头变得明晃晃的时候,苏彧回了半山寺。若生见到他时,他已然领了仵作去看过了尸体。前段天热,如今也没多冷,尸体的模样都不大好看,饶是刑部的仵作平素也见过不少尸首,可从没见过这么惨这么多堆在一块儿的,要不是苏彧就站在边上,他指定拔腿就走,压根不带弯腰验尸的。



  验过一遍,心中大概有了数,苏彧吐出含在口中的姜片,来寻若生。



  大抵是含得久了,辛味还在嘴里盘旋,他一路走来,眉头就没舒展过。若生同他呆得久了,渐渐琢磨出点他的性子来,见状一想悟了,便自己去找了匣子糖出来递给他。



  苏彧老实不客气接过,拣出一粒往嘴里丢,眉头仍皱着:“一股姜味。”



  若生撇他一眼:“如何了?”



  他将糖匣子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用微哑的声音答道:“乍一眼看过去全是一塌糊涂,高矮胖瘦年岁容貌没一处相同,伤也伤得五花八门。乞儿讨生活不易,日子过得苦,身上陈年旧伤数不胜数,有在脸上的有在身上的还有在手脚上的,但细看便能发觉,这群孩子的致命伤都是一样的,分毫不差,全在颈侧。”



  “颈侧?”若生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



  因为微微歪着脑袋,她露在空气里的那一抹脖颈愈发显得白皙光洁,肌肤如玉:“全被抹了脖子?”



  苏彧抬眼皮撩了她一眼,忽然探出二指来,贴上了她的脖子,不偏不倚地按在了跳动的那条动脉上:“是这里,伤口并不大,整齐划一,目的恐怕是为了放血。”



  这地方乍然切开,血能如泉涌。



  若生没见过,但也知道,闻言微惊:“这般说来。凶手杀人不仅仅只是杀人而已?”



  “十有八九不是。”苏彧收回手,“杀人何其容易,一把刀往哪落不是落?往这切,血珠子能蹦他一脸。怎么落刀,讲究得紧,看那刀口,只怕是个熟手。”至少得是个刀子使唤得不错的,会武的人。



  若生一向学得快。悟得快,听了这话身上一冷,道:“既如此,凶手的目的难道不是他们的命,而是血?”



  ——孩童滚烫的,新鲜的血。



  苏彧微微颔首,念着那个“血”字,嘴里的糖似乎都隐隐变了味,他望着若生的眼睛,把口中的糖囫囵吞了下去。而后说:“邪门歪道。”



  若生蹙眉,将长生舅甥俩人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将那戒嗔和尚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她一从丁老七口中得知长生跟戒嗔是亲舅甥后,便立刻命人去悄悄打听了一番戒嗔和尚的事。



  长生外祖家是生意人,祖上出过官,甭管大小,后头又有没有出仕的子弟,这勉勉强强也能同书香门第挂个钩。



  戒嗔和尚未出家之前,就是个只会花钱不会挣钱的人物。



  说白了,好银子。又没个挣钱的正法。是以家境落魄了,他索性出了家。



  长生有古怪,他身为长生在半山寺乃至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怎么看也都有古怪。



  苏彧认同。但不管是他还是若生,心中都觉得戒嗔和尚和长生不可能是凶手。下刀手法十分利落,远不是随便寻个人就能轻松办到的。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想通。”若生理了一遍案情,“杀了人毁尸灭迹,或埋或烧都可。千百种法子,这个凶手为何要将尸体抛在那?”



  尽管那片林子平常没有什么人烟,林子后面山石嶙峋没有路,但到底距离半山寺极近,而且丝毫没有遮掩,十几具尸体就那样丢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她绞尽脑汁,仍想不明白。



  苏彧道:“枉死的人越多,怨气越重,凶手只怕是疑心生暗鬼,怕了,所以才将尸体丢在半山寺附近,妄图以佛镇鬼。”言罢,他话锋一转,声音冷厉起来,“倒是有一点十分奇怪,能接连不断杀上十几人的凶手,怎么会说收手就收手,消失得无影无踪,半点痕迹也无。”



  赌会成瘾,杀人也会成瘾。



  任何事任何东西,一旦有了瘾头,便难戒了。



  忽然,外头有人来报,说戒嗔和尚跟长生悄悄下山了。



  苏彧站起身来,正要走,脚步却定住了,侧过身子来招呼若生靠近:“有件事迟个一两日你应当也会收到消息了。”



  若生怔了怔:“何事?”



  苏彧口气很淡:“皇上回京了。”



  “已在路上了?”若生却大吃了一惊,她本以为只姑姑一人会先行回来,哪想竟是全都一块儿回来了。



  苏彧点了点头:“据闻是长公主病了,皇上便也索性一并折返。”



  浮光长公主病了?若生蹙着眉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恰逢慕靖瑶来寻她,苏彧提前避开了去。



  贺咸一走,慕靖瑶觉得日子乏了味,往若生这跑得便勤快了起来。



  俩人说起云甄夫人回京的事,慕靖瑶不由数着手指头算上了:“赶在你姑姑入京之前家去,还是这两日便动身?”



  若生摇了摇头,说等清雲行宫一众人马进了城门再动身都不迟。



  口中说着话,她心里想着的却是戒嗔和尚跟长生下山做什么。眼下这个节骨眼,该不会是要溜?



  然而,就连长生也不知道戒嗔为何突然带自己下山。戒嗔说,领他去祭拜外祖父母。可长生怎么算都算不对,不是忌日也不是逢年过节,怎么好端端地想起要去祭拜?



  他跟着戒嗔朝前走的脚步骤然沉重起来。



  戒嗔有所察觉,停了下来,转头看他:“怎么了?”



  长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又看,突然身子一矮,钻进了草丛,蹲在那透过杂草缝隙望向了戒嗔。



  “长生!”戒嗔见他古里古怪,皱着眉头拔高了音量。



  长生蹲在草丛后,没有理会他的呼唤,只是牢牢盯着他看。



  从僧袍到鞋履,再到侧影,每一条弧线他都看得仔仔细细。



  然后,长生的脸在白薄的天光底下,一点一点苍白了下去,终于再没有一丝血色。(未完待续。)



  PS:  迟到的感谢,感谢宙小眉亲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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