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回过头,苏坏一愣,敏锐地瞧见她脖子上的殷红。
这时玄阳国的内战已经正式打响,虽对皇位没有半点兴趣,玖叶却已经被招回北方。北蛮趁玄阳国内大乱,派兵突袭。整个北方一时陷入焦灼。
声落,一粒黑子落在棋盘的右上角,长孙慕容颇为得意地收起手,看着对面的女孩。
苏坏吸了口气,这一步走得够绝!他看向嫣儿,见她仍是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稚嫩却娇美的脸上仿佛自然天成的自信。
拂袖浅笑,将一粒棋子定于绝地,原本一片死棋,顷刻间便被救活,再看去,整个形势都为这一步所逆转。苏坏笑了笑,长孙慕容叹了口气:“罢了,老生认输……”
“承让。”她起身收拾棋盘,苏坏快一步拦住她:“你的手还像个猪踢似的,还是我来吧……啊,你踹我干什么?!”
赵嫣笑笑:“有本事再说啊?”那神情分明带着几分威胁。
苏坏身子一缩:“好好好,我怕你得了吧。”说完呼地一声以轻功飞走。赵嫣又是一阵笑:“临走还要耍帅。”
正是午后,皇城大殿的后院里。上完今天的课,长孙慕容忽然邀赵嫣下棋。
“夫棋之制,有天地方圆之象,阴阳动静之理,星辰分布之序,风雷变化之机,春秋生杀之权,山河表里之势。此道之升降,人事之盛衰,莫不寓是。小小的棋盘,怕是将天下大势一并包容……”
赵嫣莞尔:“大人,输了就是输了,何必扯开话题呢,游戏而已,不必认真。”她淡然笑道,似乎完全不将这棋局放在眼里。
瞧见她眼里的戏谑,长孙慕容迟疑片刻,毕竟也有些尴尬。煊朝自古有尚文之风,身为大煊太傅,三番两次地输给一个少年老成的小丫头,面子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是,老夫不如你。老夫已经老了。”
赵嫣瘪了瘪嘴:“再年轻个三十岁你也未必赢得了我。”
“你!”他正要训斥她锋芒毕露,太过狂妄,却见这女孩一副毫不在意地模样,脸上只是玩笑之意。只得轻叹口气:“这里可不是你逞能的地方,对老生还好,若是对平靖候你可不要太过放肆。”
“我明白。”
“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来么?”
呵~好像全世界都喜欢故弄玄虚地说这一句话,偏偏赵嫣就是比别人聪明那一点点,又放肆那么一点点。嘴角一斜,便说:“你想问我的身世?”
“你长得有点像我一位故人。”
“你是说煊皇子的母亲蓉王妃吧?”
他一怔,目光中带着欣喜:“难道……”
赵嫣摇了摇头:“我义父跟我说过,也看过她的画像,确实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不过…”她嘻嘻笑了笑:“还是我漂亮些。”
长孙慕容有些失望。
“大人,就像外面所传的那样,我的确是潮野人,只是小时候身子不好被送到北方调养,所以逃过了那一劫。”她站起身,坦然地望着他:“我是平靖候的义女,永远都会随赵公而行。”
一句话,便挑明了立场。
头一歪,她忽然问:“知道你为什么会输么?”
想起方才那数盘败得惨淡的棋局,长孙慕容脸色有些灰:“老生的计算不如你周密,心思也不如你大胆。”
“大人可知道,远不可太疏,疏则易断,近不可太促,促则势赢。”
“此为布阵之道。”
“嗯。”她点了点头,长孙慕容待她继续说下去,谁知她顿在这里,半天都没有后闻。
赵嫣叹了口气:“下次找我下棋,我让你几个子,今天就到这里了。”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独自走开了。直到走出苑子,才暗骂一声:“真是个笨蛋。”
要是天下的人都像她这样,就不会那么难沟通了。她望向北方,第一次体会到高处的寂寞,不觉地想起了玖叶。
韶云五十六年五月,平靖候赵政携大将魏儇入北,以退北蛮为借口,占了玄阳半壁江山。玄阳国主重病仙归,大皇子玖瑾即位,那个传说中疯疯癫癫的世子玖叶,莫名地失去踪影。
六月,当日被关在地牢的丫鬟被放了出来。
回到家,赵嫣就看到一个姑娘跪在地上,销瘦的脸上满是泪痕。“小姐,都是我的错,是映雪害了小姐。”
“你叫映雪?”她皱了皱眉,想这姑娘的名字和她当初养的白狐竟是一摸一样。想到那一日自己对赵政说她像她娘,赵嫣不竟一阵窃笑。
“起来吧,映雪。”这日以后,翠儿便真正拥有了映雪这个名字。
“过几天,我们一起去宛南,你怕么?”
“一起?”映雪困惑,要嫁给那个富商的不是她么,为什么小姐也要去。
“你不用怕,只要站在我身后,我自然会保护你。”她突然说,虽然只是随意而言,映雪却觉得这句话比任何誓言都值得信任。那一瞬间望着这女孩的背影,只觉得她像初生的星辰一样耀眼无比。
第二日赵政归家,宣布要将映雪嫁到宛南,由赵嫣负责护送。
赵旭冲进父王的房间:“为什么要她去?!”
赵政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因为你才是我的儿子。”他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去了另一个的房间。
埋首于棋局的赵嫣抬起头,对这意外的入侵者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宛南那种复杂的地方,可不是你这种少爷能去的,比起你来,我比较靠得住。”
“你说谎!”他一气之下,挥开桌上的棋盘。
香木应声而落,竟立刻摔得粉碎,黑白棋子相交撒到空中。赵嫣站了起来,脸色阴沉。
赵旭也是一时冲动,看着地上的狼藉有些懊恼:“我会赔给你。”
“赔?”她眉梢一挑:“你以为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赔么?”这棋盘是她当日离开漠北的时候,所带出的唯一的一件东西。
“我说赔给你就一定赔给你!”赵旭大声喊道。
“是吗……”赵嫣一声冷笑,从小就自制冷静,可是这一次,她却真的动怒了。“映雪!”
一个少女进了屋子。“去跟义父说,我现在就要去宛南,这里我已经呆烦了。”
“好。”
赵旭怔住了,他没想到她生起气来竟也像个孩子。不对,她本来就只是个孩子啊。“你真的要去宛南?”
“你不是一直想要赶我走么?”她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赵旭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俯下身将地上的棋子都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
赵政果然在当日就准备好一切,为赵嫣送行。
“要小心燕白。”他暗自对她说。
“嫣儿明白。”
赵政拿出一杯酒,大煊的民风,凡是亲人远行,战士远征长辈都会与儿女共饮一杯酒。赵嫣接过酒杯,将酒送到嘴边的时候,突然怔了怔。
察觉到她神情异样,平靖候皱眉:“怎么了?”
她展颜一笑,喝下这杯送行酒。“嫣儿一定不会让义父失望。”
“好!”他大笑一声,“不愧是我赵政的女儿!”赵嫣看着他,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阴寒。
马车一步一步带她出了尧城,一路上赵嫣都是在笑,映雪看着她,只觉得这笑格外苍白。
“小姐……你怎么了?”
赵嫣摇了摇头,撩开车帘望着窗外的红尘百态。奉命跟在旁边的十奎侧身看过来,赵嫣礼貌地点点头。
“映雪,你知道么,人啊,不能太聪明也不能太笨,不然会活得很无聊。”
“为什么呢?”
“孤独嘛。”她瘪了瘪嘴:“你看外面那些人,虽然他们很平凡,但是他们很快乐。”
“小姐,平凡人也有自己的痛苦。”
赵嫣转过头,看了看她:“那到是。”笑了笑,忽然觉得心理平衡了些。
第7章:风之聚
正午,太阳正辣。
赵嫣在北方长大,最怕的就是这种粘稠的天气。
“映雪,我觉得我就快死了。”她软趴趴地巴在车辕上。映雪吓得赶紧将扇子煽得更重些。“小姐,还有一天就进宛南了,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你还真不怕啊,要是去了宛南,你可是要嫁给燕白那头死猪的。”她故意吓她。
映雪脸一僵,无奈地笑笑:“是啊,到时候就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赵嫣莞尔:“放心,其实宛南也没有那么可怕。”她坐正身子,看着窗外:“就是强盗多了点。”
看吧看吧,又是一群超没有品位的大叔们,这次是强盗还是山贼呢。
一路上遇到不下十批,只是这一次的,似乎特别多。
“十奎。”赵嫣唤道:“我渴了。”
十奎点了点头,转身对那群护卫说:“我送他们先走,这里交给你们。”说完他坐到赵嫣的马车前,独自载着他们先进了宛南。
“小姐,这样好么,再遇到危险怎么办?”映雪担忧地望着后方。
“我不是说了吗,这里还有我,你担心什么?”赵嫣笑了笑,不觉得又想起那只小白狐。她带上兜帽,从马车里走出来坐到十奎的身边:“直接去燕白的府邸,不用等他们。”
“为什么?”
“他们不会来了。”她嫣然一笑。
十奎怔了怔,忽然就想起那晚玄阳世子玖叶所说的话——终有一天,她会与赵公争天下。
“好。”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挥起鞭子长驱直入。
燕白,会是个怎样的人呢。映雪抓紧衣角,终究还是害怕了。
“你有什么打算?”十奎轻声问道。燕白所要的是赵嫣,这丫鬟不过是一个幌子,那一日在房间里他将他们的对话都听进去了,他很疑惑她为什么轻易答应了赵公的要求,那一顿打果真让她彻底臣服了么。
“十奎。”赵嫣望着天空,突然问:“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宛南的天空蓝得格外*,空旷广袤。不似大海的包容,而是一种放肆。就如宛南的人一样,天大地大,没有真正管得了他们的人,却也没有真正在乎他们的人。“从这里离开,会很平静吧……”她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
“什么?”
她笑了笑:“我是说,其实真要住在这里也挺好的。”
十奎看向街边杂乱的青楼赌坊,不知道这地方到底是哪里好了。赵嫣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人群,马车跑到越快,她的心反倒越静。
中陆首富的府邸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堂皇。
上百个身穿稠衣的家丁在烫金的地毯上一字排开,场面简直跟比浂京的盛会有一比。燕白的母亲是南蛮人,十岁经商起,就与蛮族交好,开辟了一条私人商道。中陆隔海,有一半的海货都是通过这条商路送到燕家而后卖到各国,煊朝好歹在这关税上赚了一笔,加上他富可敌国,又有南蛮撑腰,常此下来,几乎失去了制约的权利。
“就这样进去么?”这些家丁看上去各个健硕强悍,功夫不同一般。十奎隐约不安。
赵嫣下了马车:“跟着我就是了。”她说着,先一步往里走去。倒是映雪反应快些,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她的步伐。待他们进了大厅,金漆朱红的大门无声无息地关了起来……
长长的通道仿佛没个尽头,外面分明是正午骄阳,府内却是一片阴寒。
十奎现在的身份不是刺客而是护卫,自然要走到最前面。
菊一文字则宗挂在腰间,赵嫣也收起惯有的散漫。映雪跟在身后,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