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之间俊秀疏清,映着奈河碧水,仿佛一副当场画就的山水美人图,连墨迹都还未干。
孟婆汤略带苦涩,喝完后心里空荡荡的难受,她上前几步快速过了桥,那畔三生石上书着这三生三世,韩予立在石头跟着看了半晌,突然间像是被拽回很久很久以前,连记忆都仿佛从现在抽离到过去。
鬼役为防她逃跑把她抵到轮回道旁,韩予死也不肯投胎,鬼役只好直接把她推了进去。
韩予投胎后没几年便赶上地府大整改,其中一条便是阴魂不得久滞阳间阴界,凡是十年之内没有投胎的孤魂野鬼自动灰飞烟灭。一时之间胎状便紧俏起来。
宇代音对要投的胎极为挑剔,但他久滞冥界若再不投胎就只能变成一缕轻烟了,判官知道他想些什么,神神秘秘的同他耳语:“你放心,只要不喝孟婆汤便不会忘记今生事,自然就不怕来生再见不到楚嫣。”
这话当真是说到宇代音心窝里去了,果然当下拈起胎状便到奈何桥边排队去了。
他走后无常爷叹了口气,对判官道:“头儿…您明知道宇代音再也等不到楚嫣,为何还…”
判官收拾起胎状哼哼起来:“不这么说难道看他灰飞烟灭?”
宇代音要投的是大周的胎,然后收胎状的鬼役是新人,不小心把收到手的胎状洒了一地,那么多人的胎状都没弄错,唯独宇代音的胎状被他看错,宇代音几百年里没再投过胎,自然也忘了是什么流程,既然不喝孟婆汤就不能看三生石,于是糊里糊涂的被推进了轮回道。
所以他就没能看到,他这一世投的其实是烟岚的胎。
也不能怪差役,实在是他长得太秀气,就连嫩的能掐出水的书生都没他长得好看,鬼役以为他是烟岚男子也就无可厚非了。
刚到阳间时宇代音很郁闷,他不是从娘胎里出来的,准确的说,他不太像正儿八经投胎的,而是借尸还魂。他的这具“尸”还是具已然长大的烟岚男尸。
眼前的男子大概才十六七岁,模样格外的秾丽,衣衫服饰上看得出家世不错,只是脸色苍白了点。
他已经死了,脸色自然是苍白的,宇代音犹豫纠结了半天才扭扭捏捏的投到他身上。
他此时还不知道这人是烟岚人,只是醒时睁开眼看见一屋子的陈设感觉上奇怪了点。
有几个灰衣的男孩子进来给他梳洗,宇代音就着手洗了,半晌愣住,有些颤巍巍的扭过头问小厮:“你刚刚说什么?”
小厮一哆嗦,看着宇代音的脸色,有些颤抖的说:“公子…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啊………”
后面接着说:“慕容小姐半个时辰后就来了……”
宇代音有种说不出道不来的憋屈感,此情此景像极了他娶第三房夫人的时候,那天他喝了点小酒回府,刚进家门他老娘就逼着他去穿喜服迎三夫人进门,他便借着酒意策马迎亲,一路颠簸到了相国府,其实那时候满心的不愿意,但世上的事哪件又是顺心的,只好硬着头皮把人娶进门。
小厮见宇公子也没什么反应,便和其余几个小厮一起给宇代音换装,忙活了半个时辰,喜爹候在门口让小厮开门,说是要背宇代音上轿。
宇公子懵了下,转念一想也许是风俗不一,便趴到喜爹身上上了花轿。
小厮们哭抱成团,在宇代音上轿后其中一个极小声的说:“昨夜看公子坐在窗台前若有所思的,我就上去问公子为什么不睡,公子惨白惨白的脸扭过来下巴扬了扬指着床铺,我没敢去看,就退了出去,现在想起来,昨夜床上像是躺了个人,阴森森的,恐怖极了。”
宇公子觉得这儿处处与大周不同,不明所以的被人请进洞房,他坐到床上便一把扯掉盖头问一旁的小厮:“我不用去前厅迎客的吗?”
小厮摇了摇头,又上前把盖头给宇公子盖好,“公子只管好好待着就好。”
宇代音看这阵仗颇有些吃不消,只好待在原地不好再动弹了。
子时已过,红烛爆出一个火花,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人醉醺醺的进了来。
宇代音只觉头上盖头被一把掀开,那人的手指温凉如玉,粗鲁的抬起自己的下巴,一双琉璃似的眸子凑过来冷冷看着他。
小厮们一个接一个退了出去。
宇代音瞅了她一眼,这人生的好看,必得艳鬼画皮那样的手笔才能勾画出如此一张好皮囊,可这副皮囊的主人委实可恨,眼下正不屑的把他看着。
宇公子低垂着眼眸,眼睫幽长。
他需要冷静的分析自己所处的境地,此时此刻并不是针锋相对的好时机。
慕容羽冷谑:“怎么,安公子在想什么?”
宇代音猛地抬起头,一双大睁着的眼睛把慕容羽望着,道:“你觉得我在想什么我就在想什么。”
慕容小姐颇为惊诧的看着他……记忆中的安溱向来牙尖嘴利,此时不正该是他炫耀战果的时刻吗?
不管如何,今日迎进府的又不止他一个。慕容羽没有心情去猜他的心思,只把盖头丢到地上便往西厢去了。
她走之后宇代音合衣躺在床上,大红喜袍把他的脸衬的极白,葱白的手指搭在衣襟上,宇公子叹了口气,心想着:“拿钱不办事的老判官,你把我坑惨了。”
安溱进府这天慕容羽还娶了还有一个小侍韶儿,韶儿本就是慕容府里的,同慕容羽从小一块长大,是个青梅竹马的娇人儿,慕容羽对他自然十分上心。也只有成亲那日宇代音见过慕容羽,后来的很长时间他都没再听过慕容羽的名字。
其实这样两不相扰自然是好的,偏偏慕容羽的那个韶儿不识趣,隔三差五前来挑衅,除此以外,一切安好。
安溱生前爱好画画,用色浓烈,是个敢爱敢恨的性情中人,宇代音则偏好字,写就一手篆体,字迹风流,堪是一绝。
代音常光顾城里的文墨居买纸买磨,这人用东西挑剔,每日里在这些事上就能用去三四个时辰,有了好工具之后下笔写的顺畅了,心情就顺畅了。
他住的小院子里还有个小池塘,几尾锦鲤是他年前养的,他又亲自栽了一池碧荷进去,只待莲开采子。
平日他的花销不大,账房都给开支,偶尔他去郊外踏青晚了进不了城索性宿在外面也没人管制,倒乐得自在。
文墨居的老板是很欣赏他的字的,他擅长篆体,不管是大篆、小篆、方篆、角篆、石鼓篆、金文篆还是虫草篆,都能写上一写,日子久了在城里也算小有名气。
有天宇代音出门,正巧碰上慕容羽,她身边跟着个美貌的小公子,慕容小姐倒是很客气的介绍了俩人认识。
她席间一直看安溱的表情,他笑得那般从容,几乎让她认不得。慕容羽恍惚中觉得,若是初遇时他便是这副模样,也许她真的会爱上他。
宇代音想起家里的鱼还没喂食便急忙起身要走,慕容羽不觉中拉住了安溱的手,问道:“小半年了,你没什么话同我说?”
代音不着痕迹的把她的手扯开,温文一笑:“来日方长。”
这一生,毕竟还很漫长,她没有体会过比一生还要漫长的等待,自然以为安溱会熬不住,只是,她并不晓得,这个人从骨子里就不是安溱。
慕容羽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下心脏的位置,不过她没有挽留,眼角余光看见宇代音头也不回的离了客栈。
宇代音投入极大热情养的一池鱼莫名其妙的死了。
他派人去把池水淘干净,重新买了一批鱼进来,并不计较是谁动的手脚,恍惚着度日。
他这样只算是熬日子,日子也好熬,手头宽裕,吃喝不愁,旁人都羡慕不来的生活。他这人看得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只一心练字。
入秋之后的某一天,慕容羽忽然来了后院,她绕到凉亭看了会安溱养的一池鱼,乘了会凉才进屋去看看安溱。
这人写字时专心致志的,腰杆挺的笔直,修身玉立,淡泊中隐隐透着华贵之感,只是身子太削薄了,还不如初来时。
慕容羽找了个地方坐下看他练字,直到日暮西斜了安溱才停笔,他转过身看见慕容羽倒是吃了一惊,也只一瞬间而已,他匆匆收拾了书案,问慕容羽吃了没。
慕容小姐自然实话实说,这个时候是宇代音的饭点,他吩咐了婢子多备一副碗筷,转过头朝慕容羽道:“那就一起吃吧。”
饭间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互不干涉,当真只是添一副碗筷如此的简单,安溱细嚼慢咽,吃的慢,他刚停下笔一心还想着刚练的字。
慕容则是一直看着他。
这些年她一直没把他看透吗?他就像换了一个人,想要慢慢淡出自己的世界。不知怎么了,她一想到这个,心里就特别不舒服。
他俩吃的是真慢,天都黑了还没吃完。
慕容羽的韶儿找来时就看见两个人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吃饭,慕容羽看着安溱的眼神堪称温柔。韶儿慢悠悠的进房,腻在慕容羽身边,“你总不回来吃饭,原来是在哥哥这儿,羽,你说了要和我一起看昙花开的,还去不去了?”
慕容羽回了神,想起自己的允诺,匆忙的起了身,她居然有些尴尬的朝安溱道:“安溱,你去不去?”
安溱摇头:“我习惯早睡。”
所谓昙花一现,这些日子,就像是安溱生命中的昙花,之后再也没有如此美好过。
慕容羽隔三差五的来找安溱,俩人交谈不到十句,安溱问她:“用饭了没?”
她摇头,安溱便去准备饭菜碗筷。
她吃的越来越慢,有时傍晚开饭能一直吃到夜深人静。但不管多晚,总有人会叫她回去。
她不走安溱就不睡,有时候困得紧了,他就窝在书案上眯一会儿。
慕容羽回头看着他,问:“你不是习惯早睡的吗?”
安溱立刻揉揉脸:“我不困,还不想睡。”
她用视线描摩着安溱的背影,不由联想翩翩,筷子顿了片刻,她望着碗,没多大起伏的说:“韶儿同妹妹去扬州了,今晚不会有人来。”
安溱猛地望着她,一瞬间呼吸断了。
慕容羽继续道:“我今晚留在这儿。”
说着她把碗推开,筷子安稳的放到碗上,对安溱轻描淡写的说:“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
安溱的手有点不由自主的发抖,那边的慕容羽正在宽衣解带,他知道这事早晚得来一遭,只是他不想,真的不想。
慕容羽只着里衣,她隔着灯火看那边安溱没点动静,便上前把人拉到了床边。
她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他,安溱的五官是那种标致到精细的组合,他的打扮却十分简单,头发都没有挽过,衣服的料子棉软,所以把他搂进怀里的时候,只能感觉到温暖柔和。
安溱略低着头,眸子里荡漾着某种情绪,他开了口,有点疑惑的问:“为什么?”
慕容羽把人压到床上,双手一错,衣服被解开扯到臂弯,“我不喜欢属于我的东西在我面前晃悠,我却没有把握真的拥有它。”
安溱猛地抓住了她还要继续解下去的手,幽长的眼睫盖住了他的眼睛,只能从他微微发着抖的手感到他的无所适从。
慕容羽残忍的把他的手甩开,羽白袍子掷地染尘,然后是鹅黄床幔摇晃起来。
安溱极怕疼,然而这会子又极疼,只好死死咬着牙接受,浑似上刑。
她试探着摸上他的脸,凉浸浸的却没有水渍。
这场政治婚姻让她很不痛快,世族之间的联姻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