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烟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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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烟花行-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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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露出了袖下的一截手臂,上面有一角骇人的雕青,还有随着皮肉鼓动的伤疤。如果早看见了这只手,没有人敢小看这个跛子——怪不得那个无意间靠近了他的老妇给所有人甩脸色,却唯独对这个跛子大献殷勤。
  而现在,那聪明的婆子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公子聪明人,我等只是求财,若公子愿意配合,自然不会伤你们一分一毫。”
  孙绝这么对苏回说着,手下的山贼却早像一群蝗虫席卷过所有能吞食的财货,张牙舞爪,合作愉快。
  没有人稍稍试着戒备苏回。他能开口,能行动,但他和他们预料的一样,十分配合——否则呢,一人之力,如何敌得过几十个恶贼?这样的局面下,身外之物与性命相较,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但阿蘅不能这么想,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在强盗的眼中,女人同样是战利品。她跑不了,但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忽然看到苏回身后趴倒在桌上的傅染,双目锁得紧紧,听到有人走近的声响,身体就轻微地颤了颤,然后将脸埋得更深了一些。
  他的昏迷是假装的。
  这样的关头,少年选择隐藏在主子身后以求自保。
  也不知道苏回察觉了没有,他的双眸只似有若无地那么一扫,依旧回过头去看着那些山贼,无波无澜。
  他在看。看强盗与强盗之间的合作,看出他们弱肉强食的秩序,甚至两个强盗因争抢而大打出手,在他看来或许也有可利用之处;看这附近的山势,看山贼一路策马而来的痕迹和马蹄下的泥土;还有被称为大哥的汉子和他不时盯向孙绝的细微眼神,但更让他长久注意的,还是他们口中仅身为二当家的孙绝。
  每一个细节,有用的、无用的,在脑中碰撞、推算,不动声色。没有人知道他看透了什么,计划着什么。
  但苏回没有想到还有人会在这时趁虚而入。
  阿蘅从傅染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接近苏回,伸手往他衣襟内探取。苏回侧过头及时握住了她,就在对视的那一刻,阿蘅用另一只手从他身上顺出了一只信封。
  时间分毫不差,她才退开两步,就被一个山贼往后用力一捽,她吃了一吓回过头去,另一只手迅速将信封塞进衣中。没有人察觉,除了苏回。山贼二话不说将她扔上肩头,在满场尖声大笑中朝他们的大当家走去。孙绝对苏回道:“这女人我们也要了,公子想必不介意?”
  阿蘅已经被甩到马上去,就像刚刚那具尸体。她没有精力反胃,努力撑起头去看苏回,却见他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声,道:“请便。”
  心下一沉。她猜错了?那信封里的东西仍不足以让他冒险救她一救吗?
  众贼上马,鞭子一扬,满载而去。
  趴在马上的阿蘅因一时颠簸,胸口被马鞍一撞,眼前就暗了下来。最后停驻在她视线中的,是苏回渐渐变远的孑立在天地间的身影,神情模糊。
  罢罢,她在昏迷前想到,比起对未知的恐惧,昏迷已经是一件太过仁慈的事情。
  不救便不救,她且先晕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回

  醒来后的第一眼,阿蘅看到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床板、柴垛、碎布,偶有几滴污血……一旦猜想到这屋子可能的用途,她差点没呕吐出来,只是她的双手都被反绑在床腿上,一点也动弹不得。
  屋里还有一个女人时刻看顾着阿蘅,她衣衫褴褛,面容麻木,任凭阿蘅如何询问也始终一声不吭。四周光线昏暗,连门缝里透进来的一丝灯光和男人的笑骂声都算得上一种生气。
  这时,外面有人大着嗓子连声喊着“允娘”,女人看了阿蘅一眼,匆匆掩了门出去。阿蘅安分得很,动也不动地目送她的背影。待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她长出了口气,抽出了背后的双手。
  这种时候,真该庆幸她是戏班出身,套环结绳之类的把戏自小学了不少。她静静等了一会儿,才悄然起身朝那扇半掩的门走去。
  走廊外没有人。阿蘅细细一想,循着有喧闹声和光源的一端摸索了过去。
  “这可是咱们干的最轻松的一票!不光这样,还抢了个娘儿们回来,今晚大哥可有得享受了!”
  一靠近就听见这样的话,阿蘅抓着壁沿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她小心地探头看去。白天里的那帮马贼正在大厅里喝酒庆贺。
  “要我说哪,这全亏了二当家的好计啊!利用茶夫把那伙人先药倒,咱们就坐收渔利了!”匪众中有人举着海碗大声道。孙绝闻言,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人不明就里,大当家反而大笑道:“哈哈哈,他说的没错呀,二弟!这要论起机巧来,咱们寨子里是没有人及得上你的。连我这个大哥都不得不甘拜下风,听你安排哪!来来,你们都给我敬二当家!”他说着倒满一大碗酒,甚至躬下身来双手奉到孙绝面前,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太恭敬了。阿蘅心感异样。
  他对面的孙绝稍稍沉默,又低头更加恭敬地把那酒推让了回去,口中说着,“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哪里就敢抢了大哥头功呢?”
  到底他还是没有受下那碗酒。
  阿蘅正看着这一出各怀鬼胎的戏码,身后蓦地响起一个声音:
  “你自己解的绳子?”
  她吃了一吓,回头看去,刚才的女人正站在几步远外,沉沉地看着她。
  她只离开了一小会儿,这时却变得衣不蔽体,脸庞浮肿,再看她双眼通红,显然不久前才哭过。面对阿蘅错愕的神情,女人只是冷冷道:“这次我不揭穿你,但没有下回。”
  阿蘅默了默,道:“你知道继续呆在这儿我会有什么下场吗?”
  “我知道。否则他们抢你回来做什么?——来擦洗一下。”她说着牵起她的手带她进屋,从头到尾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偏偏正是这样的麻木,让人心头发凉。
  阿蘅坐在床沿,女人拧了毛巾帮她擦掉脸上的尘泥。“长得真漂亮。”她看了看阿蘅的脸,又转过身去将毛巾拧好,漠然道,“可惜在这种地方,一张好脸就是能要你命的东西。”
  “你也是被抢来的,对不对?”阿蘅看着她的背影,试探道,“你叫允娘?你为什么不逃走呢?”
  对方沉默。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过了许久,她终于回过身,眼里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要跑出这个寨子当然不难。可你比那些人还要熟悉这山里的路吗?你的两条腿跑得过他们的快马吗?”话断了半晌,她缓缓解开自己的上衣。“你想不想,变成我这个样子?”
  阿蘅在她逐渐裸露出皮肤的过程中微微睁大了双眼。
  “你看,逃不掉,逃不掉的……一旦被抓回来,就是变本加厉的的惩罚。”回想到过往的经历,她失神地喃喃道,“那么多女人,现在只剩我了……当然,又多了个你。”也许那些根植于脑海中的记忆太过可怕,她说这话时,好像连魂魄都要从那双眼睛里被拉出来一样,嘴唇发颤,四肢抽搐。 
  “允娘——”阿蘅紧张地上前唤她,谁知她像突然发了疯病一样一脚将她踢倒在地。“你别逃!你不准逃!……你来了,他们就不会只折磨我了!”她在屋内抱着自己大声号啕。房门外男人的嘶声浪笑像妖魔一样围绕着她,撕咬着她,吞噬着她。
  当脸上的泪痕干透,允娘的呼吸才慢慢平复。她忽然想起倒在地上的阿蘅已经好半天没有声响。
  “你怎么了?”
  阿蘅弓着身子,嘴唇发白,细弱地呻吟着:“疼……肚子被踢着了,好疼……”
  女人登时慌乱起来。如果这女人就这么死了,那些男人会……她简直如堕冰窖,也不敢喊人,忙弯下身去扶她,就在低头靠近的一瞬间,她猝不及防地被用力捂住了嘴,甚至来不及挣扎一下,后脑传来一阵钝痛,便失去了意识,连一声叫喊也被及时地堵在了嘴里。
  ……看来没有惊动到外面的马贼。
  阿蘅看看瘫倒的女人,将手里的铜灯放回桌上,因为掌心还有些麻,她险些把灯打翻。
  允娘那一脚结结实实踢中了她的小腹,她疼得直冒冷汗,但随即在疼痛中意识到不能寄希望于允娘的帮助了,她甚至只会阻碍自己脱身。就在她生出必须将其制服的念头的下一刻,她想到了眼下正是个让女人放松戒备的好机会。从起意到动手,不过是允娘弯下腰来那短短的稍纵即逝的时间,她没有任何犹豫的机会,也绝不允许失手!
  阿蘅缓了缓呼吸,抑制住立即将人推开冲出门去的冲动。她用绳索把女人绑在床脚,然后才打开房门,但略一考虑,她又退了回去,把两人身上的衣服对换过来,然后重新将人绑好,这回还塞上了她的嘴。
  随后她披散了头发,垂着头,谨慎而稳定地下了楼去。
  这些男人都喝醉了,迎面跌撞而来,少不了要同他们推扯一番,瘫软在地的,还趁机在她赤裸的小腿上摸弄几把,她硬是咬着唇没有喊出声来。
  就这样沿着墙根一路退到门边,正巧身后有男人大着舌头唤道:“破娘,破娘!来扶大哥一扶!”
  就差一步!
  阿蘅暗自懊恼。若回到他们的眼皮底下,定是会被识破的,何况那孙老二就在大当家身边。可若在这时急急离去,仍是让人起疑,照样逃脱不得,如何是好……
  事实上,她踯躅了不过一瞬,因为身后的人旋即道:“大哥——可要去垂怜垂怜那屋里的小娘子喽!”
  糟糕!她裹了衣裳抬脚就往外跑,将男人声声的叫骂甩在身后。
  他们要进屋了,马上就会发现人已经被掉了包。阿蘅心中惊惶,但她一出大门就看见了寨子旁的马厩,一下子忆起了允娘的话——
  要跑出这个寨子当然不难,可你比那些人还要熟悉这山里的路吗?你的两条腿跑得过他们的快马吗?
  跑不过啊。她怔怔地站在那处。如果仅凭双脚,她怎么从骑着马的山贼手中逃脱;即便她也能骑上马,她的马术能比他们高明?……
  山寨外,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嘶鸣,紧接着马蹄声橐橐四散,大地颤动。寨子里的山贼纷纷惊醒了,成片的火光涌了出来。大当家手里还拖着头发散乱奄奄一息的允娘。他刚发现被绑住的女人成了允娘,大怒之下掴了她一掌,正要开口质问阿蘅的踪影就被寨子外的声响所惊动。
  众贼得知丢了女人,下意识想解了缰绳去追,这才发现马厩中竟连一匹马都没有剩下了。一寨马贼,却被一个绑来的女人摆了一道,大当家丢开手上的破娘,怒极反笑。“呵,臭婆娘,以为把马全部放走,我们便追不上了?到嘴的雀儿还能让她飞了不成!你们,随我去山下的路口截人!”
  “等等。”孙绝止住他,“我看那婆娘有些狡猾,她可能是往山下跑了,也或许仍藏身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何况就为了一个女人倾巢而出还不值得。不管什么时候,寨子里总不能无人把守!”
  身后的山贼果然都站住了脚。大当家当即脸色一变。孙绝继续道:“现在紧要的还是先把弟兄们的马匹拉回来,光景那婆娘也不会这么快逃出山去,说不定还能将她逮住;咱们再分一小波人从山阴找过去,那里长满了枳棘,按理说一个女人不会选择那种路走,不过咱们会这么想,她也懂得这么想;剩下的人留着,还可以在寨子附近四下搜寻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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