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和平街五十一号- 第21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尤瑜到白浪湖完小教书的第二周的周末,他去找萧陶。萧陶说,他家房前有眼塘,紧靠塘岸种了芭蕉。现在是初秋,那里该一片深绿,让人赏心悦目;遇上骤雨,雨打芭蕉声声脆,应该更富有诗意!当年,萧陶曾邀尤瑜暑假里到他家去玩,可没想到,暑假未到,萧陶就被学校开除了,他想去品味雨打芭蕉的情韵的希望竟成了泡影。据人说,学校离南河口不过八里多,这么近,只要一提腿,就是走到了他家的大门口。到如今,他们已分别了三年多,如果他再不去拜访他,与他击掌抵足,畅叙友情,趁暑热未消去补上这一课,那么他还算什么笃情的兄弟呢?
    其时三伏天虽已过去了,可秋老虎还十分凶猛。星期六课后五点,他穿件背心,将衬衣往肩上一撂上路了。他想,八里路,只要迈开脚步就到了。可是,他哪里知道湖区地广人稀,湖汊沟港多,路上行人少,每逢岔道无处问,只能估摸着胡乱向前走。此时他突然记起了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著名的诗句,对行路难有了真正的体验,他后悔在学校里没有仔细问清楚。只是他又想,萧陶说他家屋前屋后前后多芭蕉,找到了芭蕉林,岂不就找到了他的家?他过了河后往下走,他走呀走呀,约莫走了十来里,突然发现了一处芭蕉林,他心中十分高兴,萧陶呀萧陶,现在总算找到你了!他急忙快步走进去,一位白发老妪难为情地说,他家虽姓萧,可她只有几个不中留的孙女,是将要泼出去的水!没有个什么孙儿叫萧陶。尤瑜垂头丧气走出芭蕉林,走呀走呀,眼前又突然一亮,前面不远处又有多丛绿芭蕉。他连蹦带跳扑过去,一位姑娘笑吟吟地迎出来,芭蕉林里的答语声声娇,我们家虽姓萧,可祖宗十八代都没有读书的。他处处芭蕉林都扑过去,幢幢茅屋仔细问,可老翁少女、健妇童男,都摆手摇头说不知道。远远近近、星星点点的芭蕉丛都找遍了,还是泥牛入海无消息。好不容易才途中遇上个老伯伯,老伯笑指远远近近的芭蕉林说:
    嘿,小伙子,这里萧家是大姓,户户人家都姓萧。家家房前屋后种芭蕉,谁知是你要找哪家?我们这里到昆阳读书的有几个,可我没听说有个什么孩子叫萧陶。我们这里叫南河口,河对岸又叫北河沟。是不是你一时听错了,错将北河沟当南河口?你到河对岸去找找,或许能找到。
    听老伯这么一说,他心中顿时涌上一片乌云,遮蔽了原来认为轻易可以找到萧陶的蓝天。他心想,当年刘玄德访求诸葛亮,诸葛亮是名人,他知道他所居的茅庐的确切地址,可是,大白天里,刘关张三人去找,居然两次不遇,三顾然后才见到。而他要找的萧陶,与名人沾不上边,他究竟住在南河口还是北河沟,百问别人不知道。一个人瞎撞盲目找,岂不是大海捞针?再说,凭借他家屋前种了芭蕉,就想搜遍天下所有的芭蕉林,把他找出来,这无异于高尔基笔下的幼稚的孩子写信,信封上写着乡下爷爷收。乡下的爷爷多于牛毛,他的爷爷又怎么能收到?一个无限大加无限大,等于多少的、傻瓜都知道无解的数学题,他却冥思苦想,刻意求解,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暴风雨就要来了,北河沟今晚是不能去了,他得迅速赶回学校,才能幸免老天对傻瓜的严厉的惩罚。
    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想到惩罚,老天的惩罚就来了。此时,一片乌云涌上来,它像海上驶过来的一艘巨型战舰,严严实实地将落日遮蔽。不可一世的太阳,不甘心自己的强光这么不光彩地被遮蔽,又燃起血色的烈火,将巨舰烧得紫红。巨舰被激怒了,进行了顽固抵抗。远方那一长串轰隆轰隆的沉重的响声,就是巨舰轰击落日的炮弹的强烈的爆炸。紧接着海涛般的烟雾汹涌上来,顿时吞没了日光,遮蔽了巨舰,将一张厚厚的灰色毡子铺在天上,瞬息天宇变成乌黑。任性的狂风又狐假虎威,撕扯着这厚毡,发出忽——嘶,忽——嘶的尖锐的鸣叫,那些平日高傲的大树,也立刻卑恭地俯首臣服。眼看暴风雨就要来了,鬼使神差,老天将他抛弃在这茫茫的旷野里。
    他急急忙忙往回赶,没想绕过一个湖汊时,无意中又看见了一丛芭蕉树。他记起了萧陶说过,他家屋前有眼塘,芭蕉傍岸栽,塘中两边水浅处,荷花挤挤挨挨迎风开。眼前的景象,不正好告诉他,这就是萧陶的家。俗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也许这就是其中的一例。他心里禁不住一阵惊喜。心想,说不定他走过去,萧陶马上就会跳起来抱住他。今晚他们会相抱共眠,彻夜长谈,谈他们的相思苦,笑他们今后能朝夕相见。当他快步走进屋里时,只见一个耳聋的白发老太婆佝偻着身子,在灶下烧火做饭。他左问右问她听不清,最后只听到她几句含含糊糊的回答:
    什么?小刀?你要小刀干什么?我们家只有菜刀、柴刀,没有什么小刀。她连连摆手,很不耐烦地说,你硬要小刀,就到别家去找。





    第五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下) 1尤瑜夜困南河口,萧陶裸迎不速客 2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47 本章(。dushuhun。)字数:2193

    他十分懊恼自己有病乱投医,这里屋上盖的茅草经年不补,下面露出了瓦瓴,青砖厚墙,门旁还有木匾书写的楹联,很有些书卷气味,这怎么会是视书卷为仇敌的萧陶的家?他知道自己又是问道于盲,耽搁了一些回校的宝贵时光。如果再这样瞎问乱撞,大雨打头还不要紧,怕就怕遭雷击毙了小命。于是他即刻箭一般地冲出屋来,没命地循原路往回逃。
    天上的黑幕,越收越小,越压越低,彷佛压到了头顶。广阔的天空,越变越窄,越来越暗,霎时宇宙变成了一个幽黑的山洞。视野缩小了,自己的眼睛成了只有寸光的鼠目。一条在杂草中蜿蜒到远方的田塍路,好像浮起来了,前后看,都不到三十米。北风呼呼地猛刮,大雨哗哗地瓢泼,顿时他全身湿透了。尤瑜好猎异搜奇,要是在平日,他定会光着膀子,吟诵着苏轼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笑且徐行词句,穿过雨帘,款款信步。可今天独自一人被乌龟壳似的浓重地黑暗紧紧包围,重重压迫,周围又没有欣赏他的看客,他企求别人刮目称奇的思想已崩溃了,一种无可名状地恐惧,揪住了他的心,他哪里还有这种闲情逸趣?他只觉得紧贴住身子的竹布衣裳,恰如他身上的皮。要不是漆黑的天幕遮蔽了,他就原形毕露,成为人们笑话的裸行的疯子。此前虽然还暑热难熬,可此刻他皮肤起了鸡皮疙瘩,周身战栗,好像坠入冰窟里。他想摆脱这种困境,像只受伤的野兽,没命地狂奔。他想,只要认准南方,就会很快回到学校。可是转田角,过水沟,绕着湖汊走。转来绕去,哪里还能分清什么北辙南辕,原来看是一望无际的平坦的田野,如今好像变得坎坎坷坷,甚至觉得布满了高山大河。他盲人骑瞎马,胡冲乱闯。突然踩虚一脚,他似乎掉进了万丈深渊里,他惊慌万状地爬起来,嘭咚一响,没料到自己刚抬起的头,似乎碰到什么硬物上。闪电划破长空,他看清了,原来是自己的头碰到的是架在水沟上的不足两米长的木桥,而此前他还从这座桥上走过去。他立即掉转身来往回走,走着走着,头又似乎突然撞着了山石,眼前冒金星,头晕站不稳,身子仆地嘴啃泥。又一道闪电掠过,他才知道又撞到了路边的一棵杨树上。他记得渡河走了一阵后,太阳太毒,暑热难当,他还在这树下乘过凉。他不禁自笑,今晚他好像一只老鼠闯进了迷宫,转来绕去,绕去转来,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他就这样爬爬滚滚,颠颠撞撞,穿过重重雨帘,无意识地苦苦摸索。究竟能摸到什么地方去,他自己也不知道。
    突然他又一次跌倒在地,他觉得裤兜里有个硬硬的东西,枕着他的大腿,又酸又痛。这时他才意识到,上路时他怕走夜路,买了支手电。此刻,他像个溺水的人,见到了一根浮在水面的枝桠,便抓住不放那样,即刻将它掏出来,紧紧握在手中,心里无限惊喜地呼喊着:有救了,我有救了!他像压缩的弹簧,放松后即刻弹跳起来很有自信地说,走!手电的白光照着前进的路,行走的速度快多了。不过它仍然照不见前面多远的地方,他仍然辨不清方向。此时他又狐疑了,如果方向不对,该南辕的反北辙,岂不愈走愈远?他瞪大眼远望只想找到自己来时见过的标志,可一望无际的滨湖平原,有特征的标志很少,微弱的光亮,又穿不透浓黑的夜幕,仍然难辨南北东西。跌来撞去,心中又惶惑起来,这样盲目地走,何时才是个尽头。雨下得更大了,田间的泥路溜滑溜滑的,他如履薄冰,眼睛盯着脚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
    他忽然看到手电照着的前方,闪着一圈一圈绿光。顿时,他全身的毛发根根竖起,肌肉发麻,周身冒着冷汗,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蹦出来,脑子里每一根神经崩得几乎就要断绝。过去,听妈妈说,晚上迷路,那是碰上了错路鬼。那些过不了奈何桥的幽魂野鬼,专门引你走错路,将你吓死,他找到了替身,就能早投胎转世。当时,妈妈言之凿凿,可他听了,觉得荒谬。科学发展到了今天,那还有什么神鬼,妈妈无非是要吓他,不让他晚上出去。可他今晚转来跑去这么久,还是回到了原地方,何况前路还不断地闪绿光,他想,今晚肯定碰上了错路鬼,不死也要吓掉魂。他越想心里越紧张,越紧张越觉得身后有鬼在紧追,劈劈拍拍,那是它们的脚步声,可回首来瞧,却什么也见不到。他跑得精疲力尽了,雨还是哗哗地下,他便一屁股坐在泥水里。万分惶急之后坐下来,松了口气,心里平静的多了。他想,不管怎样,今晚总不能困死在旷野里。他拿起手电筒仔细端详,将电筒玻璃片上的水珠抹掉,想让手电光更加亮些,以便继续赶路。没想到再用手电光照时,前面绿色的光圈不见了。他不禁自笑起来,什么错路鬼,发出绿光来索魂,原来就是玻璃片上的水珠折射出来的彩色光环。自己学过高中物理,连简单的三棱镜析光的现象都弄不清,杯弓蛇影,自己吓自己。以前他总以为自己是个铁汉子,天不怕,地步怕,胆子比天大。没想到遇事竟这么脆弱,胆子小得竟如黍米、芝麻,自己还不如一个稻草人。他思想上战胜了自我,精神也就振作起来了,他就大步流星往前走。雨还是哗哗地下着,他只好高吟着诗句壮自己的胆: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笑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此时,他知道自己没有竹杖、芒鞋,也没有蓑衣,雨哗啦啦地下着,是暴雨,不是唰唰唰唰的穿林打叶的阵阵疏雨。暗夜里冒雨行进,早吓得半死,还仿效苏学士的旷达,吟笑徐行,实在不伦不类,但除此之外,还能又别的纾解恐惧的办法吗?





    第五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下) 1尤瑜夜困南河口,萧陶裸迎不速客 3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47 本章(。dushuhun。)字数:3064

    他反复高吟阔步了约莫半个钟头,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