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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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间雪-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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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明冷笑一声,道:“还有谁欲与庾常侍一道的?”
  “臣王俊,同请一死!”
  “臣,同请!”
  “臣请赐一死……”
  是夜,因目睹国君受辱而绝望殉国的故晋旧臣有十余人。司马炽身着青衣,双手低垂,站在堂下一动未动。继他的国和他的爱之后,受难的,是他的臣子和他最后一点尊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3 章

  光极殿染起淡淡的血腥气,喜庆的除夕夜变得萧条肃杀,不得不提早罢宴。玄明阴着脸,领一众皇戚离席。之后,众臣鱼贯而出,混杂着太监小厮,场面有些混乱。司马炽无意识地被下人们裹挟着往外,我勉力跟随,还是与他越离越远。“我在外头等你!”情急之下,只好冲他这样喊道,想着待他换好衣裳,该用不了多久。
  光极殿原本依丘而建,地势颇高,由碎石铺就的小径凿成石阶,径直往下便是皇城各殿。殿外遍布假山奇石,平日赏来,颇有野趣。此时我坐在石阶上等候,却因为今夜司马炽蒙辱一事与平白丢了性命的晋臣而心有戚戚,丝毫没有心思赏景。
  冬月溶溶,道旁草木结霜,石阶冰冷彻骨。我打了个寒颤,瑟缩起腿脚,用力抚了抚双臂,才发觉出来匆忙,将外袍留在了殿内。若是,司马炽就此被充入杂役,不得出宫,该如何是好?这念头一瞬侵来,身上凉意更甚。
  就在我起身欲回殿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接着,肩上多了一件外氅。
  “你来啦!我们……”
  我高兴地转身,笑容却缓缓凝滞在唇边。
  皮毛大氅尚留着暖意,触手温润。若不是因为心急而神思恍惚,我早该发现这不是司马炽的衣物。
  几乎是本能地,我往一旁退了两步,警惕地望着玄明。我有心拒他,伸手脱去大氅递还,不想一时手滑,沉重的大氅堪堪落于我俩之间。
  他不动声色,俯身拾起,而后行至我身旁,近乎禁锢地将皮氅重新披在我肩上,不容分辩道:“穿上。”
  我挣开他双手的桎梏,又往后退了退。
  他见我没挣脱外袍,便不再走近,距我两步之遥停住。
  “如今,你只能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的声音染了夜色,沉沉哑哑。
  “如今,你还能指望我如何看你?”
  “倘若我说,做了这些事,只为让你心甘情愿回宫,你信不信?”
  我冷冷笑了一声,道:“若是如此,你便是天底下最蠢笨的人。”
  “我知道,不是么?”
  看着他的眉间闪过一丝落寞,我有些意外,不可置信地说:“你是要为自己开脱,而把一切归咎于我么?”
  顿了一霎,又道:“你不必多想。每件事,不过是因为你生性残暴,以虐人为乐而已。你这样的人,何尝懂得为了什么人,去做什么事?”
  他似没有听到我冷硬的话语,兀自轻道:“我纵着张徽光的把戏,只为存乎万一的念想。换成从前的你,任人如此摆了一道,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我那时想,也许,你会回宫为靳月光复仇。很傻,是不是?”
  “可因为他,你却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听着他荒谬的话语,怒意顿生:“你明知道……到底,人命对你不过草芥!”
  “背叛我的人,死有何惜!你莫忘了,是她犯了大忌在先!”
  “那兰璧呢?兰璧何过之有?“
  “我从未想过让她死。她若肯跟我,本就比跟着那废人强上百倍。”
  他的天真,忽然令我语塞。他看了我许久,脸上的阴翳逐渐散去,直到朦胧的月芒让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柔和。
  他继续道:“我以为,你终归会累。”
  “只要让你知道,不论如何,他心里都不会有你。那么总有一天,你会绝望。”
  “兰璧活着,他不会喜欢你;现在她死了,他更无法喜欢你。这么久了,你还不肯放弃吗?”
  他只穿了单薄的玄色常服,立在月下的姿态,是不堪重负的颓然。我从不知道,一向翻云覆雨的刘玄明会有这样神态。
  “也许有天我会放弃。不想坚持了,就放弃。”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凉薄,淡淡回响:“可就算有那么一天,也与你无关。”
  “究竟要如何,你才肯回宫?”
  一定是错觉,他的语气中,竟有恳求。
  转身前,我冷彻地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讽道:“再试试,以刘氏全族威胁我,以宫中姑姊威胁我啊。”
  我不想再面对他。大概,还因不想迫着自己,再三面对那个事实。兰璧的死,司马炽的磨难,难道,当真只是因为我?
  倘若我没有爱上司马炽,倘若那时我肯原谅玄明,倘若当初他就不曾弃我,倘若一开始,他便将岁月安然置于我左右,给我机会好好去爱他……我们几人,何至如此?
  我抬脚,想往司马炽刚才的方向行去。下一瞬,乍然停住。
  肩膀被厚实的双臂紧紧环绕,背后温存的触感传来,他的鼻息近在耳旁。
  “真的,不能回到我身边吗?”
  他深深埋在我颈间,声音沉闷。
  “放手。”
  禁锢的双臂又紧了几分,恍若有心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我错了,对不起,是我错了……”
  “放手!”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几分强硬:“也许我会的,不择手段胁迫你。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你……”
  “嘘……”他打断我,继续道:“我一直想让你心甘情愿地回来,为此,浪费了好多时间。事到如今,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祖父上表,请准告老还乡,想让刘氏全身而退。还有你在宫中的姑姊,还有,司马炽……”
  我握紧双拳,分不清自己是想挣开他的怀抱,还是想挣开惨淡的现实。
  “好好想一想,云静。只要你回来,所有事情都可以平息,所有人都可以平安富贵,我们还似从前。只要你回来……”
  他的许诺,还可以相信吗?可我坚持了这么久,结果又如何?眼前闪过一张张在乎人的脸孔,忽然觉得,也许,这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只要避去所有的情感,只要如同行尸走肉,活着,死去,就这么简单。
  “玄明,”我直唤着他的名字,仿若时隔千年,荒草连绵。“失于江湖,乃思濡沫。你其实,从来没有那么爱我。”
  他很久没有说话,紧抱着我伫立良久。我微微侧首,俯瞰杳渺皇城灯火微茫。
  “你不是我,如何能知晓?我已失去母后,不能再失去你。纵上天入地,临渊竭泽,朝人暮鬼,杀尽三千,我都不会放弃。”
  我无奈苦笑,道:“若我执意不从,你可会杀我?”
  不等他回答,又道:“罢了。你给我时间,容我考虑。”
  他微抬起头,顿住,然后轻笑了一声。
  我疑惑地抬头,只见司马炽手执一盏宫灯,右臂上挂着我的外袍,从晦暗中缓缓走出。
  趁着玄明分神,我赶忙挣开他的手。他不再流连,稳妥地接住我脱还的大氅。
  “今夜光极殿缺了一班宫人,只好委屈国公了。”玄明笑意未敛,戏谑道。
  司马炽在几丈外停住,面色无澜地沉沉看来。
  “不要太久。”
  玄明说完,扶了扶我的手臂,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4 章

  暗夜里,司马炽的眼神因为太平静而变得晦涩难懂。他向我走来,然后错身而过。走下一级石阶时,漠然回身将外袍扔在我身上。
  我抱着忽至的外袍在原地愣了很久,看着他走远,才想起要跟上。
  远处一盏盏昏黄的宫灯摇曳,似江上无依的渔火。我拖着久站后冻得发麻的双腿,笨拙地跟在他身后,却看不清他手中的那一点光亮。
  阿炽,能不能,给我一些回应?
  他的背影模糊,迈出的步子单调而呆板。
  我已颓唐地用尽全身力气,跋涉山水之后,与你一线相隔。我在门外站了很久,仿佛看见你的门扉虚掩,却再也不知如何推开。
  阿炽,不要把我独自留在黑暗里,哪怕一丝征兆也好,告诉我不要放弃。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是那种不拼命忍住的话,就会哭出来的喜欢,那么喜欢。
  寒风中,我拖曳着厚重的衣袍,与他一前一后,默然行走在这片锦绣莽原里。然后毫无预兆地,他突然将手中的灯往外侧挪了挪。
  我抬头望见那盏灯,灯下的路,和他逐渐清晰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热,忍不住粲然而笑。我双手拽起衣裙,往前小跑起来。
  昏灯皎皎,引彷徨夜未央。北风烈烈难驯,守微光之暖,暖如永昼。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5 章

  嘉平三年伊始,玄明撤去了云林馆的禁卫。疑问并未持续太久,很快,我便知道了他的用意。
  连着几日,司马炽早出晚归,回馆时一身酒气,和着五石散浓烈呛鼻的味道。有好几次,他不省人事地被人送回来,身上脸上带着青紫的伤痕。后来我才知道,他出入烟柳之地寻欢作乐,让自己沉迷在酒色和惑人的五石散造出的幻境之中,还常常自称皇帝,命旁人下跪作揖,言行荒诞至极。人们自然不信,到后来他钱财散尽,就难免遭人打骂。会送他回云林馆,也只为拿回他欠下的酒钱。
  至此我才明白,玄明意在让他自生自灭,永堕深渊。也许最好,在外被人一顿毒打,至死方休。他用这种方式不落痕迹地提醒我,考虑“不要太久”。
  阿锦时常对我说,“夫人该想想办法,劝一劝国公。”
  可我看着他怡然自得地睡去,总是犹豫道“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开心的模样。”
  我晓得他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五石散痹人心智,使人精神亢奋,沉迷在逍遥幻境中图一时之快。然而其毒甚剧,服后触感敏锐,浑身燥热,往往大汗淋漓,久散不去。魏时士人以其为尚,避世享乐,到最后英年早逝或暴躁而亡者常有。先晋时宫里亦不乏其形迹,但司马炽说过,自他登基以来便颁下严令,厉行禁止,久而久之,此药才逐渐在晋宫中销声匿迹。
  我曾以为,只要我们还在一起,终能排除万难,比肩携手。除夕夜的最后,他温柔地为我引灯照路,被我视为严寒中的一星预兆。可是为什么,情形好像变得更坏了?
  醉月居一间厢房门口,我拾起他遗落的外袍,听着房内传出的靡靡之音。推门而入,浓烈的香气袭来,几名艳丽的女子衣着暴露,奏乐舞蹈,宴饮淫乐之象触目惊心。司马炽斜靠在矮榻前,双目微闭,身旁散落着酒瓶和粉末,还有,断成两截的玉笛。
  “你的笛……”
  我快步上前,紧张地捡起断笛。
  他微睁眼,哼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这不是我的笛,这是兰璧的笛。”
  我气急,道:“既然如此,你还……”
  “人都死了,还留着笛做什么?”
  他不正经地朝我笑了笑,昏沉沉起身,手舞足蹈地混入美人中间,一边高声唱和:“草木独鸣,孤雁南飞,郁郁悲思不尽。长风叹,且将庸扰抛霄汉,千古王榭换一樽……”
  手中断笛愈握愈紧,我不知心里是怒是悲,呆立一边,与眼前之景格格不入。
  我来不及思考,上前一把将奏乐的两名艺伎推到在地,乐曲戛然而止。然后冲进散乱的舞阵,扯着司马炽大力甩出。
  在烈酒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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