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扇的风从东南吹来,是最最正统的巽位之风。
她的第一扇很谨慎,但凭谨慎是杀不死我的——连伤我也做不到。
我的双掌把来风捧在手心,这种风以前我和小芷过风暴环时就领教过,金丹的我毫无压力。
我的双掌用手印拳划出yīn阳鱼形,手心的风被我的十指分解成yīn阳两股,互相对撞、抵消、湮灭。
“第一个理由是:你在提到敖狞的时候,霍星沉的神sè有异——你能想象这样眼高于顶的女子会在意一条金丹中层的无脑小龙吗?——他们之间必然有联系,敖狞说他妹妹长得不错,小哑巴美人也长得不错。”
“这个理由不够强啊。我以为是她当时怕了我呐!”
红衣少女忽然又飞到了霍星沉的背门。
我注意到白衣少女的鼻尖沁出了一颗汗珠,就像瓷器上的水滴一般。
——她是动摇了。
身世猜出、腹背受敌、屡试不爽的元婴法宝受挫。
——她是动摇了!
“你认出我的第二个理由是什么?”
随着霍星沉第二次挥扇,她也开口了。
我又听到了万万凶兽的咆哮、嘶叫、呼啸
——这次是把太阳真火与雷电蛇卫吹得无影无踪的罡风!
敖萱动真格了!
我曾遨游九天,天上的罡风煞雷海一半就此风所聚,一半是煞雷所聚,这是宇宙之间的大罡风大煞雷。
煞雷也是修真者提取本命金气释放的霹雳,罡风也是修真者提取本命木气释放的风刃,这是修真者周天的小罡风小煞雷。
她的第二扇混合了大罡风与小罡风,就像九头乱舞吃人的毒龙吐出了不胜计的信子。
大风撼山岳、小风钻穴窍。
撼山岳者摧城池,钻穴窍者入膏肓!
——这是我出道以来,诸天雷法总纲要应付的最强之风。
如果能接下来,我对雷法总纲的领悟或者说温故,将更上一层楼;
如果接不下来……
——我的道路漫长,不会在这里被吹成灰的!
我要以风破风,乘她的风、破她的风!
在我的眼中,这无数的风有大小不同的风眼,风眼的形状左右了风势、风威、风cháo、风变——无数的风眼相互呼应帮衬,在大处掀起种种风涡、**浪cháo;在小处又悄然生出诸种拐弯抹角、暗中害人的歪风邪风。
过去之我破解凡火、凡风、天火、荧惑真火诸种风火雷,纯是发自本能;今rì之我研读《基础雷法》有时,浑然一体的总纲在我心头演化出万千头绪。
过去之我视诸般风火雷如无名花草,今rì之我视诸般风火雷——就像从一片叶子能看出树的生老病死。
——这个有点夸口了……但我应付上了敖萱的大小罡风!
我的心无外物,口里反复哼着简单的避风咒,十指用新学的手印拳变化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手印,在无数关键的风眼上牵引、搅乱、离间、指挥、煽动。
诸般罡风缠在我的指尖上再不能前进分寸,指尖上的风由响渐静、由大渐小……狂暴混沌的罡风被我像翻花绳那样理顺头绪,最后如同疲倦透了的猫儿沉沉睡去。
最后一阵清风拂面而过,敖萱的第二扇罡风全消。
——十个呼吸,我为了破她的罡风花去。
我深吸一气,人有点困,念头耗得太多了——但我对雷法总纲有一种拨云见雾的明悟,下次我想自己能把手塞进太阳真火的火眼里试试……
“第二个理由是更加明显:你对南宫磐石太执着了。如果公孙纹龙只是请一个简单的打手,她何必要抢在雇主前找到磐石,又何必自己赌咒要杀他了。太有感情了吧。”
——就像小芷对我的感情。如果是她,也不会允许别人杀死我吧。
敖萱把芭蕉扇收回纳戒,口中对我念念有词,我听不到她说什么,只见她很落寞地走下山岗去,也浑不在乎污泥把自己的脚越染越脏。
颜若琳跳回已经不毛的山岗,几步跑到我身边,取出一管药膏往我耳朵上敷,她的眼睛异彩流转。
“喂、喂、你怎么突然转xìng了!当神仙一样看着我,用手摸我脸干嘛!我不是没有被女人摸过,但你摸我也……太不可能了吧!”
我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也奇怪她干嘛用手摸我脸,虽然琳公主的手感觉是很不错,毕竟怎么说都是一个美人。
“……师叔,你耳朵刚才聋了知道吗?我为你敷了本门的开聪药啊。”
我模模糊糊听到了她的声音。
红衣少女撤回了手。
我摸下自己的耳朵,还有血的痕迹。
哇。
我想起来刚才我破了敖萱的罡风,但是风鸣叫时的凶兽啸声还是把自己的耳朵弄聋了。囧,偶尔失误。偶尔失误。
“那么,我们去那个丹药库长老家里见南宫磐石吧。”
我跑下山岗,那十几个长老,包括县令在那,大概都被我们刚才的战斗吓坏了。我摇了好几下,他们才醒。
“放心,刚才我破风的时候,控制得很好,你们的花田一点殃都没有波及。”
我打了个招呼。
(“喂,那个敖萱之前对我说了什么。我的耳朵刚才没听到。”)
我用神念问颜若琳。
(“她说,这就是不可思议的诸天雷法总纲吗!她的师尊对你很服帖!那把芭蕉扇再也胜不了你,她无法杀南宫了——师叔,难得见你不废一次啊!”)
所以我说你欺弱怕硬——我白了她一眼。
“接完第二扇,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敖萱要是敢扇第三扇。我就是有总纲,有手段,也没有元气接下她的芭蕉扇。只能变灰灰了。”
“不过,师叔一定是算准她不会再用第三扇了。经过你之前的种种手段,她的信心随着第二扇的失败已经完全垮了。现在重新稳固道心还来不及呢,哪能再补刀!”
我忍不出把肚子里的货又吐出来一句,不说我会死的——
“其实,我知道她是敖萱还有第三个最确凿的铁证。”
“愿闻其详。”
“小时候我看过一本chūn…宫画,那本chūn…宫描绘了dì dū近世最美的女伶。霍星沉的脸和那个叫霍飞燕的绝世美人一般无二。花马桥的情报讲,敖老龙的九女是他和dì dū摄来的女伶所生——证据已经写在敖萱的脸上了。霍飞燕的确在二十五年失踪了。”
这次,轮到颜若琳白我一眼了,
“下流。”
我爆笑起来,仰望碧空,空中飞着一只风筝。风筝做成燕子的样子,燕子的鸟眼正望着我们。连接着风筝的细线一直延伸到某处民舍。
………【第一百九章 磐石心(四)】………
丹药库的掌管长老叫蔺钦,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儿。长子在征战中丧命,遗下一孙;次子是筑基武者,在郡城上官家的金钱兵中当队长,前几rì给假归家。
我遣散其他人,只和颜若琳相随,去蔺家宅子。
路很好找——从那只风筝线的去向就能确定宅子的方位。
我们步入蔺家的庭院,穿过各厢房
——在蔺家的后山上,一个敦实的童子在青青的大草坪上来回奔跑,七岁的童子长得虎头虎脑,双目炯炯有神地凝视风筝线。
就像幼年时的我。
童子身畔一个青年男子正指导他如何放风筝,
“……风向有点变化了,你的手势要略微调整下……往那边跑,对对,你的判断很好,以后能做个好武者,恩,说不定会有修真者选你做仙苗呐。”
青年望到我们走近,拍了拍童子的肩膀,向我们做了一个招呼的手势,
“天河,有客人来,我去招待下。大人讲话,不可偷听。”
童子和他的小指相互拉了一个钩,
“是,叔父。”
男子气质沉稳内敛,眼如深潭寒水,他的手指有力和颀长——那是在手印上浸yín了无数岁月的手指。
(“叫你南宫世子不要紧吗?”)我用神念问他。
(“不要在孩子前叫。他的叔父死了,我代替了他。”)
南宫磐石领我们到会客大厅。
“原兄和琳公主好。在楼船上我的念头分身见过你们一面,谢谢你们当时对青龙兵的援手。刚才你们和霍师妹的交手,我也看到了。”
“你是用风筝看到我和敖萱的战况吗?”
我问。
“哦,你猜出她的身份了。不错,风筝附了我的念头,我的丝和它连在一道,风筝就是我的耳目。这种法术我很熟练。”
南宫磐石笑了下,
“当然,我没有偷窥别人的兴趣。你和萱公主的战斗声势很大,你们的气我都很熟悉,所以稍微关注了一下——《诸天雷法总纲》,名不虚传。原兄有总纲在心,不下有芭蕉扇在手的萱公主。”
——这是南宫夸我吗?
久战的话敖萱必然能杀我,她只是被我的总纲一时吓唬住了。白衣少女的芭蕉扇可以扇很多下,我的总纲只能挡两下——即使现在,我的人也已经虚弱无比。
“虽然已经不重要了,但我还是想问下,你怎么进入曼陀罗县的?”
我回过神,问南宫。
“我走进县城门的时候用七情丝控制了卫兵,在他们的脑子灌输了我是上官家使者的想法。找到丹药库后,我就在掌管库房的蔺钦长老脑中灌输了我是他已死次子的想法——县城认识他次子的人不多,我又不大出门,就在这里太平无事地住了几天。”
“你的七情丝不是不能离开自己的指尖吗?为什么那个长老现在还认为你是他次子?”
“他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不肯从妄想醒来——我搜过他的魂,他的次子在上个月的征战中被南海的妖兽分尸了。”
南宫顿了下,
“那个小孩也愿意相信眼前的我就是那个筑基武者叔父——想我领他去郡城、凌牙门……出人头地,做了不起的武者。”
我默然不语。
“南宫世子,你的伤养得如何?我们击退了要杀你的敖萱,现在要趁公孙纹龙没有过来,把你转移走……恩,听说……有元婴者和你交过手……你是怎么在武神的手下活下来的!?——元婴者和我们金丹的鸿沟,就好像壮年人与婴儿的区别——我走的道路是斗战师的道,能告诉我你和他交战的情形吗?——我很好奇呐!”
颜若琳在我沉默的时候和南宫谈起来。
“我只能摸到他的边……脱身后,我走到县城时,这幅肉身差不多是行尸走肉,里面千疮百孔。”
南宫磐石不愿多谈,他取出一盘丹药与我,
“这是我从上官家取的,先赊下他们的账。原兄是来护我脱险吧,那就尽快恢复元气。即使有足量的丹药,我的肉身离痊愈还有两三个月时间,这段时间我的战力至多是金丹中层。”
“青龙兵统领和他手下的兵将都死了。”
我说。
“哦,知道了。你来这里,就说明了情况。那些去城里援救我的人也死了吧。否则,南宫家不至于要你这个外人来护我脱险。”
南宫磐石的神情毫无意外,他的语气古井无波。
“我的父亲后来已经不是你父亲的家臣了。我也不是你的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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