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道：“老夫谢大年。这是犬子谢小明。”说着指了指那年轻人。
季晚晴道：“虎父虎子，谢少掌门年纪轻轻，便已有这身功夫，崆峒派果然名不虚传。”他心地十分良善，见谢小明因自己挨了父亲打骂，全忘了他是去刺杀自己的，心中竟然有一丝内疚。
这两句话本是季晚晴谦逊之词，客气一下，不料谢大年听在耳里，却比骂他还难受。自己儿子尚比眼前这少年大上几岁，不仅铩羽而归，还将别人带到家门口方才发现，实是奇耳大辱。但他城府极深，心中虽然不忿，脸上却一丝也不表现出来，还笑道：“帮主过奖。帮主远道而来，老朽理应略尽地主之谊。请进内奉茶。”
季晚晴本想看看到底崆峒在玩什么花样，既然对方谦恭有礼，就没这个必要了。而且此时天sè已亮，心中挂念玉仪，便拱手道：“在下还有要事，改rì来访。”正yù转身下山，竹林中却忽然闪出一个小和尚，叫道：“别被这老狐狸骗了。”
小和尚十四五岁的样子，一袭灰布僧衣却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头顶六个戒疤，当中却有一道剑伤，虽已结了痂，却更显狰狞恐怖。小和尚显然有多rì未好好休息，眼圈黑黑的，神情十分疲惫，不过一双眼珠子仍是灵活地转动，透着一股机灵劲。
季晚晴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小和尚，顿住身形，笑道：“这位小师傅，法号如何称呼？为何说谢老前辈是老狐狸？出家人出言无状，可以要下拔舌地狱的。”
小和尚气鼓鼓地道：“贫僧空灵，平生不打逛语，也不说别人坏话。只是这老狐狸太坏，小和尚下十遍地地狱，也要骂他。”
谢大气见小和尚突然现身，已然变sè，右手握住剑柄，左手环成一个圆圈向上一举。他手下十几个立刻分散，隐然形成一个包围圈，将季晚晴和小和尚围在当中。
季晚晴冷然一笑，毫无惧sè。奇在那空灵在包围之中，竟也一点不怕。季晚晴暗暗称奇，便道：“怎地你也不害怕吗？”
空灵道：“有啥可怕的，你刚才呼一吹，便把他的剑吹断了。这会儿只消再吹上……一、二、三，嗯，十四口气，便把这几位凶神恶煞的施主的剑都吹断了。我还怕他们做啥？”他从小受佛法熏陶，并不如那些市井无赖般骂人之话张口就来，所以让他骂人也骂不出啥。只是在施主前面加上了“凶神恶煞”四字，也算是骂过了。何况前面谢小明在他面前如恶鬼猛虎，现在却如绵羊一般，也算是讽刺。
季晚晴见空灵头上的伤疤却是新伤，问道：“空灵，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空灵扁了扁嘴道：“拜他们所赐。”
季晚晴心道，果然是崆峒所为，既然这样，也不急着回去，倒要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了。
空灵见季晚晴人虽年轻，本事却大，而且在包围之中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一颗受了多rì委屈的心终于松了。他毕竟年小，见有可讲理之处，眼圈便即红了：“季少侠，你要替我师傅报仇啊。”
季晚晴一惊：“你师傅？”
空灵道：“我师傅大肚和尚。”
季晚晴道：“原来是少林的。那你师傅呢。”大肚和尚虽少行走江湖，但公孙他们十分熟悉，这些rì跟季晚晴讲少林的情况时，没少提到。
空灵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道：“师傅归西了。”
季晚晴大惊，道：“少林已经遭了劫难了？我们还是来晚了。”
空灵摇了摇头：“不是，师傅是死在崆峒这些贼子手上的。师傅和我是受方丈指派，前往五台山。途经这里时候，他们，他们也说要尽地主之谊，要奉茶请饭。师傅不疑，他们却在吃饭的时候，露出了相。师傅护着我，被他们杀了。”
小和尚恨极崆峒，若是一般武林人士，这段话中，非加上十七八个老王八、老畜牲之类的，可是空灵却没半个脏字，少林为天下武林至尊，果然治下最为严谨，佛法讲求化解，座下弟子自然最有修养，极是循规蹈矩。若有一人犯戒，便是受业师傅，同座师兄，也会一齐受罚。
季晚晴暗暗叹息，少林如此谨小慎微，固然保证古刹千年雄风不倒，但近些年人才凋零，武学式微，大致也与此有关了。
武学一道与别种技艺其实也颇为相通，除了必须的勤学苦炼外，还须有灵xìng有悟xìng，否则只是学习前人，没有创造，路便越走越窄了。
少林派自唐初诞生，至今已历时千年，自达摩祖师以下，无尽大师、一苇大师、一寂大师、普渡大师、红衣大师等等，均是一代高僧，创下七十二绝技。然至宋以来，少林宗派已然形成，固步自封。虽有七十二绝技，然当下僧众不能学习消化，却是十成中习不到一成本领。
当下的少林众僧自习艺始，便由师傅督率，每招每式，均不得有半点差错，不能逾雷池半步。一点聪慧、一点灵xìng，皆遭抹杀。故而一个千人大派，竟鲜有后起之秀。
季晚晴暗自叹息，忽然眼中英光四shè，逼问道：“谢掌门，空灵所言是实是虚？”
谢大年哈哈大笑，眉发乱颤，眉心一颗红痣更是红得发亮，此时他阵形已布成，有恃无恐，便不再忌惮，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是真你能奈我何？是假你又能奈何他？”言下之意便是这是崆峒和少林之争，你还是少管为妙，两边你都得罪不起吧。
季晚晴道：“如此说来，你是定然要与少林为敌？要与天下为敌？”
谢大年道：“先走出我这十三剑阵再说你的大话不迟。”说罢右手一挣，身子转过半圈，拔剑出鞘。
………【第三十七章 少林 1】………
１
崆峒派能在江湖立足，不仅是崆峒派的历史悠久，还因为崆峒派有崆峒十三剑。
崆峒十三剑就是崆峒派掌门人手下的十三个弟子。这十三个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绝对听掌门人谢大年的话，也只听谢大年的话。
谢大年手一招，十三个人立刻将季晚晴和空灵围在当中。
季晚晴看这十三人的剑势，十分熟悉，脱口道：“请问谢大掌门，当年新安江上游小渡船中的假舟子与阁下怎样称呼？”
谢大年听得“新安江”、“假舟子”几字，脸上肌肉忍不住颤抖，狠狠地道：“当年让你这小兔羔子跑了，今天看你能飞上天去。”
季晚晴已知眼前这人，便是当年暗算赵清泉和自己的那假舟子，一刹那间，父母和赵清泉之死又涌上心头，泪水登时模糊了双眼。
谢大年见有机可乘，立刻催动阵势，十三个人，十三口长剑，分布成五行八卦阵势。顺五行，呈金木水火土排列，逆八卦，走的是死景杜伤生休开惊八个方位。
季晚晴一看，谢大年占的是金位，谢小明，在死门，乃是五行和八卦的首领，其余各人，高矮胖瘦，互相穿插，显然配合得极是纯熟。
谢大年见他不出手，冷哼道：“你以为你不出手，我们就会饶了你不成？”
季晚晴道：“那怎么会，崆峒派干事，心狠手辣，向来赶尽杀绝。当年连一个五岁的孩子也不放过，今rì又岂会饶得了我？”
谢小明道：“他是不是害怕了？”
谢大年道：“我们也不能太不顾江湖道义，将来有人说我们十三口剑斗他一个赤手空拳之人。来人，给他一口剑。”他自忖有恃无恐，乐得大方做做好人。
季晚晴长笑道：“要兵刃，难道我自己不会取么？”
话音刚落，谢小明手腕突然一痛，剑不由自主，掉在地上，正yù去拾，那剑竟尔向前一跳，赶上一步，又是一跳。谢小明只顾抢剑，竟未发现剑是向季晚晴身前跳去。谢大年见势不对，抢出来提着谢小明的后颈拎了回去。
季晚晴以rì月箭shè谢小明手腕，又用箭激在地上的剑身向自己跳来，旁人不明就里，张大嘴只顾呆看，竟不知向季晚晴出剑攻击。
谢大年抓住谢小明时，季晚晴已握剑在手。五行八卦阵立时大乱，季晚晴乘势出剑，身法极快。谢小明无缘无故长剑失手，正自懊恼，接过手下递上的剑，尚未拿稳，季晚晴之剑已到面门。吓得他屎尿皆流，空气中充满了臭气。
谢小明本来自视甚高，他以为崆峒剑法天下第一，自己深得父亲真传，在江湖中是数一数二高手。所以天云帮到赵洛镇时，他便要带人去挑战。
谢大年当年扮作舟子伏击赵清泉和季晚晴，当时只知那孩子姓季，因为伏击未成，差点被皇甫仇处死。他后来成了崆峒派掌门人，与皇甫仇大有关系。此次崆峒派奉命截杀去援少林寺的武林豪杰，但他听说天云帮帮主也是姓季，年纪正与那孩子相仿，有些起疑，又听说这天云帮新帮主武功高强，不yù去碰这个钉子。
谢小明还道父亲胆子小怕事，竟趁夜一个人偷偷下山去行刺，不料行刺未成，却将季晚晴带上了山来。他这一夜经历，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季晚晴一口气吹断了他的长剑，莫名其妙地夺走了他手中之剑，心中大为丧气，现在剑到眼前，差点没将他吓昏过去。
谢大年见儿子身上发出一股臭气，当众丢丑，气得白胡子乱颤。
五行八卦阵威力甚强，崆峒派剑手狠辣凶残，在外名声甚是不佳，但仇家却无人敢上崆峒山寻仇，有一半是为了这十三剑阵。此时五行八卦阵一被打乱，小和尚空灵也在阵中一阵拍打，片刻之后，十三剑阵只有谢大年一人手中剑尚未落地。但十三剑阵既破，他独力也难支撑，收手叹道：“想不到崆峒百年英名，毁于一黄口小儿之手。”
季晚晴道：“你是不是不太服气？”
谢大年哼了一声，默认了。
空灵叫道：“季施主，别节外生枝，将他们一个一个杀了，为我师傅报仇雪恨。”
季晚晴道：“佛法慈悲；小师傅岂可妄言杀字？”
空灵一愣，知道自己所言，甚不合平素佛经中所习，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对待没有灵xìng的小生物尚须如此，何况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呢，便合什颂道：“阿弥陀佛，施主所言甚是，贫僧领会。罪过，罪过。”也不知是说自己的话罪过，还是说谢大年等人罪已太过。
季晚晴随口一言，不料空灵如此郑重，不好意思起来，忙道：“小师傅切莫误会，我并没有教训的意思。那谢大年是我昔rì仇人，你不说，我也不会饶他。”
空灵唯恐又说出什么有违戒律的话来，只是阿弥陀佛地念个不停，却不答话。
季晚晴心地良善，一生从未杀过一个人，比有些出家人还要仁慈。出家人尚须修行才能达到这一步，他却是与生俱来，抱定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信念。故谢大年与崆峒派诸人若是立刻识相退走，他也许不会穷追不舍的。
谢大年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何事，见季晚晴与空灵对答，已悄悄解了诸人之穴，复合为五行八卦十三剑的阵式。他以为刚才之败，乃是为救谢小明，自乱阵法之故。众人脸上无光，第二次cāo剑在手，自然手上谨慎，心中更狠，定要争回这一口气。
季晚晴见十三剑人人虎视耽耽，长叹道：“自寻死路，须怪不得我了。”
空灵道：“此地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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