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得极快,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终究是将医仙堂的名号扩展出去了。
虽则此次医术大会落败于韩无期,但第二的名次也还说得过去,来求医的人倒是未减少太多。
可他依旧很烦闷。
他自小便被逼着背诵医理,五岁便跟着父亲上山采药,需熟记各种药物的名字及用途,一旦有失误便是父亲毫不留情的教训。
那些回忆并不算美好。他看着自己戴着手套的手,黑色的布料下面,是他自己也不愿见到的累累旧痕。
他只知,要打败百草谷。
这个信念,一开始是被迫,到后来便成了自然而然。他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百草谷,父亲的严厉,狠心的责打,他不甘心,他绝不甘心。
黑眸沉沉,手不自觉握成拳,而后慢慢松开。
一抹铃声自门外传来。
竺幽端着盘子向膳房走来,唇角始终挂着笑。
她今日的表现出乎所有人意料,在其他人眼中,这个女子其实长得非常美。弧度美好的柳叶眉下一双杏目灵动有神,小巧的鼻子镶嵌在白皙如玉的脸上,唇一扬便是两个深深的酒窝。
可碍于堂主一贯对女人的反感,他们什么也没说。
而竺幽在程复眼中又是什么样的呢。
眉眼上挑,眼中有狡黠光芒闪过,一定是又有什么坏主意。昨日逃跑失败,今日就又换了个法子。
真是个固执的女人啊。
想起方圆告诉他的话,程复眯着眼看着竺幽,笑意缓缓自唇角上涌至眼角眉梢,死女人,这场独角戏,你便好好演吧。
竺幽安静地扒着碗里的饭,目不斜视,只以眼角余光不时扫着周围的人。
她今日依旧坐在程复对面。
看他将筷子伸向面前的青菜中,她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程复抬眸扫她一眼,她便又低下头去。
吃了吃了!
“今日胃口不好?”
竺幽一心沉浸在计谋将要得逞的愉悦中,忽略了他竟突然关心起她来这个事实。
摇摇头继续扒饭,吃完后又主动收拾碗筷,所有的盘子都空了,她愉悦笑着,脚步也轻松了不少。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再次走向膳房,只程复一人闲闲坐着喝茶,见了她只挑眉看她一眼,面无表情起身便走了出去。
这药性发作这么慢?
竺幽猫着身子走到谷口附近遥遥望了一眼,谷口处站着两个人,迎着寒风精神抖擞。
她有些疑惑,暗自思忖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眼皮却一阵沉似一阵,身子一软,她贴着墙根歪倒下去。
第二日揉着惺忪的睡眼起来,竺幽花了一会时间才想起昨夜的事。有些烦躁的扭扭脖子,一阵清越的铃铛声传入耳中,她有些疑惑地伸手去摸,一只铃铛!
桌上放了一张纸,是程复张牙舞爪的笔迹:“满足你的愿望,给你脖子上加一个。”
房内一阵摔打东西的响声传来,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方圆有些无奈地扶额,果然被堂主说中了,女人真是可怕啊。
韩无期做了个梦。
梦中女子绛红色的背影寥落而孤寂,跪在地上一遍遍用手中的抹布擦拭着地面,间或抬起手用袖子擦着脸。
沉吟片刻,他试探着喊了一声:“竺幽?”
女子缓缓回身,细长的眉微微蹙起,眸中泪光盈盈,鼻尖微红,形容凄惨,再不复以往那般明媚笑容。见了他,似是再忍受不了,眼角泪水沿着脸颊滑落而下,楚楚动人。
韩无期自睡梦中醒来,有些难以克制的烦闷自心头升腾起来,挥之不去。
她现在,可还好?
耽搁了这么些日子,程复会对她做什么?
一开始的心宽,随着日子的过去渐渐有些难熬起来。可答应了的事,他不能言而无信。
也曾找人去了趟安宁寨找竺青,可得到的回复却是那里空空如也。
转眼十日已到,他给孙虎留了张方子,让他按时给孩子服药,调理一年时间大约就可以康复。
与千恩万谢的孙氏三人道别,听闻他要赶路,孙大娘特地为他煮了几个鸡蛋。左右推脱不过,他无奈地受了。
马车夫赶车的声音自外面传来,车窗外是花都渐渐远去的景色,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韩无期静静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致,手中拿着程复留给他的信,梦中的光景挥之不去,指关节渐渐收紧,信纸也被揉得褶皱不堪。
程复,你最好,没对她做什么。
医仙堂。
竺幽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不想动。
十天的时间里,她已经尝试了九种逃跑的方法,无一不以失败告终。也是,身上挂满了铃铛,她能跑得掉才怪。
她甚至动了从后山逃走的心思,待千辛万苦爬上去之后才发现方圆站在山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堂主让我在这等你。”
她撑着疲累不堪的身体坐倒在地,指着方圆无力地问:“你都不用睡觉?”
方圆耸耸肩,“白天睡过了。”
程复像是卯足了劲与她周旋到底,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派了人时时跟在她身后,她一有点动静便向他报告,再掏出张纸,在纸上写上详尽的作战计划。
就好似猫捉老鼠时的举动,并不急着一举抓住,而是享受着每一刻老鼠的意欲逃脱以失败告终。
蔫蔫地躺着,不想出门,也没人来管她。眼前仿佛是一片虚空,她拼命想找个出口,却始终逃脱不得。
韩无期,你为什么还不来。
她有些沮丧,可不得不承认,从来没有一刻,她会像此刻一样盼着见到他。
他再不来,她就要被玩死了啊!
☆、 翩翩公子,姗姗来迟
一觉睡到了中午。竺幽决定,与程复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很难得地没有与他抢食物,她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眸光沉静看他半晌。
程复不紧不慢地吃着碟子里的东坡肉,沉黑的眼微垂,半晌,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
日光自屋外斜斜射入,他隐在阴影中,脸上有隐约的光影,整个人看起来更阴沉了几分。
“程复。”
程复抬眸看她,不语。
“我们好好谈谈。”
停下筷子,他看她一会,眉眼上挑,示意她开口。
“我不知道你与韩无期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想知道。可我与你们的事情没有任何牵连,已经十多日了,你也看到了,他不会来。”
她漂亮的眼睛垂下去,长睫投落下一片暗淡的阴影,莫名几分落寞。
“我希望你能放了我。”
她手在桌子底下一下一下叩着膝盖,若是他真的油盐不进呢?想到这些天来的遭遇,暴戾在心中缓缓聚集,微垂下的杏目中,眸色渐渐幽深。
沉默在屋中蔓延,偌大的膳房里,只剩他二人静静对峙。
程复凉凉扫她一眼,语带戏谑:“若是我不放呢?”
屋子里静得仿佛能听见针落地的声响。
“堂主!”
一个手下匆匆忙忙闯进见,许是感受到气氛不对,在二人面前顿了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该不该开口。
“何事?”程复声音冷冷,锐利的眸子仍紧紧盯着竺幽。
“韩无期来了。”
竺幽眼中立时有光芒闪过,漆黑的眼眸亮如繁星。
程复唇角勾起一个笑,仍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若是我不放呢?”
竺幽却已摆摆手跑了出去,周身铃铛迎风而响,分外动听。
那手下在一旁惴惴地站着,堂主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几分,可是话说这女人来了之后堂主的威严好像屡屡被无视,啧啧,女人真是可怕。
韩无期在谷口等了片刻,就有熟悉的身影迎了上来。绛红曳地纱裙,发丝拢起,乖顺垂在脑后。多日不见,并未见消瘦,肤色白皙,透着淡淡的粉红。一双眼亮如繁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有些自嘲,自己的担心果然是多余的么……
可是这周身的铃铛是怎么回事?胳膊上各两个,脚上各两个,就连脖子上也挂了一个。
“铃铛是怎么回事?”
淡淡的口吻,清润中微微带了些磁性的音色,听在竺幽耳中,如同天籁。
她从未有过这般体验,在听到韩无期这三个字时心情便激荡起来,仿佛一下子到了云端,全身漂浮着,飘渺而无所着落。此刻她站定在他面前,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踏实而安好。
见她一脸茫然看着自己,韩无期眸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光,变傻了么?
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两指自然而然搭在她脉上,眉峰微微皱起,正待开口,耳边却传来女子柔和的嗓音。
“无期,谢谢你能来。”
他侧眸,一缕发丝被风吹起,扬在颊旁,她精致小巧的耳垂透着淡淡的红色,视线向前,一双杏目似是闪着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坦然而充满喜悦。
韩无期愣住了。
“你终于来了。”熟悉的阴冷声音响起,二人回头,程复背着手阴沉沉地走过来,眼角眉梢透着些自得,偏那眼习惯性地眯着,虽处于阳光下,莫名让人觉得阴寒。
韩无期眸色淡淡看向他,“用女人来要挟,程复,你就这么点能耐么?”
程复狭长的眼倏地一沉,唇角却勾起一个冷冷的笑,“韩无期,我要再跟你比试。”
韩无期侧眸看了看安静站在他身侧的女子,回身淡然回:“好。”
以解除竺幽身上的铃铛为赌注,他们约定,韩无期赢一场便解除一个铃铛,但若输了,需向全江湖宣告医仙堂的地位,从此凌驾于百草谷之上。
这样的比试,其实很不公平。
竺幽站在一旁静静看两人的比试,想起方才韩无期看向她的那个眼神,淡然的眸色下,是毫不掩饰的傲然,以及对程复的不屑一顾。
此刻他坐在阳光下,微微垂首,手搭在病人脉上安静而专注,片刻后,眸色淡淡地为病人治疗,话依旧不多,整个人沐浴在日光下,周身泛着柔和的光泽。
从一开始,她便有种信念,他一定会来。那信念模模糊糊,却在她心里扎根。直到见到他的一刻,那种念头才像落到了实处。
他为她而来,那么是否代表着,她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的位置。
最初的悸动已然平复,竺幽冷静下来,将那心情归结于终于要逃出狼窝的激动。
不远处为病人看诊的人却突然抬起头,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她收起百转千回的心思,眸光转暖,遥遥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九场比试,程复完败。他面上是全然的不可置信,此次比试用了与医术大会第一轮相同的规则,比速度。
来医仙谷求医的人今日都很兴奋,往常去百草谷求诊要准备大量诊金,且为那珍贵的十个名额争抢不休,而今日,居然如此顺利地就见到了闻名天下的韩无期。
与此截然相反的,以程复为首的医仙堂人脸上皆是阴霾,一种无声的情绪在众人心中流淌,大家面面相觑,不敢看堂主的脸色。
程复冷着脸,没有笑容,整个人如同寒冰,不停往外散发着寒气。
明明在医术大会时,他还能与他将将战个平手的,怎么可能。
韩无期淡淡看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脸,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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