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们靠着人多才将那三个恶人赶走,万一他们搬来援兵,我们手无寸铁的,到时就大祸临头啦!我看啊,你们还是快走吧,不要连累我们。”
一位长者模样的老人替她答了,村民们纷纷点头称是。
“你们、你们怎么忍心见死不救?”
“这兵荒马乱的世道,每天都有人死。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要想平安度日,就不能想着救人!”
“可方才,我明明护住了你们的孩子。”
“你这姑娘真不知好歹!也不想一想,那恶人是谁引来的?方才又是谁救了你们。闲话莫说,你们赶紧走吧!”
“你……”
我想起身与他论理,司马炽抚上我的胳膊,阻道:“云静……我们走吧!”
“可是……”
“我伤的不是腿,应该能走。”
我只好撑着司马炽没受伤的那边身子,起身往村口走去。可刚走开几步,司马炽便无法自支,软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他的额边和鼻尖上沁满了细汗,眉头紧锁,表情是极大的隐忍,肩胛上胡乱包扎的布条下,露出狰狞可怖地刀伤。先是细皮嫩肉的王孙子弟,再是万乘之尊的君王,他这辈子都没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可如今为了我,弄成了这副模样。我很内疚,若不是我任性离开,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吧?
我回头愤愤地看了村民们一眼,咬咬牙,小心翼翼地将他打横抱起。从没像现在这样心怀感激,自己天生怪力。
“以后定要回来,把这破村子一把火烧了!”
因为怕秦忠等人绕回来,我没敢走远,停在村口,将司马炽靠在一个隐蔽处。
他轻笑,牵动了伤口,眉间又是一滞。
“你笑什么?”
“你总是这样,爱说言不由衷的话。”
我撅着嘴不说话。他指着系在村口木桩上的一匹马,道:“你把我的马放了。”
“为何?”
“这附近多岔道,方才我跑得急,同来的几个兵士想是跟岔了。老马识途,放出去让他们碰见,也好引到这儿来。”
我依着他说的做好,回来又在他身边坐下。
“你为何要为我挡刀?”
“因为我心善。”
他的声音苍白无力,却仍能听出一贯的戏谑。
“方才也好,在佛堂时也是,每次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总会出现。若说只是因为心善,我不相信了。”
“那你说,我是为何?”
“其实……是因为你喜欢我吧?”
他不可置信地笑出来,就算面无血色,仍然好看地出奇。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
“没错没错,你心里只有兰璧,除了兰璧谁也不喜欢,我知道我知道。”我装出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可是,也许你还不知道,自己是喜欢我的,。”
“有这种事?”
“当然!不然你肯为我去死?”
“我没想为你去死。你看我现在死了么?”
“哎,我生得不错,脾气秉性也讨人喜欢,你与我一处久了,日久生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不可置信的表情又加重了几分,好像一时忘了疼痛,我继续努力胡扯道:“我正值青春,配你这半老头儿也不亏待你。别看你现在吃穿自足,等过些年就会知道,老了没有伴儿照顾可是很惨的!”
他像是累极,含着一丝笑意闭目养神。我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我轻喊了声:“阿炽?”
仍然没有回音。
恐惧在一瞬间袭来,我一边摇晃着他的手臂,一边紧张地大声道:“阿炽、阿炽!你醒醒……”
“嘶……”
他呲牙咧嘴地醒来,道:“别晃!”
眼泪溢满了眼眶,惊慌之后突如其来的安心,没来由的让我有些空虚。
“我以为、以为……你死了!”
“别老说我死了。只是听着你的胡说八道,有些困而已。”
这样说着,他又缓缓闭上眼。
“那个……对不起啊!”
“嗯?”
“我出走前,说了那些让你伤心的话。其实,我不是那样想的。”
“方才我不是说了么,你总是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我只是有些生气,不知道那些天,你为何冷着我。”
他沉默许久,就在我以为他已睡着的时候,缓缓出了一口气,轻道:“你不必知道。只当,我脾气不好罢。”
我踟蹰半日,孜孜不倦道:“那,你真不喜欢我?”
“你想知道我为何不惜替你挡刀,也要救你?”
我点点头。
他的目光空远,嗓音因为虚弱变得格外轻柔:“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身边的人,仿佛都不得善终。母后、皇兄、阿岩,殉国的老臣,还有生死未卜的兰璧……冥冥中似乎注定了,与我亲近的人,只能不幸。”
“那晚有人来报,秦忠及几名亲信身着夜行衣擅自离营,形色匆忙似是为追赶什么而去。又要开始了。你无端被迫来至我身边,如今,也只能承受这样的命运吗?我站在你空荡荡的帐中,忽然觉得很不甘心。”
“所以,我想试一试,尽我所能,保护你。”
暮色西沉,隐秘的光线笼罩着萧条村落,为万物洒上了细细的黄沙。在这永久荒凉的橘黄色中,他的脸也如四周一样空濛。
“保护身边的,最后一个人……”
我没有告诉他,那些人,那些终局悲惨的人,一定没有后悔过来到你身边。疼惜你,拥戴你,敬重你,还有,爱你,他们一定像我一样,从不曾后悔。
投我以桃,报之以琼琚。你必定做对了什么。
我伸出手,理了理他散乱的乌发,微微一笑,然后轻道:“那就劳你费心了,请好好保护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3 章
那天晚些时候,尾随的兵士寻到了我们。司马炽追出来之前,命副将率领大军先行回京,并约定在途中会合。在最近的驿站休息了一日之后,我们启程赶往大军的驻扎地安定郡。
回到平阳时,时已九月。靳准领着这支亲信军队回营,我与司马炽坐上另备的马车,去往云林馆。
城内一派安静,仿佛率军平叛之事根本没发生过。对于司马炽,朝廷上下更是十分默契地只字未提。几日之后,平叛之功记在了靳准的头上。
这些,司马炽都没来得及知晓。因为回到云林馆后,他便一病不起。
大夫说,刀伤深可见骨,一直没有妥善清理,加之一路长途跋涉疲累交加,发起了恶症。他照着医方下了重药,能否保命、几时能醒,就只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不顾阿锦的劝阻,每日守在他身边。他若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我;他若醒不过来,送他最后一程的,也会是我。也许这不是他最想要的,可如今,他的选择只剩我。他喜欢不喜欢,都只有我而已。
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秦忠逃走之前对身边人的耳语,我听到了。他说:“回去禀报娘娘!”他是靳准的亲信,跟着司马炽出平阳之前,就已然受了“娘娘”灭口的命令。她煞费苦心引我同去,打算一箭双雕。如今不但计划落空,反而暴露了自己,必定不肯善罢甘休。
我写了一封密信,托严守寻个可靠的人,送至御史府。陈元达生性耿直迂腐,最容不得有违礼法的宫闱丑事,且与靳准不合已久,得了这制敌利器,一定会善加利用。
他伤成这样,总要有人付些代价。上皇后娘娘,既然你不仁,就莫怪我不义了。
仿佛过年时在门前燃的竹仗,点上火,捂着耳朵跑出老远,却始终没有听到轰然一响。九月中,密信送出去已历半月,没有引起半点涟漪。皇城乃至整个平阳都沉浸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中,好似风雨将至时的阴云密布,令人透不过气。我紧着心,不断地嘱咐阿锦当心馆中饮食,嘱咐严守严加门禁戒备。司马炽的药食,更是从头至尾不假他人之手。可他不仅没有醒来的迹象,病症反而日益加重。
九月二十二,时近霜降,草木荒落,露气凝结成霜,而那日发生的事,正应了漫布天地间的萧索之气。
自晨起,药食一律难进,臆症反复,身子时而酷热难当,时而冰凉刺骨。伤口胀裂,呈红紫色,化脓血。大夫说,那是濒死之相了。
阿锦泣不成声,严守站在她身边,低头不语。
“夫人,是否问禀圣上,国公的后事按何仪制?”
“什么?”
严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飘渺渺。
“国公的后事……”
“什么后事?国公前事未了,哪来的后事?”
“前事?夫人……”
“他说过,会尽其所能保护我。如今我正处危难之中,他怎会食言?”
“不会的。一定还有,还有办法的!”
我想让阿锦将灯火掌亮一些,这样他若徘徊在幽冥之中也能循着光亮回来。话还没出口,身子被一阵目眩淹没,我撑着榻沿站定,背过冰凉的手贴着额头,拼命让自己清醒一些。现在不是晕倒的时候,一定,一定还有什么法子!
“我去找御医!”
灰朦朦的迷雾忽然开始向两侧汇拢,中间现出一缕明澄。
“御医院汇聚天下医法,一定可以救他!”
大夫一愣,沉思一瞬后道:“医道博大,老夫难免有未尽之处。若是能请来御医,兴许真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法。”
“大夫,尽您之力为他续命,能续几时?”
“至多,不过两个时辰罢……”
片刻后,我驾着快马在平阳中狂奔,自被弃时起,第一次嫌皇城太远。途中遇上一拨巡夜士兵,我眼风一扫并未停留,扔下一块“就医”的木牌,远远将他们甩在身后。
在皇城门口下马,我深吸一口气。刘云静,为了他,你能做到何种程度?就算闯宫也在所不惜吗?脑中话音未落,我已卯足力气奔到了青漪门门前。有些时候,身体可以为你回答任何问题。
“什么人!胆敢闯宫!”守门的禁军凶神恶煞,祭出兵器拦住我的去路。
“我有急事!闪开!”
“可有办事腰牌?没有腰牌,任何人不得入宫!”
“是陛下!陛下找我有事!”我踮着脚往里张望,皇宫近在眼前,急死宫外人。
“胡说!陛下宣召必有圣旨,圣旨何在?”
“口谕!口谕懂不懂?”
我无意与他们周旋,边说边往里面冲撞。
“口谕总有通传的公公,没有人通传,陛下会千里传音不成?”
“我……”
简直不可理喻!
我正气急败坏之时,救星出现了!一旁一小队禁军巡逻而过,领队的正是严守的哥哥,禁军统领严信。
“严信!严信!”
“何人敢直呼统领名讳!”
远远地传来斥责声,幸好,巡逻队停了下来。严信踱至跟前,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我。
“你是何人?”
“我是会稽国夫人,严守在我府上供职。烦请帮我通传,我要面圣。”
他略敛了脸色,道:“深更半夜陛下早已歇息。夫人有事明日再来吧!”
“明日就来不及了!你且帮我通传,见不见陛下自有定夺。”
他有些犹疑,大概怕当真误了急事,点点头道:“夫人所传何事?”
“就说……就说,‘云静想见你’”
刘云静,你真卑鄙。
严信领言下去,我站在城门口焦急地候着。缺了一口的明月逐渐西移,城中却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