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出书版)- 第68节

　　离国的实力，虽并非敌不过冷无双，只是按皇兄的性格，一定不会强攻……

　　〃富阳是整个楚国的粮仓，所以即使在平时，也会有五万凤南军的精锐在城外把守，与之硬拼，实在是太过愚蠢……所以朕要用别的城池来引开他们的注意。〃一边用丝巾擦拭着利剑，离王一边道，〃以冷无双的敏锐，未必不能事先洞察朕的心思，所以一定要让他困在庆兰……只要拖住他十天半月，等朕一把火烧掉富阳……那楚国以后，便只能当我大离的属国了！〃

　　〃但边关告急，只怕冷无双会即刻动身主持大局吧？〃一旁的参将不解道，〃还有什么事能绊得住他？〃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能绊住凤南将军的……自然是女人。〃接过谢及悦递上的清茶，离王淡然道，〃那个整个楚国都视为蛇蝎的西陵将军，却也是冷无双的爱人。〃

　　〃皇上为何会这般肯定？〃见离王如此笃定，一直沉默的谢及悦却忍不住开口，〃在凤阳的时候……〃

　　〃你看人实在生嫩了点……按冷无双的性格，即使会放过一个欺骗他又背叛了他的女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对楚国有威胁的将军。当初他如此坚决赶那女人走，就是怕她落到昭安手里。〃想到记忆中那抹熟悉的身影，离王的嘴角不由含笑，〃可叹那傻女人至今还蒙在鼓里……这次朕放她回去，要的就是让她去楚国讨救兵……据说昭安昨日已经动手了，咱们就来赌一赌冷无双究竟会不会抛下他小情人的性命！〃　

　　披上战袍，离王率先走出了营帐：〃朕收网的时候到了！〃

　　醒　来

　　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明若！〃

　　她梦到一大堆人冲到了大厅把自己围了起来，梦到昭安看到成为阶下囚的自己时，脸上那幸灾乐祸到了极点的表情。梦到了那黑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囚室，还有一个人……提着一盏明亮的灯笼，把自己抱出了那个可怖的囚室。

　　是无双！躺在他怀中，那刻的自己差点以为得到了永远……可萧然却红着眼睛跑过来，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打开萧然带回的木盒，里面装的是一个人头。凤南军三大副统领之一，杨莫的人头。

　　据说是离王亲自砍了下来，派人送回给冷无双。

　　记得那人头从木盒中落下后，滚了好多圈才停下。那双黑眸并没有闭上，而是死死地瞪着自己。

　　是无双亲手把头抱起，为他合上了眼眸。我想那时无双脸上的神情，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其实若不是为了救她，冷无双早已回到富阳，凤南军不会中调虎离山之计，杨莫也便不会死了。甚至富阳也不会如幽州一样，一把大火，被烧得干净……

　　萧然说，那是离王和我合力上演的苦肉计。

　　她想解释的，但是看着桌上的那个人头，看着穿着孝服的凤南军士，已经到喉咙口的话，却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这的确是她的错！

　　这世上竟有这么蠢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那人的当！

　　她好恨，她真的好恨她自己。

　　对……那以后，萧然又把她送回了西陵。

　　〃明若你醒醒！〃

　　她又梦到了那日阴沉的天空，还有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自己的、被称为天师的大离御林军。虽然这支军队的主人在富阳为了自己的利益抛弃了近七成的官兵，但那一双双追随着主人的眼睛里却仍没有丝毫的犹豫。即使对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女和孩童下杀手的时候，他们的胸膛也依然坚挺，握着武器的手也没有丝毫的松动，以前她从不相信人会全然为他人而活着，但现在她信了。眼前被他们簇拥而立的男子，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

　　那个人站在那里，明明看着熟悉，此刻却是如此陌生。明明是同一双眼睛，以前只是觉得阴冷，但如今却透着灭天的杀气，那种毕露的锋芒，为何她之前从未曾察觉？还有那总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的嘴角，平日看来碍眼，现在看来却又是如此可怖。是呀，原来一切，她都不曾知道。

　　看到那种志在必得的笑容，就算之前还有什么疑惑，到此时也该完全消失了。眼前的男子由始自终，都是让她看到他想让她看到的，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把猎物一步步逼到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陷阱里。

　　从最初相遇的那一刻开始，自己的每一步都在他精心的计算之中。今天一败涂地，想来……也是意料中的事情了。

　　然而从他手中接过那把华丽的屠刀时，她却仍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不止是手，连心都不断地颤动着。闪着银芒的刀刃映着我眼中的彷徨与恐惧，只要稍稍抬头，就可以看到，看到在几十丈以外的城楼上，那些饱受了数十日饥饿，瘦骨嶙峋面容憔悴的士兵和城民……

　　银白的刀刃映着她的无奈，只是又有谁能明白，此时此刻，连昏厥的权利都没有的她……支离破碎的心情？

　　那些人，一直都在等着曾说过保证请得到救兵的她，而她此时却拿着刀，指着奄奄一息的叶源……

　　上天有眼，就请此时劈下一道惊雷，把她从这无边的折磨中解救出来吧！

　　眼前被钉在木桩上的老人，经过连日的折磨已是血肉模糊。正如把刀递给自己的那人所说，杀死他，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正如那人所说，几万人的生命比起一人的生命，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算术。正如那人所说，即使自己不杀他，别人还是会杀他，正如……

　　但离王不是明若，明若也不是离王。挥刀再落下，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但对明若，却是……

　　〃你在庆兰的表现很好，朕该好好赏你的……所以你只要再做一件事……朕要你当着叶城所有人的面杀了叶源！〃抬头凝视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他靠在锦榻上，一边品着刚刚摘下的葡萄一边对自己这么说道，〃既然你已经答应做朕的人，那至少要让朕看看你的诚意……而作为回报，朕就如你所愿，放叶城所有人一条生路。〃

　　鬼魅般的话语尤在耳畔，那一秒，她顿悟了：眼前的男子不会放过自己，即使他手下有数万个比自己更合适屠夫这一角色的人选，他还是会把这把刀交给自己。

　　这一刀下去，断的不仅是叶源的人头，更是自己和西陵最后的羁绊；被血染红的，也不仅是手上的这把刀，更是自己所剩无几的希望和尊严！

　　这一刀下去……明若，就再不会是以前那个明若了！

　　手脏了能用水洗干净，但心脏了呢？

　　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老人被盐水浇醒，即使脸皮被烫得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是那么清明。明若不知道他到底等了自己多久，又盼了自己多久，或许即使到这个时候他还坚信，坚信自己一定能从楚国找到援兵吧？

　　看到她的时候，那双眼睛愣住了，干涩的嘴唇动了动，眼角噙着泪水，就像临死的老人看到自己的孩儿般，慈祥而又温柔，似乎之前所受的所有屈辱，已经不是那般重要……

　　握刀的手松动了一下，但随即又握紧，她知道，如果现在不动手，那以后就再也硬不下心肠。

　　落刀的动作是在瞬间完成的，快得再没给老人和自己思考的时间。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温热的血已经洒到了自己的脸上，刀刃的反光让她看到身后人嘴角上的那淡淡的笑意。还有被近卫军强行拦住的张厉那句凄厉的诅咒……

　　〃明若，你不得好死！〃

　　木讷地回过头，她看着近乎疯狂的张厉，白皙的脸颊上溅满了血水。她笑了：〃是的，我不得好死。〃

　　浑身沾着血腥的她被离王拦腰抱起，簇拥着离开，正如之前的传言所说的那样，自己和离王很早就有一腿……只是从那刻起，那传言已不是传言……叶城三万军民和包围着他们的十万离军，用自己的眼睛记下了真实。

　　〃医生，这孩子怎么了？〃

　　〃再等等看吧，应该就快醒了。〃

　　后来，她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梦中的她穿着一身奢丽的嫁衣，被人搀扶着进了那足足可以容纳下十多人的花轿。十多日后，她又一次进了凤阳的皇宫。明黄色的皇帐下，他占有了她。那天后，她这只被折断了双翼的雀鸟便成了他后宫中的又一收藏……存在的唯一价值，在于是否能取悦自己的主人……

　　再后来……

　　或许是应了张厉的话吧？

　　是的，她死了。在那具身体十七岁生辰的前几天……她终于得以离开那由无尽高墙围成的牢笼。

　　〃小若，你真的醒了？〃看见昏迷中的女儿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李淑芬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边拭泪一边道，〃你从山崖上摔下来，已经整整昏迷了快一个月了！〃

　　〃妈？〃牵了牵嘴巴，明若很费力才吐了一个字，偏过头，却瞥见另一张熟悉的容颜，〃可……薇？〃

　　〃死丫头你可舍得醒了？〃被唤为可薇的高挑女子显然一点都不给明若面子，毫不客气道，〃居然为了一个臭男人抛下我们，还害我在床边苦等了三个星期！〃

　　〃臭男人？〃明若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柯毕？〃

　　〃就是那个浑蛋！〃发觉明若又失起神来，乔可薇不由拧紧了眉头，〃你该不会……〃

　　〃放心，我已经快忘记那男人长什么样了。〃没再给乔可薇发话的机会，明若抢先道：〃妈，我饿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明若在乔可薇生命中充当的都是拖油瓶的角色。

　　同一初中同一高中直至大学才分开的两人，在相遇前却都只有在周围人的描述中，才能听到有关对方的消息。

　　明若转学之前，永远留着一头利落短发、英气而秀雅的乔可薇虽然是梨园中学历史上第一个没有人敢追的校花，但她的出色，却是任何人都不得不去肯定的。

　　直到有一天，一个从别区转来的小女子的出现……

　　真要说起来，那个女孩的相貌并不如乔可薇，可她却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留了一头瀑布般黑亮的长发。当及腰的长发伴着轻盈的脚步在空中舞动的时候，总能让周围的男生们失神片刻，顺带想起当时最流行的一句广告词：〃我的梦中情人一定要有一头……〃

　　那人的身材也不如乔可薇，可单薄而又娇小的身架却让谁见了都多一份怜惜，每次看到她提着十多斤重的书包摇摇欲坠地走路的时候，最懒的男生也会不好意思地上去帮上一把，然后在那感激的目光和泛着些许红晕的小脸中狠狠地找回一把男性的尊严。

　　那人的成绩更不如乔可薇，可偏偏一进校就受到所有老师的喜欢……任凭谁，天天有个好似洋娃娃般的人见着你就笑，老师好，老师好的叫着，也不会觉得反感吧？

　　那人刚进校，人脉也不及乔可薇广泛，可号召力却是超强的……女生们和她讨论诸如十字绣、保养皮肤等话题可以没完没了；和乔可薇一起打球的哥们则只听她一声娇唤也可以随传随到……

　　两人被放到同一台面，别人自少不了一番评头论足。只是身为当事人的乔可薇对此一向嗤之以鼻，而另一方的明若，也毫无过问的兴致。

　　乔可薇喜欢运动，篮球排球跨栏无所不能，午间休息的时候，操场上总有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