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彤自杭州带回的小丫头碧江走进花厅，先诧异的瞥了眼与高子彤谈笑无忌的女孩们，然后才禀道：〃夫人吩咐准备的宴席已备妥，请问夫人何时送过来？〃高子彤看了一眼陈静舟，陈静舟会意，看了看手表道：〃最多十分钟督军就回来了，督军回来就上菜罢！〃
连赵啸峰在内，小吉祥每一个人的神色都立即不安起来，直到现在，他们仍无法将段秋淮当平常的可亲近的人看待！高子彤立即看了出来，微笑的道：〃你们不必担心，试着把他只当成我的丈夫来看，其实，平常时候他也不都是那么蛮横的！〃
〃小彤子，背后论人是非好象不该是你的做为吧？〃笑声中，段秋淮走了进来。他依高子彤的叮嘱换过了一套便装才过来，藏青的颜色减轻了他过去的阴沈感，而那个暖暖的甚至是宠爱的笑脸也大改往日凶悍之风，变得易于亲近了许多。
高子彤笑道：〃孔夫子不是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么？我既是与小人一样的女子，当然可以在你背后说长道短了！〃说着，她向女孩子们挑了捎眉，女孩们无不失笑。
段秋淮摇头叹道：〃现在才看到你们高大哥的真实面目吧？她绕着弯子骂人的功夫不比她的武生功夫差！〃女孩们俱抿嘴而笑，才浮上心头的疏离畏惧就在这几句玩笑中淡化了，而且不得不在心中悄悄承认：段秋淮真的变了！
〃督军、夫人，酒宴已备好，请入席！〃
高子彤向碧江莞尔一笑，点了点头。段秋淮已道：〃赵师父，各位小妹，我们边吃边谈，来，大家坐。〃
她为大家安排座位，先请赵啸峰坐了上座，然后赵文英、夏文凤坐到他左手边，许文惠、段文楼坐到他右手边。她与段秋淮坐了两张主座，才要何文雅坐到她身边。就座之后，何文雅与段文楼之间仍有一个空位，高子彤笑向一旁侍立的陈静舟：〃静舟，还要我提醒你吗？别人当然就算了，小吉祥来做客，你这个必然的陪客还想赖么？〃
陈静舟一怔，看了一眼馀下的那个唯一的座位，再看了一眼何文雅，立时明白高子彤是何意了，他不由得又瞥了何文雅一眼，刚好何文雅也抬眸望他，两人目光一触即分，俱红了脸。陈静舟期期艾艾的道：〃夫、夫人，静舟还是不、不坐了！〃
高子彤忍笑道：〃怎么？我的话你也不肯听？〃何文雅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高子彤故作不解：〃文雅，有什么事吗？〃何文雅的脸颊更红了，低低的叫了一声：〃高姐姐！〃高子彤笑道：〃放心，我只是吓吓静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何文雅又好气又好笑的轻捶了她一记，其它人早笑得一塌糊涂，段秋淮在高子彤的示意下故做正色的道：〃好了，静舟，你就坐下来吧，大家都是自己人嘛！〃陈静舟盯了高子彤一眼，只好坐到了何文雅身边。
欢乐的气氛在赵啸峰与段秋淮谈到京戏界为高一鸣的〃英年早逝〃举行的种种活动时为高子彤的笑容暗敛而黯淡了。赵啸峰虽发觉，却已无法收口，只得续道：〃消息传到北平后，北平梨园为了一鸣的’意外’停戏七日，听说各地也都有类似的举动，泰祥班的情况我不知道，可是小吉祥自从恢复演出起戏约与堂会的数量都涨了近一半，而且大家都要看一鸣传给她们的那几出戏，我想，北平的戏迷们是将照护小吉祥当做对一鸣的凭悼吧！说一句心里话，一鸣不再唱戏，真是京戏界的一大损失！〃
高子彤握着杯子的手微抖了，良久才道：〃我在你们面前从不隐瞒什么，你们也都知道我……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我又怎么舍得放弃京戏，我最精华的青春都给了京戏，十一年的心血怎么可能说割舍就割舍？不做高一鸣，不唱戏，那是硬生生的杀死了一半我自己……〃
她眉宇间又浮现出属于高一鸣的那份深沈的痛楚，看痛了每一个人的心，尤其是段秋淮，无限歉疚的，他低唤了一声：〃小彤子……〃
高子彤一怔，看向了他，在看到他的眼眸后眼中的痛楚化为了温柔：〃不过，我却没有后悔！戏台上不是只有一个高一鸣，而淮哥心里却只有一个高子彤，我曾为了京戏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了他，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他徒然的付出了！就算我这样的选择仍是错，我也心甘情愿错了，高一鸣并不是神仙的，是不是？〃
段秋淮不顾众目睽睽，紧紧的将她拥进了怀里，高子彤没有推拒，而在座的人也都为他们的真情流露而动容，都静静的看着，欣慰、赞羡油然而生！
何文雅拿起面前的酒，衷心的道：〃高姐姐，你与段……你与’姐夫’千辛万苦终于有了今天，我们都为你高兴，你的婚礼我们没能参加，今天我借花献佛，祝你与姐夫白头偕老！〃
大家纷纷举杯，真诚地祝福段秋淮和高子彤！高子彤慨然将酒一饮而尽，段秋淮举着杯子感慨万千的道：〃能和你们坐在一起，听到你们叫我姐夫，真让我……有无地自容的感觉！过去我的所作所为给你们带来了很多困扰，而小彤子失意、受伤时又一直都是你们照顾她，说起来，我段秋淮欠你们的太多了。今天这杯酒意义很多，我没有小彤子的动人言语，只能先干为敬了！〃说着，他亦将酒一饮而尽！大家也都将酒一饮而尽，气氛至此，再无拘束。
二十：繁华如梦总无凭
酒宴散后夜已深了，送小吉祥出府时，高子彤拉了何文雅走在最后。
挽着何文雅的手，高子彤低声笑道：〃现在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了，我也可以说几句闲话了，文雅，你告诉我，你会不会考虑与静舟走近一些呢？〃
何文雅低下头不语，高子彤微笑的问：〃怎么？连我也不肯说？我的魅力不如从前了？〃何文雅失笑了：〃不是，只是……我的舞台生涯才开始不久，暂时我只想唱好戏，其它的事顺其自然好了！而且，我想姐姐也应该看得出，陈大哥他心里……另有其人……〃
高子彤一怔，有些尴尬了：〃文雅，我……我是真的觉得你与他可能才会……〃何文雅嫣然一笑：〃好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想得出陈大哥心里在想什么，他确是一个好人，所以我才会说一切顺其自然……你不要再为我操心了，你现在总算也是苦尽甘来，尽情享受你督军夫人的风光吧！〃
高子彤摇摇头：〃苦尽甘来？只怕未必，督军夫人这份风光也不是那么容易享受的！而且说真话，这种日子我真的不想过。实际上我也不会在北平待太久，回北平只是为了报段庆勋对淮哥的救命之恩，这一次孙仲逸的事情过后，我们就会远走高飞了！〃
何文雅轻声道：〃段督军对你真是一片痴心，真没想到，在他那张哧人的面孔后会有这样执着温柔的爱……我真的很感激老天，它终于结束了你的苦难了！〃
高子彤又感动又温馨：〃文雅，你待我太好了……〃顿了顿，她顽皮的笑道：〃我现在真恨自己不是男人，否则，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的！〃何文雅〃哧〃的一笑：〃你若真的是男人，我也无论如何不会拱手让人的，那样，我与秀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唉，也不知道秀梅现在怎么样了！〃
高子彤也黯然了：〃我一直在想办法让淮哥解除对秀梅和陈志强的通缉，不过即使这样，只怕我们也很难再见到她了，真怀念她的笑脸，希望她一切平安吧！〃
何文雅点了点头，然后奇怪的：〃咦？人都到哪里去了？〃高子彤抬头一看，她们已走到军长府的大门前，而门前只有陈静舟一个人站在那里，见到两人出来，陈静舟微笑起来：〃我们还以为夫人要留下何老板呢，赵师父已带四位老板先走一步了！〃
高子彤不禁与何文雅相视一笑，她们谈天谈到忘记了时间已不是第一次了！高子彤就道：〃那么静舟，烦你送文雅回去吧！〃陈静舟看了一眼何文雅，颔首道：〃是！〃何文雅无奈的笑道：〃那，高姐姐，我走了！〃高子彤微笑的放开了手。
〃小彤子，你是不是在撮和文雅与静舟啊？〃段秋淮倚在枕上，看着换过了一袭纯白睡袍的高子彤在妆镜前梳理一头秀发。高子彤放下梳子：〃是呵，你不觉得他们是很相配的一对吗？〃
段秋淮笑得喘气的道：〃实际上我觉得你与文雅才是最相配的一对！〃高子彤好气又好笑的道：〃当我是你吗？〃段秋淮忙道：〃不是说原谅我的吗？怎么又这样说我？〃
高子彤挑眉道：〃我是说原谅你，可没说不提起旧事给你敲警钟！有些错误一次就够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们的轮回薄上都记着善与恶呢！〃她坐到段秋淮身边：〃你若想下辈子还娶我这个好媳妇，趁早积德吧！〃
段秋淮啼笑皆非的瞪着她，小彤子已习惯了随时教训他，而且技巧地掌握分寸，既让他痛，又不会惹恼他……可见，娶一个过份聪慧的妻子也未必是一件好事！隔天的晚餐后，段秋淮再一次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主战？淮哥，你怎么还是这么糊涂？你们每发动一场战争，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会有多少人白白牺牲？你手上的血还不够多吗？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高子彤将手上的诗集〃啪〃的摔到书桌上，清丽的面庞上满是愠怒，教已看惯了她温柔笑靥的段秋淮吓了一跳，本就愁眉深锁，这一来更是满面苦涩：〃那我们还能怎么样呢？难道等着孙仲逸来打吗？〃
高子彤忍不住道：〃像你义父那样的军阀，本不就是什么好人，孙仲逸的政府才是众望所归！你的目的只是保护你义父的安全，只要他没事就尽了心，你为什么还要去趟另一道浑水呢？你真的以为这样很光彩吗？〃
段秋淮烦躁地一脚踢开身边的花盆：〃我知道天下人是怎么看我的，不光彩，当然不光彩！可是我也过了十几年了，而且过得比任何人都好！那个众望所归的孙仲逸反倒东躲西藏，屡战屡败；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光彩，你为什么一定要苛求我呢？〃
高子彤气极：〃我苛求你？你若不是段秋淮我会苛求你？你……〃她蓦地起身向外便走：〃朽木难雕！〃她大力拉开门，陈静舟正附耳门上未及起身，门一开，两人差点撞上！高子彤又好气又好笑，没好声气的叱道：〃让开！〃陈静舟忙闪身退开，与室内的段秋淮一同傻傻的看着她愤而离去的背影。
〃小彤子，你开门吧，我知错了，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你开门让我进去吧……小彤子！〃段秋淮狠狠瞪了一眼在一旁偷笑的陈静舟，陈静舟忙板起脸来强做严肃，不过很失败就是了，十几年了，谁见过段秋淮这样灰头土脸的时候？高子彤想不要人佩服都不行！
〃小彤子，你真的生我的气了吗？〃段秋淮一边哀求一边向陈静舟招手，示意他过来帮腔，陈静舟只是摇头，人家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说高子彤这会火大得不得了，他跟着看看热闹还无所谓，去帮忙？只怕会比段秋淮更惨，他的忠心耿耿可不是用在这上面的！
终于，高子彤打开了卧房的门，段秋淮忙跟进去连声的道歉，高子彤抚着额角疲惫的道：〃算了，我们的想法与立场根本就不一样，有这样的争执是必然的，我在决定回北平时就已料到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了……今天我的话也重了一些，大家打平就是！〃
段秋淮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彤子，那我现在该怎么做呢？〃高子彤横了他一眼：〃我从不问政治，更不会插手这种事情，你自求多福就是！〃段秋淮讪笑着搭上她的肩头：〃小彤子，你最聪明了，你一定知道我该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