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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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战争- 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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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旦等弟兄便开车重返长沙了。临走前王立疆又送来两包烟丝,告诉他如果这一仗打完还活着,一定去黄家冲看他们,去麻子团长高昱的墓前祭拜一下。

车出了城,一路无话,陈玉茗开车,老旦和二子各怀心事。两城之间已成荒野,远处似有鬼子的飞机高高盘旋。

“旦哥,你啥意思?”二子一只脚翘出车窗,扭脸问他。

“俺?没啥意思……”老旦嘟囔着说。陈玉茗在倒后镜里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全乱了套,俺的妹子又没影儿了。”二子长叹一声,“你们都小日子过得好,哪知道俺心里的苦呦。”

“别瞎鸡巴嘞!弟兄们念想少,白菜萝卜的拿来就啃,你可好,非要吃个千年人参,都像你这么挑,白骨精都成老太婆了。”老旦没好气道。

二子沉默起来,收回了脚。老旦见他的独眼儿看着窗外,竟不知他在想什么,正要说句和容的话,却见二子一拉车门儿就跳了下去。

“二子!”老旦大惊。陈玉茗一脚踩死了刹车。老旦跳下车来,见二子已从地上爬起,摔得一头一脸的泥巴,眼罩也脱落在脖子上,他对着老旦大喊着:“俺不回去了,俺不回去了……俺孤家寡人一个,在哪不是活?在哪不是死?在哪找不了个女子?黄家冲再好,那不是俺的家,那不是俺的家!那是你的家,是梁七的家,是海涛的家,是大薛的家,是玉茗的家,还是朱铜头的家,可那不是俺的家,俺没有家,俺没有家!”

二子呜呜地哭起来:“俺用那个望远镜看咱的板子村……月亮都看得那么清楚,可就是看不到板子村,看不到老井,看不到俺娘的坟头……”

老旦呆呆地站着,二子的话挠心挠肺,让他眼中倏然酸楚起来。

“那你说咋着呀?你说了俺依你的。”老旦也喊起来。弟兄们都跳下了车,木愣地看着这兄弟二人。

“俺……不回去了,你们去吧……”二子说完,迈开腿就往回走。老旦追了几步,陈玉茗一把拉住了他。

“早打完早回家!”二子头也不回地喊道。

“随他去吧,咱先得回趟黄家冲。”陈玉茗说。

老旦的泪流下来,他忙擦了一把,看着二子甩着胳膊大步流星地走着,心头像走了块儿肉似的。

“二子你找王立疆安顿好,等俺回来找你!”老旦对他大喊着,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回到长沙,他们将大车留下,换回寄存的骡驴,骑行回了黄家冲。黄老倌子夸了老旦此举,说你这比二当家的一路散财更玩得狠,升你做这个二当家的真没错呢。

老旦马上去看玉兰。她回来就躺下了,烧得不重,却爬不起身。玉兰见他的烟锅旧了,用酒精给他摆弄得新的一样,大刀也擦得通体晶亮。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已经随几次小产垮去了。老旦玩笑般告诉她板子村里的故事,上一代有个郭家的女人,绰号撇腿儿十三姑,一撇腿一个女子,她男人只想小子,一看没长鸡鸡,拿去便扔进了带子河。八年里这女人撇出了十二个女子,个个都是早产,个个都扔进了河里,最后一个终于长了把儿,就是这次没回来的二子,这撇腿儿十三姑就是郭二子的娘。

玉兰听得先笑后惊,这才发现二子没回来。老旦坐在床头,细说经过。玉兰沉默着缩进被子,只露着一张憔悴的脸。“你去吧,叔叔还在等你喝酒呢。”玉兰无力道。

黄老倌子却不在住处,老旦问了人,才知道他去了二子的山坡。老旦忙踩着湿滑的山路去找,远远就见黄老倌子趴在二子的大望远镜前面挤着一只眼,跟个大蛤蟆似的。

“神话里说月亮上有个广寒宫,里面住着个婊子叫嫦娥,给玉帝老儿跳过舞,没事儿就在月亮上唉声叹气。”黄老倌子抬起头来,“还有个叫吴刚的,除了砍柴啥也不会。老百姓哪,编故事都不会编,这都哪跟哪啊?”

老旦不知他要说什么,走上来只站在一旁,抬头一看,月亮竟是圆的,难怪山路雪亮。

“中国人的月亮是圆的,日本鬼子的月亮也是圆的,可大家都只觉得只有自己家的月亮是圆的,都觉得自己的家才是家。二子、玉兰、黄贵,还有老旦你,谁都没逃了这份长在骨头里的贱。”黄老倌子罕见地叹着气,拉住老旦的胳膊往山下走,“你没回来的时候,玉兰想家了。”

老旦哦了一声,和他走向黄老倌子的房子。那里又摆好了酒。陈玉茗直直地坐着,见他们来了忙站起来。黄老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老旦便知二子的事,黄老倌子定是从玉茗这儿知道了。

“在黄家冲有几年了?”黄老倌子问老旦。

“哦,三年多了。”老旦不假思索道。

“兄弟几个,除了你和二子,个个都生了一堆了。”黄老倌子给他们倒酒。

老旦双手摸着膝盖,红着脸说:“俺还好,还好,就是委屈了二子……”

“委屈?屁!老子委不委屈?”黄老倌子指着下身瞪着眼说,“老子挨的这一枪到如今十二年了,就没碰过女人,不是不能搞,是受不得这份罪。人哪缺了哪短了,心里要有个数。肚子里每天憋着一把尺子量来量去,看见月亮就眼泪汪汪,最后也就缺了心眼儿。”黄老倌子和他们一碰,干了。

“谁比得了你老爷子?俺们这些乡巴佬,坐进了金銮殿也不忘啃蒜头,俺就是成了神仙,也活不到老爷子你这份上。”老旦恭敬说道。这倒是心里话,黄老倌子十多年不碰女人,竟毫无古怪,对村中女子关怀备至。哪个小匪打了老婆被他知道,少不了一顿臭骂耳光的。而此人心地又宽,天大的事儿在他这儿都是芝麻绿豆,自己的门从来不锁,也从不担心有人害他,没什么私财,山寨弄来的钱除了买东西修碉堡,大多用在了寨民身上。别的山寨穷得连头马都没有,一口猪百十口人分着吃,可黄家冲稻足粮丰,几乎天天有肉吃,顿顿有酒喝,家家的孩子都是白白胖胖。老旦着实觉得这是神仙日子,只不过是自己借来的,不是自己家的。和玉兰过得越好,心里越多一份藏不住的愧疚。

“中国人总怕背井离乡,离开家就失魂落魄。其实那井、那水、那方土地,又和你有甚关系?天地不灭,人皆过客,想得通可四海为家,想不通则画地为牢。我的傻兄弟们,喝酒吧。”黄老倌子又给二人倒上了。

黄老倌子一言,老旦颇为触动,但有些话听得懂,道理却学不来。玉茗举起杯说:“老倌子,黄家冲这几年是我有生以来最舒坦的日子,这杯酒谢您了。”他说罢便饮了。

“一杯怎行?怎么也要三杯。”老旦在旁起哄。

“那你就得六杯……”黄老倌子狡黠起来。老旦心中叫苦,却不能不接,咬着牙喝了,天上的月亮便有些重影,他一下子就想二子了。

“老倌子……”老旦吐了酒气,抬头看着他,“俺自打当兵以来,一仗一仗的,看着都是为国,现回头想,多是为了弟兄,可是呢,打的仗越多,弟兄也越多,死的虽多,活的也不少,黄家冲这几年,俺还以为……就能这么着躲过去了,可这心里不是滋味儿,俺说不清楚,也睡不踏实,二子啊,是俺们板子村被抓出来那三十几个人里唯一活着的伴儿了……”

黄老倌子又开始抚摸他的肚皮,十月山风坚硬,他竟热成这个样子,心宽的人大多体热,老旦记得袁白先生说过这话。

“二子总觉得自个可怜,殊不知孤家寡人,倒是这乱世里最痛快的一种。老旦、玉茗,知道你们舍不得他,就去吧,黄家冲这家里,一切有我。”黄老倌子站起身来,咚咚咚走去了月亮边儿上。山风呼呼地吹起来,将云彩吹去了山的那头。老旦看见玉茗端着杯子眼睛湿了,刚想笑话他,就听见自己的泪落在酒杯里的声音。

“你是为了兄弟,还是为了回家?”天亮的时候,玉兰轻轻地问。得知老旦要去常德,她一夜只闭眼躺着。

老旦无言以对,无数个理由到了嘴边,都生生咽了回去。

“生不出孩子,终归是留不住你。”玉兰坐在床头,憋了一宿的眼泪哗啦啦地倾泻着。见她哭了,老旦倒有了话,忙抱住哄着劝着,说只要能和二子回来,他发誓以后去哪都带着她。

“要是回了你的板子村,你也带着我?”玉兰擦着泪说。

“带着,你肯走俺一定带着。”

“你老婆不扒了你的皮?”

“扒就扒呗,反正俺这身皮烂得差不多了,扒掉了长新的。”老旦顺利推进,他惊讶于玉兰如今脾气的顺滑,“翠儿是个识大体的,能容了俺,也能容了你。”

“你个死乡巴佬,还真把我做了小?就不怕我哪天蛮起来给你造了反?”玉兰掐着他的腿。

“要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是把炕翻个个儿,俺也受了……”老旦心里热起来,摸着玉兰滑腻的肩膀,溜长的胳膊,柔软的腰身,丝绸的小衣令她像水里的泥鳅。老旦觉得自己一节节地长起来,粗起来,跳起来,像要钻进稻田泥中的黄鳝,像绕着滑溜溜的竹子盘旋而上的蛇。早晨的玉兰像盛开的映山红,每一处都鲜艳湿润。他们去到熟悉的地方,听见春笋在泥下生长。她的尽头像种满蔬菜的园子,熟透的西瓜黄瓜丝瓜白瓜冒出甜甜的汁水,茄子柿子辣椒葫芦挂满绿色的架子。他在这五彩斑斓的花园里找着秘密,寻着泉水。他看见玉兰张开了红红的嘴儿,细长的舌头像卷心菜细嫩的芯儿。她胸前那熟透的樱桃似乎一舔就破,隆起的胸脯宛若要钻出地下的丰实的红薯。他想钻得更深,像一柄锋利的镐头刨动起来,每一下都刺进更深的泥土;他又像一具牛皮风箱,呼啦着扇红赤色的火焰。火苗舔着玉兰体内的老旦,那个东西才是自己吗?这个抱着玉兰的人呢?莫非只是风里的影儿?他的命运要么与它有关,要么与枪有关,他用它量着世界,听着风声,流着眼泪,承受着一切惊喜和恐惧。离了它,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世间轻飘的蝼蚁,原野上无根的蒿草。汗水浇灌着土地,热情浇灌着女人,他知道自己曾流过的血也一定染红了什么,滋养了什么,令他在这样的日子里寝食难安,令这个身下的女人流出眼泪。

“你要是回不来,我就去找你。”玉兰紧紧夹着他,咬着他的耳朵说。

陈玉茗通知了另外几个弟兄。黄老倌子发了命令,调五十精兵归老旦节制,同赴常德。。电子书下载

老旦对黄老倌子的决定感到震惊,这五十人几乎是黄家冲的一半精锐,包括二当家从长沙带回来的,他们几乎各有绝活,能骑能射,能藏能忍,枪法既好,还懂部队的协同作战,这是各山寨闻之丧胆、几乎能够以一当十的匪兵。但这也是黄老倌子的家底儿,再训出这样有战斗力的匪兵不知要多少年。

男人们放下锄头和镰刀,穿上各自的作战短衣,皮扎绳捆,一个个精干孔武。匪兵和老旦的弟兄们全部配了毛驴,唯独老旦骑个大黑骡子,倒也突出。女人们流着泪为他们收拾披挂,擦去刀枪上的尘土,给他们带足烟丝和腊肉。老旦本以为黄家冲会有板子村一样的哭声,但是没有,一声都没有,战士们齐齐地在寨口列队,家人们便站在山坡遥望,他们静悄悄的,像送一群陌生的客人。

“嘿!我说这半个月这只眼一个劲地跳哪,原来是又要瞄着鬼子打了,每天在山上打兔子和野鸡,比他妈的打鬼子差远去了。”梁七高兴得直蹦,麻子妹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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