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灯录·中》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悬灯录·中- 第10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师姐……」
  回应他的只有面前对坐蒲团上那个闭目垂首,安心敲着木鱼的女子。
  沉瑟便压下心中所有话,默不作声的陪她耗着。
  这么多年,当初的老六在来中原的路上就死了,跑出来的几个小孩子里头,最大的是他这後来的『师姐』,他排了第二,说实话当初在南疆的奴隶场里跟其他人也算不得熟,他生性孤僻不爱说话,也有体格大点的小孩子未曾不是来欺负过他,可他就是天生对武功这方面有点天赋吧,力气也大,总是能把那群人打跑了,後来他们问了几个不愿留在这里的小孩的意向,一合计,竟也干出了那样惊天动地的大事。
  若说苏提灯偏喜欢那就不听话的东西,自己强行给他扭听话了,那么沉瑟其实与他恰恰相反,沉瑟只喜欢天生就听话的东西——譬如他的十七,譬如当初的老六。
  甚至,沉瑟到现在都不知道老六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小小的,他们去干甚么,他就默不作声的跟着。
  若说对他这个师姐,沉瑟是因为服气才留心的,那么对老六,是因为这人很乖很省心,不惹事,带着也就带着了,跟随身揣把扇子好像并没甚么不同。甚至沉瑟大多时候是不知道身边还带了一个人了,但想起来了一喊,那老六便出现在自己旁边了,任自己捏捏脸揪揪头发的。
  也就是这样一个乖小孩,在来中原的路上感染风寒,他们一路颠簸不敢停歇,之后,就没了。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沉瑟想着他们当初逃出来的那群人,唯一有印象的两个,一个竟然要遁入空门了,一个却是早就没了的,剩下的三个,沉瑟根本不知道他们叫了甚么名字,又或者,长做了甚么模样。
  但是,如果没查错的话,『地城炼狱』里,是兴许能他乡逢故知的。
  只是,沉瑟已经不念旧情了,他本就是个没甚么旧情可念的人,无论曾经认识与否,一想到那里的人差点伤了他养的东西,沉瑟就有一种无名火蹭蹭蹭的往上蹿个不停。
  他养的东西,他爱欺负便欺负,爱哄着便哄着,那是他养的,跟旁的人甚么干系?!
  他所在意的东西,其余人稍微碰一下沉瑟都觉得那是在抢,兴许是骨子里的傲性,也兴许是骨子里的偏执霸道,沉瑟很不爽,很不爽的那种不爽。
  因为苏提灯想要那里存在,他说想看看人性究竟能有多恶,自己起先觉得,是得有那么一个恶心的地方衬托苏提灯至少是只虫子也没那么恶心,但现在,兴许是看到那家伙骗自己只吃了一瓶半,却只剩下小半瓶不归时,沉瑟忽然就忍不了了。
  他向来就不是一个习惯忍的人。
  正渊盟不是怕揭开当年隐秘,撼动四大家的地位,翻扯出陈年恩怨,尔后导致整个江湖人心不诡,恶鬼成群吗?
  心中有佛的人看甚么都是佛,便是不在这寺庙清净地,那也是佛。
  心中有鬼的人看甚么都是鬼,便是供奉在这寺庙里,那也仍旧是只鬼。
  你们正渊盟不敢妄动的事,我便去替你们做了好了!又有甚么了不起!
  江湖难测,人心诡恶,倒不如统统一锅炖了它,瞧瞧这碗汤最后能不能熬至腐朽!
  杀意四下激伐,合着木鱼声,声声扣心。
  面容秀雅的女子终于略停了手,睁开一双并无波澜的眼,轻声道,「施主,心乱了。」
  沉瑟忽又笑,默不作声再度合上了眼,重新摒除杂念,专心听起了木鱼声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5章 卷九,浮世劫(十二)

  他面前有一座枯坟。
  坟墓上刻得赫然是沉瑟二字。
  旁边也有座坟,上书——苏提灯爱妻月娘之墓。
  他有些慌张的站了起来,好像就不小心窝在藤椅上小憩,又重新醒来的时间,怎么那么多人都离他而去了呢。
  忽然他又觉得,沉瑟和月娘都不在了,大概他也是死了的吧。
  於是他便四下张望,绕着月娘的坟边找了好几圈,寻思着,自己的坟呢?
  可是,这里并没有啊……
  他便抬了头,想要向远处望,可放眼一望,他又吓到了。
  他不知道站在哪里,四下都是坟,四周全都是一块块斜插乱摆的墓碑,他似乎在一个雪谷里,又好像根本不是,他只知道,他周边一直一直在下雪,雪却掩盖不了那些层层叠叠的坟墓,都有一人多高,几乎数不胜数,哪里都是尸体,哪里都是坟墓,他惊恐的将四下望着,他想喊人,可他能喊得人却全都在面前的尸体堆里了。
  怎么会有那么多尸体呢……
  他强自稳了心神看去,发现有些是熟悉的面容……
  苏景慕的,罗迦的……
  曾经死在他手里的新生儿的……嘤嘤啼哭着又向他奔来了,带着浑身的血,挂着满脸的笑。
  他不觉得恐怖,他甚至觉得,他最后活该落的如此,落的一个只能被尸体包围的地步。
  可他不喜欢小孩子,还尤其讨厌小孩子,更恐惧他们的哭声,他便有些慌张的想要躲,往后一步便踩到了谁人的手骨,摔倒在尸体堆上了,雪还在下,苏提灯有些慌了——他不能在极寒之地呆太久,冥蛊会受不了的,他便有些着急的想要爬起来,可是真等他重新站起来了,眼前那个呆呆的向他跑的小孩却早已不知去哪儿了,他也忽然想到——
  啊,是啊,月娘都葬了,自己的冥蛊还有保护的必要吗?
  他又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月娘的坟前,想要扒开,想要打开棺材,想要再看她一眼——她是甚么时候死的呢,怎么自己不知道呢……还有沉瑟,沉瑟怎么会死呢……绿奴呢,鸦敷呢,剩下的人呢?
  这满眼望去寥落至放肆的躯体里,是否有曾经那么一两具镇日晃悠在自己眼前呢?
  那为甚么,为甚么自己还活着呢?为甚么自己还不死呢?
  苏提灯停下了手中所有动作,忽然就泪流满面。
  怎么了呢,这到底是怎么了呢……他到底在干甚么,他是谁,他做了甚么,这些人是被自己杀的吗?他果真如罗迦所言,杀了身边所有人吗?
  他惶恐起来,他有些怕了,他真害怕他那些挚爱的人都是自己杀了的,他想要疯狂尖叫,可是骨子里带出的优雅又不准自己那么失态,自己到底是谁呢,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是谁,谁是我?
  他们又是谁?沉瑟是谁?月娘是谁?绿奴是谁鸦敷是谁?躺着的人又是谁?刚才绊倒自己的尸骨又是谁?
  正陷入最深的一种恍惚里,肩头便忽然被一个宽厚有力的手掌拍了拍。
  他泪眼迷蒙的,并看不清来人,但他听得那人很温柔的跟他说,「走了,哥哥带你回家。」
  他迫切的想要逃离这压迫的境地,於是他紧紧拽住了那人的手。
  那人的手掌很宽厚,像父亲,像沉瑟,也像罗迦。
  而那人也反手更加用力的握紧他的手,似乎是怕一松手就彻底把他丢在那个恐怖的境地里一样。
  他有些踉踉跄跄的随着这人往前走,雪很大,深一脚浅一脚的,他又投机取巧,仔细擦了擦眼睛,盯着那人踩出来的步子,省了些力气。
  似乎已经走了很久了,周边的雪也一直在落,他刚想抬头看看走到哪里的时候,忽然又听得到身后有人叫他。
  月娘那略带温柔的「夫君,你回来啊……」,绿奴和鸦敷有些急切的「先生,先生!快回来!」还有沉瑟那略带严厉的,「苏提灯!回来!」
  可是,除了这些熟悉的嗓音,还有枕骨那娘娘腔的嗓音,还有跟他谈生意的人曾唤过的『苏先生』,种种嗓音交叠到了一起去,变成了妖魔鬼怪,变成了鬼怪妖魔,疯狂的想要将他也留住。
  可他却忍不住停了步子,要回头,他想问,月娘跟沉瑟,绿奴和鸦敷,你们怎么跟他们站到一起去了?
  到底发生了甚么?
  只是他还未等痴傻的回头,就又听前面传来牵着他手那人安稳的嗓音,「苏提灯,都过去了,别回头,日子要向前看。」
  他忽然又醒悟过来,他是被人牵着远离那个张牙舞爪的恶魔之境,可是,不怕同自己一起陷入泥沼,费劲把自己扒拉出来的又是谁呢?
  苏提灯略微扭过去一般的头又顿住了,他转过来,他想看看身前替他挡着这风雪的人又是谁。
  只一眼,他便愣住了。
  滔天的风雪也挡不住这人手心里的一寸暖,这人总是一身银灰暗衫落拓,笑起来的时候又莫名有些潇洒和不羁,只要不开口说话,好像确实是有股子一代宗师的风范。
  可他若是开口说起话来,就实在太讨嫌了……
  只是,他愣住的并不是这些。
  是那人一头青丝皆被白雪覆盖,白雪又染他满肩,满身。
  可哪怕如此,那人的脊背仍旧挺得笔直,笔直的,莫名让他有些心酸。
  他看了看这周围,想从躲在那个人身后而站至与他比肩的位置,好像这样就能替他分担些许忧愁些许累。举目望去,这里只是一片空茫苍净的白——是世间最干净的白,白雪,白沙、那像是骨灰的白沙,又好像还有白色的梨花,在这里空空荡荡的飘着,席卷着,而他们根本不知道身在何方。
  这是哪里……有出路吗?
  他有些失神的喊了句,「哥哥……」
  然后抬手想要替他拂去肩头落雪,可是真触到了,他才发现,那并不是白雪覆首,而是真正的沧桑华发。
  而那人,也并没有一张人的脸,只是一副骨架撑着骷髅头罢了。
  ……
  苏提灯忽然睁了眼,几乎涔出了整整一后背的冷汗。
  薛黎陷彼时正重新给他腿上的伤口换完了药,此刻在床尾给他掖被角呢,反正知道这人是畏寒的,此时虽然已过春分,风都带点暖意了,他和绿奴却谁都不敢大意着。
  重新拉好了被子,薛黎陷抬头扫了一眼,便低下头准备端着余下的药和纱布走了,走了没两步忽然醒悟过来有甚么不对,又猛的一回头。
  「苏提灯,你终于醒了!」薛掌柜放下手中东西就重新扑回床头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他那妙手回春的招牌没砸这个祸害精手里……
  苏提灯一醒来就听到了这个他梦境里最害怕的『骷髅头』在吆喝,还恍惚了一阵子,忽然就伸出被纱布包裹的严实的手,去触他的发。
  薛黎陷一开始并没注意,准备奔出门去叫在煎药的绿奴过来看看,顺道可以耀武扬威一番自己的医学技能点的满满的,还未等着起身呢,就吃痛再度趴回床边了。
  薛掌柜整个人嗷嗷怪叫着疼疼疼,「你干嘛啊,揪我头发干啥,快放手,怎么了这是?傻了不成?」
  苏提灯嗤笑一声放下了手中青丝,是梦啊。
  是梦呢。
  薛黎陷此刻又有点不敢叫绿奴过来了,你说,苏提灯他本身就疯过一次,那几次抱着他一会爹一会娘一会娘子的,真傻了他交代不了啊……苏提灯此刻也不过是抬了眼打量起周围,彼时午后懒阳刚出,闲散细碎的光透过格花窗棂静默无声的抚摸着房间里的每一处摆设,时光也静柔到似那二八好女上好水嫩光滑的肌肤,略微一掐便能掐出一汪子水来般深情。
  正当薛黎陷寻思着要不要出几个常识题考考他有没有傻掉的时候,就听见苏提灯忽而冷清的开了口,睡太久了音色中还带了些微沙哑,却似揉合进一两份难言情愫——
  「薛黎陷,『若教眼底无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