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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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禽记-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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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赛燕有些半睡的状态,后来动了一下,才惊醒了。一眼看见房间里站着个人,当她看清那个人时,她的心脏痉挛得令她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石立峰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去了。他大约早已想熟了一段说词,所以并没有怎么考虑,就把一句很骇人听闻的话,极自然地说出口来了:“梁老板,平心静气地说,你应该嫁给我。”
  他不等赛燕作出什么激烈的反应,很快又接下去说:“我对你,是非常抱歉的,可是你总该原谅我,因为我那天喝多了酒……”
  “闭嘴!”赛燕没有力气坐起来,狠狠地拍着扶手道:“滚出去!!”
  “其实,我是非常诚心的。”石立峰重复地说:“诚心诚意!不然,不会正式向你提出婚嫁的问题,因为我是负责任的人,一方面也实在喜欢你。”
  赛燕哆嗦着手,去摸几案上的花瓶,想把它砸倒说话人的鼻梁上去。石立峰陡然提高了声音:“我知道你心里的事情!所以你才这么恨我。你和我的太太一样,都为那个该死的小白脸发了神经病!我可以告诉你,你尽可以使你的性子,做你想做的事,但是你将来不要后悔!过不了几天,你想看那个小爷们儿都看不到了!”
  “你敢!”
  “对了对了!我当然敢!”
  赛燕用尽毕生的力气,才“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你最好先去管好你那个死不要脸的太太!我知道这红脸白脸,都是你们一对狼心狗肺的夫妻策划好的!”
  “随你怎么想。”石立峰漠无表情地端坐着,拉长声音道:“一个唱戏的小白脸,怎么勾引别人的太太闺女,那我可管不着,他要是惹到我石某人的头上,我能答应。”石立峰猛然抽出腰际的驳壳枪道:“我的枪不能答应!”
  赛燕被他的动作,惊得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肩膀。
  石立峰晃着手枪道:“我知道,他是不怕死的,我就成全他!你总晓得徐小姐的婚事,是我和徐总统打了包票的!现在虽然是算了,但我的面子很下不去!又为着我太太几年的不守妇道,现在又加一个你,我决饶不了他!”
  “你对我说这些话,做什么?”赛燕屏住气问。
  “你是很聪明的,我是要让你知道,我很宽容。如果你不和我拧着干,我可以把所有的宿怨,一笔勾销。”
  石立峰说完了之后,顺手拿起鱼嘴青瓷茶壶来,也不用杯子,先晃了几下,就将嘴凑到壶嘴上,一抬手,一昂脖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将那茶壶“铿”地一声放回桌面,抬手用袖子在下巴上一通狠揉,啧着嘴,好半天透了一口气,双手抱着肚子,向椅背上重重地一靠。
  正在闭目养神,却冷不防被人扯了后领直拖到门外。石立峰大怒,定睛一看,却是羽飞。正要发作,转念一想,改口说:“正好,你师妹的事,你大约也知道了,今天咱们商量商量,好结个亲家,从前那些破事,就再不提了!”
  羽飞一言不发,伸手便抓住了石立峰的胸口。这汉子身形高大,比羽飞还高出半个头,但被他一把攥住,竟立即软垂垂的动弹不得,勉强去摸手枪,却早被羽飞卸了。两手乱抓,要抽腰间的马刀,羽飞右手疾伸,已抓住马刀一端,运力一抖,喀喇一响,钢刀断成两截,左脚突然飞出,将石立峰踢了一个筋斗。石立峰欲待爬起,羽飞猿臂轻舒,已抓住他的后领,奋力掷出,石立峰犹似风筝断线,竟跌出数丈之外,腾的一响,结结实实的摔在泥地。吐着嘴里的土泥大叫:“摔得好!这事须不是我丢人!你师妹不嫁我,便定要闹到天下皆知!”
  羽飞冷笑:“既是这样,今天就做你的祭日吧!”一招“长虹贯日”直击出去。石立峰还了一招螳螂拳中的“开山双剪”,两人登时激斗起来。石立峰一身横练功夫,对来招竟不大闪避,肩头胸口接连中了三拳,竟是哼也没哼一声,突然间呼的一拳打出,却是“少林拳”中的“童子拜佛”。羽飞轻轻闪开,飞脚踹出,踢在他的腿上。石立峰就地翻滚,摔了一交,却又站起。两人拆到四五招,石立峰身上已中了十余下拳脚,冷不防鼻上又中了一拳,登时鼻血长流,衣襟上全是鲜血。嘴里道:“小子,我只不过讨你的师妹,又没抢你老婆,说不上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念在你是赛燕师哥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这就算了吧!”
  羽飞并不答话,连连发招,右手“金钩挂玉”,结结实实的捶中在石立峰胸口,但听得喀喇一响,断了几根肋骨,石立峰摇摇晃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小腹上又被踢中了一脚,左手按腹,满脸痛苦之色,他知羽飞恨己入骨,这时自己已无力抵御,当下强忍疼痛,闪身退避,苦笑道:“打死了我,日本人好给你记个大功!”
  羽飞道:“你这厮自幼品行不端,如今果然为害一方!再不教训你,天下岂有公道二字!”并不收手,小臂轻沾石立峰的下颌,只是一抬,竟是八卦掌中的杀招,石立峰但若就此倒栽落地,纵然侥幸不死,亦必摔出八分魂魄来。赛燕见羽飞将石立峰揪了出去,以为无非将石立峰赶走了事。却听见院子里异常的响动,急忙跑出,见这情形,着实解恨,但顾忌石立峰刚才的那番恶语,赶忙将飞出的石立峰接了一把,掉头又将羽飞一把抱住:“小师哥,千万别这样,我,我还没想好呢!”
  石立峰一头擦着嘴上的血,一头大嚷道:“小子!你也听见了!你师妹对我有意!回头我做了你的妹夫,说起今日便没意思了!”
  羽飞心头火起,又要上前,赛燕死死抱住,哭道:“石司令快走!,咱们有话回头再说!”
  石立峰拾了地上的手枪,断刀也不要了,掉头便跑。羽飞也不追赶,看着那仓皇的背影,面色沉凝。赛燕依旧抱着羽飞不放,万般心酸齐至心头,嘤嘤哭泣,再不开口。羽飞低下头拍着她的肩,柔声道:“师父还找我有事,我去去就来,你等我。”
  赛燕只是点头,依依不舍松开手,将那悲泣声强忍了下去,说道:“我等你,你可千万要来!”
  羽飞回到梁寓时,都午夜十二点多了。他站在楼下,往上一看,赛燕的窗户是黑的,很静。估计赛燕已经入寝,转身要上汽车,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是谢妈。
  “哎哟,小白老板,您怎么不上去呀!”
  “她还没睡?”羽飞吃了一惊。没有入睡,却不开灯,可知心情又是抑郁得很,不知哭了没有?
  谢妈道:“我是听了梁姑娘的话,从公主坟赶来陪她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来,看见姑娘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又不吃午饭,连晚饭也不吃,就这么坐着,大半天,一丝儿不动!快把我吓死了!小白老板!您赶紧去吧,快问问姑娘,又受什么委屈了!”
  卧室的灯一打开,橙色法兰西本色嵌金丝边的套装家俱,都显出了轮廊。赛燕穿的还是上午那件罂粟红的暗花旗袍,和平常一样坐在贵妇椅上,两手并放在膝上,偏着脸儿在看什么地方。
  羽飞一进屋,她才慢悠悠地看过来,声音微弱地道:“你没吃晚饭吧?谢妈,送夜宵上来。”
  送上来的是两套餐具。朱紫描金彩碗和象牙银链筷,几碟点心,是蟹黄烧卖,素心包子和虾泥香鸡饼,还有一个大碗,是白玉瓷镀银的,配着一套的勺子,揭开盖子来看,是满满的香姑木犀汤,直窜热气,边上的一个小碟子,盛着两只卧果儿。
  羽飞用手背在小碗上一试,笑着说:“还正好!你来一碗?”
  “你自个儿吃吧。”赛燕也不往这边看。
  “你不是爱吃香菇吗?”羽飞说:“快来尝尝!”
  赛燕索性往贵妇椅上一躺,并且连两只脚都缩到椅面上一搁,闭目道:“我不吃。你还是趁热吃吧,一会儿凉了,吃下去不舒服。”
  羽飞回头对谢妈道:“撤下去,我不吃了。”
  谢妈赶忙去看赛燕,赛燕已翻身坐了起来:“你干嘛非耗着我不可?我不想吃。你不吃怎么行呢?都累了一整天了!”
  羽飞在沙发上坐了下去。向后一靠,说:“谁耗着你了?我这人吃饭,就是一阵一阵儿的。这阵子没胃口。谢妈,快撤了。”
  赛燕下了榻,双手摇着羽飞,连声道:“你不吃怎么行!才病好,又累了一整天,一定要吃!”
  “说了我没胃口”羽飞说:“人家不想吃嘛!”
  赛燕扭着头,皱了半天眉毛,忽而大声道:“好!我就陪你吃!”
  在圆桌边坐下,羽飞又说:“不是你陪我吃,是我陪你吃!你知道吧?因为我没胃口!要不是为了陪你,我干嘛呀!”
  他颠倒事实的一番怪话,将赛燕弄得又是好笑,又是着恼,拿起小调羹来,低头吃了一口,他果然在对面看看。赛燕是没心思吃什么夜宵的,但是他就这么和你一下一下地比,你不吃他不吃,赛燕亦毫无办法,又想不能吃得太少,自己吃得太少,他不就吃那么一点儿?饿坏了他,怎么办呢?
  赛燕吃了一碗饭,又吃了两个烧卖,还拿勺子去盛汤,羽飞笑道:“好了好了,你别撑着了。用不着陪着我了,你睡去吧。”
  赛燕如释重负地将汤勺一放,就叹了口气。自己发觉不该叹气时,已经来不及了。羽飞看着她,问道:“谁来过?是不是石立峰?”
  “不是不是。他并没有来。”赛燕歇了一会,又说:“小师哥,往后,你也不必常来瞧我了。我没什么的,反正到明年春天……”
  羽飞不语,只是看着她,使她不得不避开他带思索的目光。羽飞的眼睛,每当瞧着一个人时,总是有些侵略性,因为面对那样幽深美丽的一双眼睛,谁都会担心自己的心事,是不是已经叫他看穿了?
  他一直注视着她,一句话也不说。赛燕逐渐乱了方寸,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干嘛!不认识我?”
  “以前认识。”他说,“这会儿不认识了。”
  赛燕站起身,将身子背过去,伸手摸到腰际的辫子,便捞在手里乱搓乱打起来。
  羽飞在她身后道:“你也不用瞒我,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你的心思我还能不懂?石立峰和你到底说了什么,我不问,你最好也别听。你记着这个世道,除了自己,谁都不会真的为你打算。”
  “你这么说,倒让我连你也别信?”
  “当然别信我。人一辈子,生生死死,聚聚散散,你若是信了我,万一我不在,你信谁去呢?还是自己拿主意的好,除了自己,谁也不会真正跟你一辈子。”
  “其实,我一直倒是最听你的话……”
  “我也不说远的了,”羽飞道:“眼面前,你就有一件心事,不肯告诉我。你说往后,多长的日子,会有多少事儿,你要瞒着我,再又一瞒别人,不就得和自家商量?你说,要是自个儿早没个主见,将来到了一个人拿主意的时候,还不得乱了分寸?”
  赛燕的食指,伸在辫梢里,绕了头发,往上卷,一下又一下。她记得,平素里羽飞一向要自己多为别人考虑,今天怎么多出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异端来?细细想来,多半是他把石立峰的来意,猜出了大概,又不明说,隐示自己不要为他考虑,而误了终生。赛燕悟出了他的这番深意,眼睛底下又在一袭一袭地发酸发痛。到底是从小在一处长大的,即便用尽心机,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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